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转机
暴雨过后,空气里是野花芬芳和泥土清香,但落进心绪重重的人那,也许只剩腥气,也掩不住朝堂之上日益浓郁的硝烟味。
例如这些如同雪花般飞入枢密院边关的军报。
若是些寻常的报备便罢了,可偏偏内容一次比一次紧急,字里行间透出的焦灼也几乎要灼伤阅者的指尖。
“楼兰主力骑兵大规模集结于黑水河对岸,无视我方警告,仍旧日夜操练,似有强渡之意;我军前沿哨所压力倍增,请求朝廷增派援军与重型弩机!”
“西北冬季气温又降,军中寒衣储备即将告罄,现已有士兵冻伤,请求朝廷加送棉衣;大雪封路,大雨又导致土路泥泞,现在粮草运输进度迟缓,恐难及时赶到以支撑大军久战!”
“军中突发咳喘之疾,瘟疫蔓延迅速,疑似时疫。随军医官束手无策,且药材紧缺,病倒者已逾百人,若朝廷再不施以援手,恐怕动摇军心!”
内阁值房内,灯火彻夜不熄。
几位忠于江律衡的重臣面色凝重,围着巨大的沙盘和堆积如山的文书,不断调拨着所能调动的一切资源,试图从沙盘上看出些许破局的转机。
他们的额角即使沁出了冷汗,但也都顾不上擦。
然而,他们的每一个决策,都仿佛被陷入了无形的泥沼,被拖拽、挣扎然后失败。
户部尚书刘成掌管钱粮,对增拨军饷、采购寒衣药材的申请,总是慢条斯理地审核、再审核,甚至搬出各种章程条款,或是强调国库艰难,说自己必须“酌情办理”、“分批拨付”,这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而清流御史们则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一样迫不及待地开始纷纷上书,有的心中担忧边事糜烂,耗费无度,内耗国本;有的“义正辞严”地指责边将“贪功冒进”、“治军不严”,才导致时疫横行;更有甚者,直截了当地将矛头指向远在边关的江律衡,批斗其“指挥失当”、“劳师无功”。
至于北境镇北侯秦烈的求援奏折,更是被有意无意地搁置了下来。
太后的意思很明白:
西北战事已经牵扯了朝廷大部分的精力,北境不过“些许骚乱”,当以安抚、防守为主,不宜再开辟新的战场去耗费本就捉襟见肘的粮饷。
边境不安宁,上京的朝会上也是天天唇枪舌剑,暗流汹涌。
支持江律衡的将领大臣与太后党、清流们争得面红耳赤,龙椅上的小皇帝看这些大老粗吵架,吓得哇哇大哭,而珠帘后的太后却只是淡淡地打着圆场,不断地重复说着“从长计议”、“兼顾各方”的和稀泥话,实则处处掣肘、压制。
消息即便经过过滤,且沈追也从不在王府说这些事情,但那紧张压抑的氛围和流言还是不可避免地渗透进了摄政王府。
陆薇之虽身处深宅,也能从下人们惶惶的私语、王府属官们匆匆的脚步和许久不见笑颜的面色中,感受到黑云压城的压力。
她的心紧紧揪着。
只是如今已不仅再是为江律衡的个人安危担忧,更为那成千上万在苦寒边疆浴血奋战、却可能因后方争斗而缺衣少药、孤立无援的将士。
她看着桌上那些东西——自己连日来不眠不休研制、改良的大批金疮药、止血散、防冻膏和应对咳喘时疫的特效药粉,眼神愈发坚定起来。
这些东西,必须尽快送到边关,早一刻到,或许就能多救几条性命,多稳一分军心,也为江律衡多少解忧。
只是如今通过王府的正常渠道送去显然行不通了,因为太后的人肯定无时无刻在盯着。
她必须另想办法。
“葛老,”她找到正在偷喝小酒的葛洪,神色严肃,“您……可知府中负责采买药材的,是否有特别可靠、能避开府外耳目的路子?尤其是往西北方向去的。”
葛洪被她突然的出现吓得眨了眨眼,这才放下酒壶,压低声音:“丫头,你想干嘛,私自往边关送东西啊?这可是犯大忌讳的,而且要是被宫里那位知道了,又得给咱们扣一顶帽子。”
“顾不了那么多了!”陆薇之语气急切道,“边关将士在挨冻受苦,在生病,但是现在这些药能救他们的命!而且王爷那边压力已经够大了,我们不能在后面干看着!您就说,有没有办法?”
