第75章 我听你的
第七十五章 我听你的
与此同时，一股新的风潮，正在全国范围内悄然兴起。
她曾经参与制定的特区政策，在经过最高层的反复讨论和修改后，终于以正式文件的形式下发。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允许个体经营”、“鼓励外商投资”、“市场调节为主，计划调节为辅……”
这些崭新的词汇，通过报纸和广播，传遍了大街小巷。
有人兴奋地看到了机遇，摩拳擦掌；有人则忧心忡忡，认为这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更多的人，则是在观望，在迟疑。
宋秋锦没有时间观望。
机器的修复工作已经启动，刘师傅带着他以前的两个徒弟，没日没夜地泡在仓库里。
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但新的问题又来了——原材料。
纺织厂，最需要的就是棉纱。
她把目标锁定在了京城国棉二厂。
这个厂，当年是父亲最大的供应商之一，两家关系极好。
她查到，现在的厂长姓李，当年只是个车间主任，还跟在父亲身后毕恭毕敬地递过烟。
宋秋锦以为，凭着这份旧情，事情会很顺利。
然而，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国棉二厂那间宽敞但陈旧的厂长办公室里，李厂长挺着啤酒肚，靠在藤椅上，慢悠悠地喝着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宋秋锦。
“宋家的小丫头？”他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审视。
“我听说你最近在折腾南郊那个破仓库？怎么，想学你爸，重操旧业啊？”
“李叔叔，我今天来，是想和咱们厂谈一笔生意。”
宋秋锦压下心头的不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谦恭，“我想采购一批高支棉纱。”
“采购？你拿什么采购？用你那个体户的执照吗？”
李厂长嗤笑一声，指了指墙上“国营京城第二棉纺织厂”的铜牌。
“看清楚了，我们这里是国营大厂，我们的棉纱，都是有国家计划指标的，要优先供给兄弟单位。”
“你一个私人小作坊，我们凭什么卖给你？”
“我可以出比市价高两成的价格。”宋秋锦说道。
“高两成？”李厂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身体前倾，凑近了些。
“小丫头，你这是在跟我搞‘投机倒把’啊！”
“你知不知道你爸当年就是因为这个进去的？你这是要步他的后尘！”
“我父亲是冤枉的，国家已经为他平反了！”宋秋锦的脸色沉了下来。
“平反？”李厂长撇了撇嘴，满脸不信。
“那都是上面的说法。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要是没问题，能出那么大事？”
“我劝你一句，安分守己地找个班上，别整天想着发财。”
“现在风气是不太对，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想下海，迟早要出事。”
他靠回椅子上，挥了挥手，像是在赶一只苍蝇。
“行了，我这儿忙，你走吧。棉纱一根都没有。”
“我们国棉二厂，绝不跟你们这种私人企业打交道，这是原则问题！”
宋秋锦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她预想过困难，却没想过会是如此赤裸裸的羞辱和敌意。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李厂长一眼，那眼神很冷，冷得让李厂长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然后，她转身，挺直了背脊，走出了办公室。
走出棉纺厂的大门，外面阳光正好，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回到沈宅，沈砺峰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他放下手里的军事杂志，眉头紧锁。
宋秋锦把去国棉二厂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
她本想说得云淡风轻，但话语里还是透出了委屈。
沈砺峰听完，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啪”的一声合上杂志，猛地站起身。
“他妈的！给脸不要脸！”一股骇人的煞气从他身上迸发出来。
“一个破厂长，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现在就去找他们上级单位的领导，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厂长还想不想干了！”
说着，他抓起外套就要往外走。
“站住！”宋秋锦叫住了他。
沈砺峰回过头，眼里的怒火还没消散。
“沈砺峰，你别去。”宋秋锦走到他面前，摇了摇头。
“如果我今天靠你的权力，让王厂长低了头。”
“那明天呢？再来个刘厂长，张厂长呢？我是要开工厂，做生意，不是要跟人斗气。”
“用权力压人，解决得了一时，解决不了一世。”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这是一个商业问题，我必须用商业的手段来解决。”
“如果连第一批原材料都搞不定，我还谈什么以后？”
沈砺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头的怒火，竟然慢慢平息了。
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脱下外套，重新坐回沙发上。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尊重，“我听你的。”
接下来的几天，宋秋锦把自己关在仓库临时隔出来的小办公室里。
她摊开一张皱巴巴的《纺织工业报》，上面密密麻麻地刊登着各地棉纺厂的新闻报道和采访，她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各种记号。
她在寻找新的突破口。既然国营的路走不通，那就只能另辟蹊径。
南方的棉花产区，沿海的贸易港口……
这天傍晚，宋秋锦正对着一堆资料发愁，一阵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仓库门口。
她以为是沈砺峰，没太在意。
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最后停在了她的办公室门口。
她抬起头，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男人，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
宋秋锦微微一怔。
这个人，她认得。是在计委那次关于特区方案的高级别内部会议上，见过一面。
他是坐在后排，却全程唯一一个在她发言时，认真做笔记的人。
一个大院子弟。
“宋秋锦同志，我们又见面了。”男人微笑着开口，声音温润，带着一种天生的亲和力。
宋秋锦站起身，有些意外。“您是……？”
“赵卫东。”男人主动伸出手。
“上次在计委的会议上，有幸听过你的发言。你提出的‘负面清单’和‘信用评级’体系，坦白说，让我非常震惊。”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一握即分，礼貌而得体。
宋秋锦请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心里却在飞快地思索。
赵卫东这个名字她有印象，京城里几个有名的红色家族之一，背景深厚。
这样的人，怎么会找到她这个破仓库里来？
“赵同志，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卫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环顾了一下这间简陋到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的办公室，最后目光落在那张画满了标记的地图上。
“看来，宋同志遇到麻烦了。”他一语中的。
宋秋锦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创业初期，麻烦是正常的。”
“是国棉二厂的李胖子吧？”赵卫东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洞察一切的锐利。
“我听说他把你给顶回去了。那家伙，脑子还停在二十年前，闻到一点市场经济的味道就觉得是洪水猛兽。”
宋秋锦心里一惊，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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