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皇叔祖
塞北裹挟着沙砾和血腥气息,而干涩的冬风,吹过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而激烈的厮杀的古战场,将血液的腥气卷席散开,方圆十里的野兽闻此气息,也不敢靠近。
日暮,随着战斗的结束,也缓缓向着西山靠近,而散发的残阳,则将大地染上一层悲壮的赤金色。
黑甲卫正在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战场,顺带收缴战利、押送俘虏。
他们军律严明,不得随意交谈。但即便是沉默的空气中尚且还弥漫着硝烟未散的气息,却依旧挡不住一种独属于胜利者的压抑的亢奋。
江律衡还穿着溅了鲜血的战甲,但他并未在意,而是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一名斥候校尉的禀报。
“禀王爷,此役歼灭敌人共一百三十七人,俘获二十六活人。他们皆为楼兰精锐骑兵,同时包含部分西域雇佣兵。另外,缴获弯刀弓弩若干,战马五十四匹……王爷,将士们还在其带队的百夫长身上搜出此物。”
校尉恭敬地呈上一枚令牌,以及几封以密语写就、未来得及销毁的书信。
这令牌,以特殊的金属打造,还刻着他不曾见过的火焰蛇纹图案。
至于书信,他也看不懂,于是全权交给他们的指挥官。
江律衡接过那枚沾了血点的冰凉令牌,指尖不由自主地摩挲着那与梅字玉佩上如出一辙的火焰蛇纹。
他眸色深沉如夜,随后展开那几封密信,粗略地扫过上面鬼画符般的文字,虽未能立刻破译全部内容,但其中反复出现的几个特定符号以及一些依稀可辨的“黑蝎”、“接应”、“王庭密令”等零星的词汇,已足以让他模糊地勾勒出一些关键信息。
“很好。”江律衡的声音在微凉的夜色中响起,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压,“将这些俘虏进行分开审讯,软硬兼施也好,总之务必撬开他们的嘴,问清楼兰此次夜袭行动的具体目标、他们与何人接应、以及这令牌的用途。至于这些密信,派人立刻加急送回京中,交由枢密院密译司全力破译。”
“是!”校尉领了命便匆匆而去地执行任务。
见校尉走远,只剩二人,一旁的随军参将便忍不住激动道:“王爷真是神机妙算!楼兰此番夜袭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咱们断其一支补给线路,还缴获了关键信物。就咱这小试牛刀的一役,也足够能让楼兰王庭肉痛一阵,不敢来犯,也好叫他们知道,我大汉王朝的边境,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地!”
江律衡眉宇间却没有太多喜色。
他的目光扫过远处苍凉的地平线,那里是楼兰的方向。
听完参将的夸赞,他淡淡道:“楼兰的小动作就如疥癣之疾,虽不致命,却烦人得很。我们此番不过是敲山震虎,让他们不敢再如此肆无忌惮地缓慢渗透。他们没有使出全力,我们也没有认真迎战——真正的硬仗,还在后头。”他顿了顿,补充道,“虽是小战,但阵亡将士家人的抚恤金,和受伤了的弟兄们的救治,必须即刻落实,不得有误。”
“末将明白,还请王爷放心,清点完伤亡人员后就已安排下去了!”参将连忙应道。闻此言,心中对这位赏罚分明、爱兵如子还胸中甲兵的的摄政王更添敬佩。
就在这时,另一名亲卫兵忽然快步上前,贴到江律衡身边低声禀报:“王爷,京中八百里送来加急密报。”说着,他递上一枚细小的铜管。
江律衡接过之后立即挥退左右,只身走到一旁的僻静处。他指尖微微一用力,便拧开铜管,顺场地取出内里卷着的薄绢。
他的一目十行快速地扫过,而原本因这次胜仗而稍有舒缓的眉头,瞬间又皱在了一起。
其实密报的内容很简单,但落在江律衡眼中,却像是火上浇油:
“沉寂多年的晋王萧景琰,近期于江南频频召见名士、旧臣,其言论关于“幼主稚嫩”、“摄政王权倾朝野”、“权宜之计终非长久”;且其世子萧煜近期入京,一直活跃于宗室宴饮,不停地结交勋贵子弟,似有所图。
太后近日召见晋王世子次数增多,意图暂不明。
宁国侯府孟祥程依旧深居简出,唯独侯夫人与一神秘药商接触频繁,疑与江湖势力“药王谷”有关,我方暗桩正进一步核查。”
“萧景琰……”江律衡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却在无意识地收紧,缓缓将那薄绢攥入掌心。
这位常年隐居江南、看似闲散不问朝政的皇叔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狼子野心了?
现在他江律衡前脚刚离京、他后脚就在这边境不稳之际,出来搅动风云了吗?
他明知道自己身份敏感,却依旧说出“权宜之计终非长久”这种话,还传到他江律衡耳中。
塞北远离京城,都传入了他耳中。那京都那卷珠帘后的太后,也一定听见了。
还有药王谷……
这是个江湖门派,一向神秘,如今为何竟然也掺和了进来,还与赵西梅有了牵扯。
忽然,江律衡冷笑出声。
看来蠢蠢欲动的豺狼虎豹,还多着呢——这内外交困的局面,远比他预想的更为复杂棘手。
塞外寒风吹过,已经足够叫人刺骨,但此刻更冷的寒意,却悄然爬上江律衡的脊背。
边境的烽火未熄,京中的暗流却已正在酝酿。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让自己被冷风灌醒。越是此时,越不能自乱阵脚。
“半斤。”他出声唤道。
一直隐在暗处默默守护的半斤立刻现身:“王爷。”
“传本王暗令回京,”江律衡声音低沉而迅速,显然是有了决断,“分派一只人手,专门去严密监视晋王世子萧煜的举动。至于太后与晋王世子之间的任何往来,也要查清。宁国侯府和那个神秘的药商……告诉京里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查清那药王谷的底细和目的,但绝不可打草惊蛇。还有,府中……尤其是府医院,一切照旧,确保所有人万无一失。”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若陆医女问起京中局势,可适当透露晋王的动向,让她心中有数,早做防备。至于本王的安排,不必提及。”
“是,属下即刻去办。”半斤领命,矫健的身影一闪,又再次消失在暮色中。
江律衡独自立于风中,红绒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京城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千山万水看见心心念念的人。
薇之,现如今京中局势诡谲,又有新势力卷入,你独自一人,可能应对?又会不会担心远在边关的我,像我思念你这样?
忽然,江律衡的肩胛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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