葛洪看着她眼中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决绝,砸吧砸吧嘴,叹了口气:“唉,你这丫头,犟起来跟头小毛驴似的!办法嘛……倒不是没有。负责后厨采买的张老头,他有个远房侄子,是跑西北线镖局的镖头,为人仗义,嘴巴也严。偶尔府里有些特别急用的西北药材,会托他捎带,走的都是民间商队的路子,不经过官驿,反倒快些,也隐蔽些。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风险不小!且不说路上可能遇到劫匪、天灾,万一被朝廷查出私运军需……那可是掉脑袋的勾当。所以张老头未必敢答应,他那侄子也未必肯接这烫手的山芋。”
陆薇之沉吟片刻,眼中的坚决不改分毫:“风险我来担!只要您帮我牵个线,我自己想办法去说服张伯。这些药,就当是我个人托镖局带给……带给远方亲戚的,与王府无关。所有花费,我用我的月例和之前王爷赏的首饰抵。”
葛洪看着她。
半晌,他摇摇头又点点头:“罢了罢了,老夫就再帮你一回!谁让老夫看你顺眼呢?不过丫头,这事可得做得滴水不漏,否则,不仅你倒霉,整个王府都得跟着遭殃!王爷如今的处境……咱们不能添乱子了。”
“我明白!”陆薇之重重地点头。
很快在葛洪的暗中牵线下,陆薇之见到了负责采买的张伯。
她屏退左右,将边关的紧急情况和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些孤注一掷的哀求。
她并未透露太多细节,只强调这都是救命的急药,并拿出了自己几乎所有的积蓄和几件值钱首饰作为镖资和打点费用。
张伯起初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拒绝。
但看着陆薇之清澈焦急的眼神,听着她话语中对边关将士的关切,再想到远在边关浴血奋战的王爷也待自己不薄……
老仆人终究一咬牙,跺脚道:“陆姑娘,您是个心善的!老头子我豁出去了,这就去找我那侄子说道说道。但愿……但愿老天爷保佑吧!”
事情秘密而看似顺利地进行着。
陆薇之将药材分装成数个不起眼的麻袋,混杂在张伯次日要采买的一批普通药材和干货里,悄悄运出了王府侧门。
交接的地点、时间、暗号,都经过精心设计。她自认为隐秘,不会被发现。
然而,就在陆薇之以为一切顺利,只需焦灼地等待着镖局消息时,她并不知道,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已经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动静。
慈宁宫里,常嬷嬷正低声向太后禀报:
“……盯梢的人发现,摄政王府那个陆薇之,近日与府中采买的管事接触频繁,还私下给了不少银钱首饰。随后,采买管事额外订购了一批药材,数量不大,但种类繁杂,且今日有一小批货物未入库,直接运往了南城的一家小镖局……怕是要托送什么东西。”
太后轻摇着蒲扇的动作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哦?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是想给边关送温暖呢?还是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要传递?务必给哀家盯紧那家镖局,查清楚他们要走哪条线,送的是什么——一旦抓住实证……哼,私通边将、擅传军需的罪名,足够让她和那个碍眼的江律衡,好好喝一壶了!”
“是。”
京城之外,通往西北的官道和小路上,几波人马各自怀着不同的目的,开始行动。
而遥远的边关,正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的江律衡,望着对面楼兰军营连绵的灯火,此刻他眉宇间的凝重,比塞外的夜色更深。
他刚刚收到了上京传来的密报,不仅知晓了朝堂上的纷争、太后的掣肘、北境的求援,也隐约得知了……她似乎在为他做些什么。
“薇之……”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涌起的,不仅是担忧,更有一种欣喜又难耐的复杂情愫。
她可知这一举动,一旦被发现,会将她自己置于何等危险的境地?
可她还是做了,义无反顾。
“王爷,”一名将领快步走来,唤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声音沉重,“刚清点完毕,昨夜冻伤者又增加三十七人,咳喘病倒者新增二十一人。药材……快见底了。”
江律衡猛地攥紧了拳,力气大到指节泛白。
他望向京城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
内外交困,风雨如磐,但无论如何,这一关,他都必须挺过去——为了身后万千将士,为了家国百姓,也为了……那个在京城深处,正笨拙而勇敢地试图为他分忧的傻姑娘。
先攘外,再安内。
在他远离京城时落进下石、反戈一击的心怀鬼胎之人,待他击溃楼兰、捉住尖细后,再来一笔笔清算这些账。
他再转身时,声音已经冷峻如铁地下达着一连串命令——如何调整布防,鼓舞士气,再派出精锐小队冒险潜入敌后侦察……
一切,都是为了争取时间,等待转机。
而他一定没想到那微小的、来自京城的转机,正带着一个女子最真挚的牵挂,冲破重重阻碍,风雨兼程地向他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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