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掀桌子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刺耳的汽笛声就响彻了整个东海新城。
这是开工的信号。
项羽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叫声惊醒，猛地从硬板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佩剑，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一个叫“田猛”的炼钢工人。
同宿舍的工人们已经麻利地穿好衣服，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朝着食堂走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廉价米粥和咸菜的味道。
项羽强忍着不适，跟着人流，领了一份早餐。两个黑乎乎的杂粮馒头，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外加一小撮咸得发苦的腌菜。
他看着手里的食物，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想他项羽，从小锦衣玉食，何曾吃过这种猪食？
“快吃吧，吃完还要干活呢。”旁边一个老工人看他不动，好心提醒了一句，“今天三号高炉要开炉，有的忙了。要是干得好，中午兴许能分到一勺肉汤。”
肉汤？
项羽冷哼一声，将那硬得能当石头的馒头，狠狠地塞进了嘴里。
吃过早饭，工人们被各自的工头领着，前往不同的工厂。项羽跟着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走进了那座让他感到压抑的炼钢厂。
一进门，一股灼人的热浪就扑面而来。
十座巨大的高炉，如同十尊顶天立地的魔神，并排矗立在巨大的厂房里。炉口喷吐着红色的火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赤红的钢水，从出钢口奔涌而出，汇成一条条火龙，流向远处的模具。
工人们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挂满了汗珠，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他们嘶吼着，用长长的铁钎，搅动着翻滚的钢水，火星四溅，场面壮观而又充满了危险。
项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哪里是人间，这分明就是神话里，火神祝融的炼铁地狱！
他一直以为，战争是属于他们这些武将的。两军对垒，斗将，冲阵，比的是谁的武艺更高强，谁的士卒更勇猛。
可现在他才明白，真正的战争，早就在这里开始了。
秦国，正在用这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将成千上万吨的钢铁，锻造成摧毁一切的武器。
“新来的，发什么呆！过来，搭把手！”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工头，冲着项羽吼道。
项羽回过神，快步走了过去。
“看到那边的矿车了吗？”工头指着一辆装满了铁矿石的小车，“把它推到三号高炉的加料口去！”
项羽看了一眼那辆矿车，车上黑褐色的矿石堆得像座小山，估计不下千斤。
他走到车后，深吸一口气，双臂发力。
“起！”
他低喝一声，那沉重的矿车，纹丝不动。
周围的几个老工人看到了，都发出了哄笑声。
“嘿，这小子看着人高马大的，怎么没力气？”
“这矿车加上石头，快两千斤了，一个人怎么推得动？工头逗他玩呢！”
项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可是能扛鼎的霸王！区区一辆矿车，竟然推不动？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不信邪，再次运起全身力气，脸都憋紫了，矿车依然只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蠢货！”工头骂了一句，走过来，指着矿车下面的两条铁轨，“这是轨道车！看到旁边那个摇杆了吗？去摇它！”
项 an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旁边有一个连接着齿轮和铁链的装置。他将信将疑地走过去，握住摇杆，用力摇动。
随着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铁链被带动，那辆重达千斤的矿车，竟然顺着铁轨，被轻而易举地拉动了。
项羽呆住了。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摇杆装置，又看了看自己那双足以开碑裂石的拳头，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力量，产生了怀疑。
原来，在这里，个人的蛮力，根本不值一提。秦国人，已经学会了用一种叫做“机械”的东西，来放大人的力量。
“都看什么看！干活了！”工头又吼了一嗓子，工人们一哄而散。
一整天，项羽都在这种混杂着屈辱和震惊的情绪中度过。
他被安排去干最苦最累的活，搬运矿石，清理炉渣。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煤灰和铁屑粘了他满身，让他看起来像个从地底下钻出来的煤球。
他看到，那些看似普通的工人，操作着各种他看不懂的机械。有能将几十人合抱的铁锭，轻易吊起来的巨大吊臂；有能将烧红的钢板，压成薄片的滚轮；还有能喷出强大水流，用来给钢板降温的水龙……
他越看，心越沉。
秦国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秦国了。它变成了一个由钢铁和齿轮构成的，冰冷而强大的怪物。
而他们这些所谓的六国余孽，还妄想着靠一些刺客和死士，就去颠覆这个庞大的帝国。现在想来，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真的分到了一碗肉汤。
汤里飘着几片肥腻的肉片，和一些不知名的菜叶，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香味。
项羽端着那碗汤，看着周围那些和他一样满身污垢的工人，正狼吞虎咽地吃着，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他突然有些迷茫了。
这些人，以前也都是楚国、齐国、赵国的子民。可现在，他们在这里，为他们的敌人秦国，卖力地打造着武器。
他们难道没有亡国之恨吗？
还是说，一口饱饭，一碗肉汤，就已经足以让他们忘记自己的故国和祖先了？
“想什么呢，小子？”那个络腮胡工头，端着一个大碗，坐到了他的旁边，“是不是觉得活太累，受不了了？”
项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喝了一口汤。
“嘿，这就对了。”工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刚来都这样，过几天就习惯了。咱们这儿，虽然累，但是实在。干多少活，拿多少钱，顿顿能吃饱，没人敢克扣你的工钱。比在老家给那些地主老爷当牛做马，强多了！”
“你是哪里人？”项羽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赵国人。”工头满不在乎地说道，“以前在邯郸，给一个贵族老爷养马。那家伙，喂马的豆子都比我们下人吃得好。后来秦国打过来了，老爷跑了，我们这些下人，连口吃的都没有。”
“那你，不恨秦国吗？”项羽盯着他的眼睛。
工头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恨？我恨他干嘛？秦国皇帝，让我有活干，有饭吃，我儿子还能去学堂念书，不用钱。我感谢他还来不及呢！至于赵国……那是王侯将相们的事，跟我们这些泥腿子，有啥关系？”
说完，他不再理会项羽，埋头大口地吃起了饭。
项羽的心，却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地砸了一下。
他明白了。
秦国真正可怕的，不是那些高炉，不是那些战舰，也不是那个什么“神炮”。
它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正在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收拢天下的人心。
它给了那些最底层的百姓，一份尊严，一个盼头。它让那些原本任人宰割的“泥腿子”，变成了一个个有身份，有技能的“工人”。
它正在从根基上，瓦解六国旧贵族们赖以生存的土壤。
当天下百姓都觉得，做大秦的工人，比做六国的遗民要好时，他们所谓的“复国大业”，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不行，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必须毁掉这里！
项羽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凶狠的光芒。他将碗里的肉汤，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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