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便利店的灯光晃得厉泽渊有点心烦。
他活了三十年，从没在这么……平民化的地方谈过判，还是谈自己价值数亿的离婚案！对面那个女人的吃相，更是让他眉头拧成了川字。
“林晚，”他强压下不适，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带着习惯性的命令口吻，“停止你那无聊的把戏。记者的事，立刻澄清。”
林晓棠咽下最后一个鱼丸，擦了擦嘴，笑眯眯地问：“厉总，您让我澄清什么？是澄清您今天没去过民政局呢？还是澄清王特助当年没有替您办手续？还是澄清……我这个妻子其实对您来说，连需要本人见个面都算浪费时间？”
她句句带刺，句句扎心。
厉泽渊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都微微凸起。墨镜早就被他摘下，此刻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锐利得像刀子一样射向林晓棠，里面翻滚着被冒犯的怒意和深深的探究。
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钱？她已经唾手可得！地位？厉太太的名分她根本不在乎！他想不通她抓着这件陈年旧事不放的动机。
“我想要什么？”林晓棠拿起一颗瓜子，慢悠悠地嗑开，“厉总，从始至终，我想要的都很简单——真相，和程序正义。”
她的目光坦然清澈，没有一丝贪婪或作伪。
“当年，究竟是谁代表您‘自愿’和我共同申请了结婚登记？登记处的档案上，那个‘厉泽渊’的名字，到底是谁签下的？是您本人吗？”
她一字一句地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小小的便利店里。
厉泽渊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事实就摆在那里，他却无法回答。他能说什么？说是王特助签的？那等于亲自把证据送到她面前！
看他沉默，林晓棠也不急，嗑着瓜子继续说：“厉总，我知道你们这些大佬习惯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觉得法律不过是手里的工具。但法律最基本的一条底线，就是程序正当。连代表最严肃关系的婚姻登记都能被如此儿戏的对待，您觉得，这是对我尊重？还是对法律的尊重？”
“所以，别再说我搞‘无聊的把戏’了。我不过是想履行一个公民最基本的权利——弄清楚我的婚姻关系，到底建立在什么样的根基之上。这很难理解吗？”
厉泽渊看着她平静却无比执着的眼神，第一次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压力不是来自于财富，而是来自于一种……他无法轻易撼动的理念。
他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的谈判筹码——更高的补偿、封口费等等——在这个女人面前，突然变得毫无意义。人家根本不在乎！
他精心构建的“金钱万能”的世界观，在这里出现了一条清晰无比的裂缝。
便利店的感应门“叮咚”响了一声，又进来几个买夜宵的年轻人，好奇地朝这个奇怪的组合看了几眼。
厉泽渊感受到那些探究的目光，更觉如坐针毡。他从未如此狼狈过！ 漫长的沉默之后，厉泽渊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疲惫和无奈。
“当年……是我的疏忽。”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这对他这种习惯了永远正确、绝对掌控的人来说，几乎是变相的道歉和承认错误了！
林晓棠嗑瓜子的动作顿了一下，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哦豁，有戏！这位爷居然低头了？看来“王特助”这把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威力不小，再加上记者煽风点火……
厉泽渊深吸一口气，避开她探究的目光，看向窗外迷离的夜色：“手续不全，程序有缺。这些……我可以承认。”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合适的语言（或者说，在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我愿意……采取一些措施，‘弥补’这些程序上的‘欠缺’。让一切……看起来合法合规。”
他这是在让步！而且是极大的让步！
不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而是近乎妥协地提出“补救”！
林晓棠心跳微微加速。这比她预期的还要顺利！看来“法律程序+舆论施压+内部隐患（王特助）”组合拳效果拔群！
“比如？”她按捺住激动，故作平静地追问。
厉泽渊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地打量她这个人。
“我可以安排，重新进行一次……登记双方现场签字确认流程。”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地点、人员都可以由我的团队安排妥当，确保……合法有效，不会留下任何可供议论的把柄。在那之后……”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白：在那之后，你要乖乖签字离婚。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
一旦操作成功，她那“程序瑕疵”的炸弹就被完美拆除，威胁尽去。他厉泽渊“程序违法”的风险解除，而她也能拿到最初那份巨额补偿，潇洒走人。
完美双赢？
林晓棠看着他。便利店的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他在“弥补”，也在试图重新将一切拉回他可控的轨道——用他惯有的方式，金钱铺路，权势护航，将“程序正义”变成一场精心导演的戏码。
这诚意有多大？这“重新签字”的现场，又会是如何的“安全可控”？会不会只是为了再次欺骗？
“重新签字？”林晓棠轻轻重复，唇角微微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在谁安排的地点和时间？由谁‘见证’？厉总，您该不会是想把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请到您的私人会所里，关上门，‘安全’地走个过场吧？”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还是说……您觉得在游戏规则上出了错，只需要找个隐秘的地方，悄悄地、体面地把‘作弊’的证据擦掉，抹平，然后一切就当作没发生过，还能继续做您的完美总裁？”
“那我多问一句，”她的目光牢牢锁住厉泽渊开始变色的脸，“厉总，您安排的这场‘重新签字’里，最重要的那个东西——当年那份原始登记档案——您打算……怎么办呢？”
“是拿出来，当着我的面，确认一下那个可疑的签名？然后在那份真实的物证旁边，由真正的你我，‘自愿’地签下新的名字？”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像一把利刃，精准地挑开了厉泽渊看似完美的“补救方案”下，最致命的一个漏洞。
他能控制地点、控制时间、控制现场人员。
他能找人再次扮演工作人员（？）。
他甚至可以在那份“新文件”上签下绝对真实的自己的名字。
但是！
他不可能变出一份新的、能取代历史记录的原始档案！那份档案上白纸黑字的签名和流程记录才是铁证！
一旦她较真去查，他安排的这一切“补救”，就会变成一个更大的笑话！
厉泽渊的瞳孔猛地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显然忽略了——或者说，刻意回避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她看着他脸上那强装的镇定终于开始崩塌，眼底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清晰的慌乱（或者说是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与无力感。
林晓棠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只剩下冷静的审视。
她慢慢靠回椅背，姿态重新变得放松，甚至又拿起了一颗瓜子。
“厉总，”她看着对面那个被逼入死角、神情僵硬的帝国掌舵人，轻轻打破了沉默，抛出了本章最核心的灵魂拷问：
“所以，绕了这么大一圈，躲不过去的核心问题其实只有一个——”
“您能把当年登记处那份写着‘厉泽渊’三个字的原始档案——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夜风吹过便利店的门廊，厉泽渊放在桌上的手，无法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沉默，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蔓延开来。
档案在哪里？
是静静躺在区民政局的仓库里，落满了灰尘？
还是……已经在过去的一天里，被某些人用某些“合法”的手段，悄然转移或……“处理”掉了？
林晓棠看着厉泽渊骤然变幻的脸色，心中的疑虑和不安感，无声地弥漫开。
一个崭新的、更大的悬念，在焦糖瓜子的微甜气息中，悄然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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