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错了

咸阳，章台宫。

六百里加急的信使，几乎是被人从马上抬下来的。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火漆封死的铜管，冲进宫门的时候，嗓子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双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内侍们不敢怠慢，飞也似地将铜管呈送到御案之前。

嬴政正在和李斯商议着修建驰道的事，看到这阵仗，眉毛一挑。

“东海郡的？”

“回陛下，是东海郡的六百里加急！”内侍尖着嗓子回道。

嬴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他心里有点嘀咕，这才过去多久，扶苏又送来了什么东西？东瀛的舰队刚出发，应该没那么快有消息。难道是盐场或者豆腐坊出了什么岔子？

他拿起小巧的铜刀，小心地撬开火漆，从里面抽出一卷崭新的绢帛。

展开奏报，开头的字迹是扶苏的，一如既往的工整恭敬，向他请安，并汇报东海郡一切安好。

嬴政的表情很平静，耐着性子往下看。

扶苏在奏报里说，东征舰队离港之后，国师嬴衍在东海郡巡视，发现无论是锻铁、磨粉还是织布，全都依靠人力畜力，效率极其低下，浪费了太多的人手。

嬴政点了点头，这不是很正常吗？自古以来，不都是如此？难道小九又有什么惊人之语？

他继续看下去。

“……小衍言，此乃生产力之瓶颈。欲破此瓶颈，当以天地之力，代人畜之劳。故，其闭门三日，绘图百张，名曰‘水力机械’……”

水力机械？这是什么东西？

嬴政的兴趣被提了起来。他看到扶苏在奏报里，用激动到有些颤抖的笔触，描述着嬴衍画出的那些蓝图。

第一张图，水力锻锤。

“……以大河之水，推巨轮转动。轮上设凸木，可起落千斤巨锤。锤落之处，声如奔雷，地动山摇。一人之力，可抵百名壮汉。钢铁锻造，旦夕可成……”

嬴政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一人可抵百名壮汉？

他脑子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大秦有多少铁官？有多少铁匠？如果一台机器就能代替上百人，那能省下来多少人力？而锻造的速度“旦夕可成”，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兵器、铠甲、车轴、农具的产量，可以翻上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捏着绢帛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他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去看第二张图，水力磨坊。

“……亦以水力驱动，设齿轮连环，可使十数台石磨同转。一人添料，一日可磨豆麦千石。军粮之备，豆腐之产，将十倍于今……”

十倍！

嬴-政的眼睛瞪大了。他比谁都清楚后勤对于一个庞大帝国的重要性。北击匈奴，南征百越，耗费最大的不是兵器，而是粮草的运输和加工！如果一台机器就能解决千石粮食的研磨，那对于整个帝国的后勤体系，将是何等恐怖的提升！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迫不及待地看向第三张图，水力纺纱机。

“……水力驱动纱锭，疾走如飞。妇人一人可看管一台，日产纱线百斤。布匹之价，将因此大跌，天下黔首，皆可有衣蔽体……”

嬴政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想到了什么？他想到了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想到了每年冬天冻死的穷人，想到了军队里永远不够用的冬衣和帐篷。

如果布匹的价格能降下来，让所有人都穿得起衣服，那会是何等的功绩？民心将何等的稳固？

他继续往下看，看到了奏报的最后。

扶苏写道：“儿臣已与小衍，在东海郡择一河畔，召集能工巧匠，试制水力锻锤。耗时十日，已然功成。当水车转动，巨锤落下之刻，儿臣与在场众人，无不心神战栗。此非凡间之物，乃开天辟地之神器！小衍言，此道，名曰——‘工业’。”

“工业……”

嬴政喃喃地念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他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但他的脑海里，却翻江倒海，一幕幕画面疯狂涌现。

无数的水力锻锤在河边日夜不停地轰鸣，将铁块锻造成一柄柄锋利的长剑，一副副坚固的铠甲。

无数的水力磨坊在旋转，将堆积如山的麦子磨成雪白的面粉，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

无数的水力纺纱机在嗡嗡作响，将棉麻纺成纱线，织成布匹，堆满国库。

那些从繁重劳动中解放出来的青壮，一部分被武装起来，组成战无不胜的钢铁大军；另一部分，则去修建更宽阔的驰道，去开垦更广袤的农田……

大秦，将变成一个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的巨大战争机器！

而他，就是掌控这个机器的唯一主宰！

之前地球仪带给他的，是视野的开阔，是野心的重燃。而现在，这份名为“工业”的蓝图，则是给了他实现那无边野心的，最坚实，最强大的工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压抑不住的狂笑声，再次响彻章台宫。这笑声比上一次听到地球仪的消息时，更加肆无忌惮，更加充满了力量感。

李斯在一旁，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狂笑吓了一跳。他刚才就看到皇帝陛下脸色变幻，又是震惊，又是狂喜，现在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那份奏报里到底写了什么。

“陛下……？”李斯小心翼翼地开口。

“李斯！你来看！”嬴政猛地睁开眼，双目之中，是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他一把将那份绢帛奏报和附带的几张简易图纸拍在御案上，“你来看！看看我儿扶苏，看看我儿嬴衍，又给朕，给大秦，送来了什么！”

他的声音洪亮无比，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李斯心头一颤，躬身走上前，拿起那份奏报。

他只看了几行，手就抖了起来。

作为一个务实的政治家，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奏报里描述的那些机器，一旦成功，将给大秦带来何等翻天覆地的变化。

“水力……代替人力……一人抵百……”李斯的声音都在发颤，他抬起头，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情，“陛下，这……这……国师大人所言，当真能实现？”

“当真能实现？”嬴政从御案后走出来，一把夺过奏报，指着最后那几行字，“扶苏说，他们已经造出来了！就在东海郡，那千斤重的锻锤，已经在河水的驱动下，敲响了！”

“这声音，不是敲在铁砧上！”嬴政在空旷的大殿里来回踱步，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这是在为旧的时代，敲响丧钟！这是为朕的大秦，开启一个全新纪元的号角！”

“传朕旨意！”嬴政猛地停下脚步，对着殿外的内侍吼道。

“命少府令！立刻！马上！带着所有最顶尖的工匠，去见朕！朕要他们放下手里的一切活计！”

“传朕旨意！将这份奏报，立刻抄录百份，发给所有在咸阳的九卿重臣！让他们都给朕好好看看！什么是‘工业’！”

“再传朕旨意！以最快的速度告诉扶苏和嬴衍！他们做的，不是很好，是好得不能再好！朕准了！朕要给他们钱，给他们人，给他们权！朕要整个东海郡，不，整个大秦沿河靠海之地，都给朕建立起这样的‘工业’作坊！”

嬴政的命令，一条接一条，如同狂风暴雨般砸下。

李斯跪伏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身体却因为激动和某种莫名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他激动的是，他亲眼见证了一个足以改变历史的伟大时刻。

他恐惧的是，他完全无法预料，当这头名为“工业”的猛虎被放出牢笼后，会将这个世界，将大秦，带往何方。

他只知道，始皇帝陛下那颗已经沉寂了十多年的，征服天下的雄心，已经不再满足于小小的九州。

在“地球”和“工业”这两个翅膀的加持下，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那片真正的，无垠的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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