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蹬鼻子上脸

或者说是两条缝隙。

一个瞎子，在深夜的乱葬岗，只用一根细针便精准地射杀了凶猛的鬣狗？

陆薇之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本能的恐惧。

她强忍着疼痛，哑声问道：“多……多谢阁下救命之恩……不知……不知尊姓大名？”

那人在她面前停下，又微微低下头，同时斗笠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

他仿佛在“看”她，尽管他根本没有睁眼。

一个沙哑到仿佛很久未曾开口说话的声音，从斗笠下缓缓传来：

“路过，仗义出手而已。”他的声音低沉又冰冷，“假死丹炼得火候不足，不仅叫你筋挛脉滞，如今还气血两亏……和死人躺了一阵子，还被鬣狗咬了，现在中了腐毒。蠢货，你再躺一会儿，就真可以去见阎王了。”

陆薇之闻言，更加震惊。

他不仅知道用于诈死的龟息丹，还一眼……不对，根本没睁眼就看穿了她假死后的状态和伤势！

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你究竟是谁？”这么想着，陆薇之也就顺势问了出来。

那瞎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那根盲杖的尖端，精准地点了点她血流不止的大腿伤口附近的地面。

“聒噪。”他似乎嫌她话太密，就连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再不止血清毒，你这腿就废了。而且……”他微微侧头，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你体内那劣质的龟息丹，它的反噬之力已经开始发作了吧？呵，最多再过一个时辰，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你这蠢蛋。”

陆薇之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此刻月光下的脸色惨白，冷汗也涔涔而下。

“求……求前辈救我！”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求助，却因剧痛和虚弱又跌坐回去。

瞎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感知着她的状况。

然后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枯瘦但异常平稳的手，精准地按在了她腿部的几个穴位上。

紧接着一股巧劲透入，暂时止住了汹涌的流血。

“遇上我，怕是你老祖宗在地底下给阎王爷把头都磕破了，才换来你这命不该绝。”

瞎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摊开露出里面那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银针和一些小巧的瓶罐。

“忍着点，别乱动。”

不等陆薇之回应，他精准的手法已经开始行动，数根银针瞬间刺入她伤口周围的穴道。

虽说瞎子叫陆薇之“忍”，但他施针第一下就先是麻痹了痛觉，让陆薇之不再痛苦。

随即他用手指沾取一种深紫色的药膏，精准地涂抹在不成样子的伤口上。

他又取出一个更小的玉瓶，倒出一枚药丸，精准地递到陆薇之嘴边：“吞下去。它能在十二个时辰内压制你体内龟息丹的反噬。十二个时辰内，你若找到百年蛇胆、垂涎香和洛草，阎王爷也带不走你。”

说完这些，瞎子行云流水地收拾好药包，没有丝毫迟疑地就要离开。

陆薇之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让她张口就立刻囫囵吞下了那枚药丸。

药丸入腹，一股温和的暖流迅速扩散开来，让陆薇之舒服了不少。

“前辈……您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陆薇之缓过一口气，道谢道。

她心中的确感激涕零，但也充满了更多的疑问。

这人手段如此高超，却出现在这种地方，当真只是路过？

瞎子懒得理会她的感激：

“不必。我救你，不过是瞧你那假死丹炼得虽糙，但思路还有点意思，死了可惜。”

他站起身，重新拄好盲杖，“至于那三味药，看你自己的造化。”

说完，他不再多言，只是拄着盲杖，一步步向着乱葬岗外走去。

瞎子走远，陆薇之也咬紧牙关，忍着腿上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挣扎着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了伤口，然后随意找了根树枝当拐杖。

夜色茫茫，前路未知。

她只知道，她必须活下去。

边关，黑水河边的驻扎大营。

将士们都守在江律衡的营帐外，生怕他在里面出些什么意外——自打京城忽然穿了一封密报送到王爷手中，他就已经两个时辰没出来过了。

而帐中挥退了所有人，只留下自己一人无声崩溃的江律衡，已经在这两个时辰内，将密报上短短的几行字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

他不信，不信那个聪慧无比的女人就这么死了。

可密报上的字迹，无论他怎么看，都不能读出第二种意思。

每一个字都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眼中，扎进他的心里——

“陆医女于慈宁宫面见太后，后突发急症，暴毙于宫中。太后已下令按照宫规处置后事。薇之姑娘为人心善，如今遭此变故，王府上下，无不哀恸。但还望王爷节哀，如今当以国事为重。”

暴毙？慈宁宫？太后？

每一个字在江律衡眼里都无比讽刺。

“薇之……”他低声念道，明明悲恸却因为怒火而没有一丝眼泪。

但这沙哑又破碎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和暴戾，“她身体如何本王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突发急症？柳如玉——”

他一拳猛地砸在厚重的纯木书案上，实心的木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连带着案上的笔墨纸砚也开始剧烈跳动。

军衔稍高的副将心急如焚，闻此动静更是想要直接冲进去看看情况，却被半斤敏捷地拦住。

半斤摇摇头：“相信咱们王爷，他不是莽撞的人。”

太后突然召见一次陆薇之，就让一个好生生的人忽然爆发急症，直接不治身亡，甚至等不及让王府的人收拾就急匆匆处理了尸体。

这哪里是意外暴毙，这根本就是一场赤裸裸的谋杀——是针对他江律衡的警告和报复：

因为他不在京中，所以她就肆意妄为，拿一个浮萍一般的女人开刀；

因为他手握重权碍了她的眼，挡了她儿子的道，所以她就要拿他身边最在意的人开刀！

朝堂的事情，却最终害苦了那个看似柔弱，却有着最坚韧的心性的女子。

而那个在京城默默牵挂着他、甚至冒险也要为他送药的傻姑娘……就这么轻而易举、不明不白的死了。

但是柳如玉赌对了，江律衡此刻确实别无他法——他不能马不停蹄地回上京，不能为了一个无名无份的女人质问她。

江律衡无力地闭上眼，眼前便立刻浮现出陆薇之清冷的容貌。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真正的心意，还没来得及护她周全。

若他每退一步，换来的都是柳如玉无休止的挑衅和激将法、蹬鼻子上脸，那他就如她所愿，反一个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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