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做哀家的耳目

月有阴晴圆缺，珠帘背后那位想知道的事情，没有她查不到的。

所以陆薇之被“请”入慈宁宫时，天色已近黄昏。

夕阳的余晖透过慈宁宫半掩着的窗户照进，将殿内映得更加金碧辉煌。但如此霞光，却丝毫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的威仪。

太后并未坐在高高的凤榻上，而是闲适地坐在窗边的丝绒扶手椅上，手中不经意地把玩着一支玉如意。

她姿态优雅，怡然自得的仿佛只是召见一个寻常的晚辈。

常嬷嬷垂手立在一旁，那双阴鸷的眼如同寻找猎物时的鹰隼，牢牢锁定在缓步走进来的陆薇之身上。

陆薇之胸腔中的心脏狂跳，面上却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看见那个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的美艳太后，她依礼垂首福身：“民女陆薇之，参见太后娘娘。”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太后的声音竟然如此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陆薇之缓缓抬起头，但低垂着目光，不与太后对视。

柳如玉仔细打量着她，目光如同探针一样，从她素净的发髻、清丽的眉眼、红润有气色的脸颊，一直看到她因紧张而微微攥起的指尖。

“嗯，倒是个清秀伶俐的模样，比起宁国侯府那丫头，竟也毫不逊色。”太后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褒贬，“难怪能得了江律衡的贵眼，被他破格提拔为府医……还能让他为了你，连哀家的面子都驳了。”

陆薇之心头一紧——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她不卑不亢道：“民女不敢，且太后您也误会了——王爷之所以抬爱民女，只因民女略通岐黄之术，能为王府效力。而民女恪守本分，自知身份卑贱，是绝不敢有非分之想的。”

“哦？‘绝不敢有非分之想’是吗？”太后轻笑一声，放下玉如意，端起一旁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那你私下托镖局，往边关运送那些‘药材’，怎么就敢了？莫非边关将士的伤病，比王府老夫人的身体，更值得你一个府医‘恪守本分’？”

陆薇之浑身一僵，寒冷慢慢席卷到周身每一个角落——她果然知道了，而且这么快就知道了。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骇，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回娘娘，民女只是听闻边关将士缺医少药，想到他们保家卫国，心中便不忍。那些药材也是民女用平日积攒的月例所购，并非王府之物。只因民女想着，若能尽些微薄之力，或许能多救几人性命，亦是……亦是积德行善之举。但民女愚钝，未曾想会触犯律令，请娘娘恕罪！”

她再次福身，姿态放得极低。

太后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讥诮：“积德行善？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陆薇之，你当哀家是三岁孩童吗？你与江律衡那点不清不楚的关系，真当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他为你废黜王妃，为你顶撞哀家，如今你更是不惜冒险私传军需……这般‘鸾凤和鸣’，真是令哀家也‘动容’啊！”

陆薇之心中讥讽。这都哪跟哪？

孟惊寒被废黜是她自作自受，顶撞你那是你太过苛刻。

“娘娘明鉴！民女与王爷，绝无……”

“够了！”太后猛地将茶盏叩在桌上，瓷器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脸上的温和也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天家的冰冷威严，“哀家没空听你在这里狡辩，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召你前来，只给你两条路选。”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陆薇之面前，随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第一条路，归顺哀家。从今往后，你就是哀家安插在摄政王府的眼睛、耳朵。江律衡的一举一动，与何人接触，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尤其是……他对哀家、对陛下的心思，你都要一字不落地报予哀家知晓。事成之后，哀家保你荣华富贵，甚至……让你名正言顺地留在江律衡身边，也不是不可能。”

陆薇之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和抗拒，还有对江律衡的不值得。

他对苍生大义，他的主君却对他不仁不义。

“娘娘，这……”陆薇之做出迟疑的模样。

“第二条路，”太后根本不给她拒绝和说话的机会，只是声音更冷，带着森然的杀意继续道，“便是与你那‘积德行善’的药材一起，彻底消失。私通边将、擅传军需、蛊惑亲王、图谋不轨……任何一条罪名，都足够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看着陆薇之瞬间惨白的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太后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她语气放缓，带着一丝蛊惑：“薇之啊，哀家愿意选你做耳目，就是因为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江律衡如今看似权倾朝野，实则已是众矢之的。晋王虎视眈眈，清流口诛笔伐，边关战事胶着，北境又起烽烟……他还能撑多久？皇帝终究是哀家的儿子，这天下，终究是萧家的天下。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跟着哀家，才是明智之举。”

她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深深的忌惮，这是要软硬兼施：

“哀家为何要如此？只因皇帝年幼，哀家一介女流，垂帘听政已是勉力支撑。可江律衡手握重兵，把持朝政，其势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若任由他这般发展下去，待皇帝亲政之时，这朝堂上下，还有几人会真心效忠皇帝？这江山社稷，还姓不姓萧，都未可知！哀家必须在他羽翼彻底丰满之前，逐步削其权柄，掣其肘腋，为皇帝扫清障碍……你我都是女人，你，可明白？”

柳如玉这番近乎摊牌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陆薇之耳边。

她终于清晰地看到了太后与江律衡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的根源——权力，以及对未来皇权的争夺。

陆薇之看着太后那双写满野心和算计的眼睛，心中原本的恐惧，竟奇妙地慢慢沉淀下来。

如今，她与柳如玉一样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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