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太后

豆大的雨珠焦躁地砸在摄政王府的青石板上，溅起朵朵水花。屋檐下水帘如瀑，将整个府邸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方才还透着几分闷热的空气，瞬间因这场忽如其来的暴雨浇得清凉起来，但模糊的雨幕却也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陆薇之回了药房避雨，她临窗而立，望着窗外被暴雨冲刷得摇曳不止的翠竹，胸腔中的一颗不安的心脏也如这竹林一样被打得摇曳不止。

涌入上京的那些陌生的名号和身影，像成群压境的蝗虫，在她心头盘旋着、肆意掠夺着，又与边关的烽火和江律衡的安危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不断地啃噬、侵占着她的理智。

“这雨下得可真邪门，”葛洪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捋着胡子看着窗外，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像是要把什么脏东西彻底冲刷干净似的。丫头，别愣着了，新送来的一大批药材，还差最后一味药没研磨呢，赶紧的，趁这会儿清净去磨了。”

陆薇之这才回过神，她只能无力地深吸一口气，将那些遥远的朝堂纷争暂时压下。

无论外界的风云如何翻滚肆虐，她能做的，唯有守住眼前这一方药炉，然后精进自己的医术，只有如此，或许才能为他备下一份安心的保障。

她转身回到药桌前，重新拿起药杵，将注意力集中到那细腻的药材粉末上，希望用忙碌换来安心。

葛洪一如既往地在一旁嘀嘀咕咕地指点着火候和力道，一老一少的身影在雨声和绵绵药香中，显得格外静谧而安详。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雨幕中，一辆不起眼的青色小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摄政王府侧门。一名身着宫内嬷嬷服饰、面容带着刻意的亲和实际严肃的老妇人在小太监的搀扶下下车。

而早已候在门房候着的王府管事立刻迎了上去，态度恭敬却带着一些局促。

“常嬷嬷冒雨前来，可是太后娘娘有何懿旨？”管事躬身问道，心中却暗暗打起鼓来。

太后身边的这位常嬷嬷，可是个厉害角色——等闲不出宫，一出宫必有重事。

常嬷嬷不急不慢地抖了抖披风上的水珠，声音再是平淡不过：

“太后娘娘听闻近日京中天色多变，摄政王又远在边关，心中挂念着老夫人的身体，故特命老奴前来探视，并赐下宫中御制的安神补气丸。此外，娘娘还听闻府上有一位陆姓医女，医术颇为精湛，近日研制防治时疫之药颇有所成，娘娘也想见一见她，问问方子，以备宫中不时之需。”

管事心中咯噔一下。

看来探视老夫人是假，想召陆薇之入宫才是真。这位太后的手伸得可真长，王爷才离京多久，就迫不及待地想拿捏府中的人了？而且偏偏是陆姑娘！

但管事的也是在王府干了几十年的人精，应付个嬷嬷也不算难事。他面色如常，依旧恭敬道：

“多谢太后娘娘挂怀，可惜不巧，老夫人如今在北苑山庄静养，山庄偏远，路滑难行不宜来往，且老夫人近日睡眠浅，我估摸这会怕是……怕是刚服了药歇下，大概经不起打扰。至于陆医女……她近日确实日夜不休地忙于研制边关将士所需的金疮药与防治时疫之方，加上王爷离京前特意嘱咐小的们，不得让任何人打扰其钻研，以免延误军需。且这个小医女的身份实在低微，恐污了太后娘娘圣目。您看这……”

常嬷嬷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对这个答复并不满意，连着声音都冷了几分：

“太后娘娘的懿旨，也是你我能推诿的？老夫人既已去了北苑山庄，那便罢了。但那个陆医女，不过一介府医，娘娘召见问话，是她的福分，岂有推辞的道理？还是说，莫非这摄政王府的规矩，比宫里的规矩还大？”

这个常嬷嬷果真是个棘手的主。

王管事额头渗出细汗，腰也弯得更低了点：“嬷嬷言重了。王府上下对太后娘娘绝无半分不敬！只是……只是王爷毕竟是家主，他的命令，我一个奴才如何敢违抗？而且边关将士的伤药乃是头等大事，实在不敢耽搁。加上陆医女一介草莽，没见过大场面就贸然进宫，恐失了礼数，冲撞凤驾。不若等王爷回京，再带她入宫向娘娘请罪谢恩？”

两个滴水不漏的人在门房处低声交锋，针尖对麦芒。雨声淅沥，虽掩盖了大部分言辞，但那紧绷的气氛却依旧透过了雨幕隐隐传进深处。

秋林气喘吁吁地跑进府医院内，来不及把气喘顺，就压低声音对着陆薇之道：“姑娘，不好了！宫里来了位老嬷嬷，说是太后要召您入宫问话！王管事正在前面拦着呢，但看样子，那嬷嬷是个不好打发的！”

陆薇之本来已经渐入佳境，但此刻闻言，捣药的手猛然僵住。

太后召她入宫？

在这个节骨眼上？

葛洪的小眼睛也警惕地瞪大了，嘀咕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估计宫里那位，肯定是听说王爷看重你，又瞧见京里局势乱，想拿你作筏子呼风唤雨呢！丫头，你可千万不能去，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你进去了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连尸都不能给你收！”

陆薇之自然明白其中的凶险。

皇上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黄髫小儿，真正摄政的两人——太后与江律衡又本就政见不合。

但如今江律衡不在京中，太后突然召见她这个“王爷亲点的府医”，一定是猜到他二人间一些非同一般的……

总之，太后无非是想试探、施压，甚至可能想利用她来牵制远在边关的江律衡。

陆薇之迅速冷静下来，对秋林道：“你去前面听着动静，有什么情况立刻来报。葛老，劳您去一趟书房，请王府长史过来一趟，就说太后宫中来人，欲召我入宫，事关王爷的命令与王府的体面，请他务必前来周旋。”

“好嘞！”葛洪二话不说，放下药罐就往外溜。

很快，王府长史沈追听闻太后的人来了，便匆匆赶来，而听闻其中缘由后，面色变得有些凝重。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快步走向门房。

“有劳常嬷嬷大驾光临，王府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沈追笑容可掬地拱手行礼，“承蒙太后娘娘的关怀，王府上下感激不尽。只是您方才也知晓了，王爷临行前确有严令——陆医女所研药方关乎边关数千将士性命，实乃当前第一要务，片刻耽搁不得。且陆医女并非官身，直接随您入宫见太后娘娘，于礼不合。不若这样，嬷嬷先将太后娘娘所需的时疫方子的要求告知下官，下官立刻让陆医女加急研制，待方子研成，再由下官亲自送入宫中，呈予御药房查验，若果真有效，再由娘娘定夺，岂不更加稳妥？刚好也全了娘娘体恤臣下、关心民瘼的圣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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