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千里共婵娟

“再传本王令，”他目光转向负责情报的参将，“加派精干轻骑去深入漠北，但不必与敌人接战，只需查明楼兰主力动向、粮草囤积之地、以及……以及那些‘西域雇佣兵’的来历和营地。等我们到了知己知彼的程度，方能一击毙命！”

江律衡这一系列指令，不仅条理清晰，冷静果断，还瞬间将众将的怒火正确地引导向更有效、更致命的应对策略上。

于是方才还激愤不已的将领们，此刻眼中已满是对王爷的信服和摩拳擦掌的恨意。

“末将遵命！”众将一应答道，全部领命，去照江律衡所说执行命令。

众人退去，大帐内又重归寂静，只剩下跳跃的烛火和江律衡独自矗立的魁梧身影。

他走到帐门口想透气，便掀开厚重的毛毡门帘，让一股夹杂着沙砾的冷风直接灌入帐篷，吹得烛火摇曳不定也不在乎。

外面，塞北的夜空如被清水洗过，简洁得唯有一轮冷月高悬，辉月的清辉则洒满了苍凉的大地，但也照亮了江律衡棱角分明的侧脸，那上面带着连日奔波和指挥军属的疲惫，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沉重。

如今身处塞北才知，这边关的局势，比他预想的更为棘手。

楼兰军队的骚扰越来越频繁，战术也变得越来越刁钻，那些神出鬼没的“西域雇佣兵”更是中原的心腹大患。

想到中原，他又想到“家”的位置，繁华的上京，他生长的地方。

京中的夜晚……此刻应是华灯初上，一片繁华吧。

只是不知，此刻的她在做什么？是否还在药房里，蹙着眉，对着那些瓶瓶罐罐刻苦钻研？是否还在生他的闷气？

活着……可曾有片刻思念，哪怕转瞬即逝地想起过他？

葛洪那老顽童，平日里最是多嘴多舌，这次能否也再“话密”一次地让她知晓自己误会了他，那那个“小没良心”会是何种神情？

会不会有一丝懊悔？会不会担心他在这苦寒危险的边关受苦？

“王爷，夜里风大，您保重身体。”半斤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笨手笨脚地将一件厚重的貂绒披风披在他肩上。

江律衡回过神，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淡淡道：“无妨。京中可有消息？”

“暂未发现异常。宁国侯府近日颇为安静，孟祥程称病告假，不上早朝且闭门不出。赵西梅母女也安分地待在府中。太后那边……依旧每日召见内阁议事，但对边境军务，并未过多干涉。”半斤一字不落地低声禀报。

“安静？”江律衡唇角勾起一抹冷嘲，“暴风雨前的宁静伪装罢了。叫京中的暗桩继续盯紧他们，尤其是宁国侯府与外界的一切联络，绝不能有丝毫泄露和忽略。”

“是！”

千里共婵娟，在千里之外的摄政王府，府医院内，闪烁着同一轮银月。

灯火如豆，药香弥漫。

陆薇之正对着一本摊开的《边关本草杂记》出神，指尖轻轻地划过书页上一种名为“沙棘”的药材图样。

书中记载，此物生于西北苦寒之地，果实酸甜，能解渴生津，其根茎捣碎外敷，可治刀箭创伤、活血化瘀……

边关，苦寒，刀箭创伤……

这几个字眼，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心上，让陆薇之备受煎熬。

自那日葛洪一番“一语惊醒梦中人”的点拨后，她整个人就如同被抽走了魂魄，时常像此刻这般心神不宁。

懊悔、心疼、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日夜煎熬着她。

她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用尽自己的全力去保护她，恨不得将一切双手奉上，而她却用了最伤人的方式，毫不留情地将他的真心践踏得粉碎。

如今天各一方，他自己在边关保家卫国，可那里风沙那么大，楼兰敌军那么凶残……他会不会受伤？吃得好吗？睡得安稳吗？有没有偶尔想起过她？

“唉……”思来想去，最后唯独一声轻轻的叹息不由自主地逸出唇瓣。

陆薇之放下书，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色冰凉如水，一轮满月高悬天际，如水的月光的银辉洒满庭院，如积水空明，也映照着她写满忧思的脸庞，但也更显出少女面容姣好。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古人说的，便是此刻吧？

不知边关的月，是否也如此刻京中的月一般清冷孤寂，她心心念念的他是否也在这同一轮明月下，望着远方，思念故人。

从前她只会担忧、思念外婆，而如今一种对男人的、前所未有的思念和担忧，如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至此，陆薇之惊觉，且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男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在她心中占据了十分重要的位置。

“丫头，又对着月亮发什么呆呢？”葛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了然的调侃，“是不是在想，某个在月亮底下啃沙子的人啊？”

陆薇之脸一热，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只是默默关上了窗户，将清辉和冷风屏蔽。

她声音低低的：“葛老，边关那里，是不是很危险？户上记载的那种沙棘，真的能治战伤吗？”

葛洪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却又带着真切担忧的模样，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欣慰，语气也正经了些：“放心吧，丫头。王爷用兵如神，是军事奇才。加上身边又有黑甲卫护卫，楼兰一般等闲必定伤不到他。至于沙棘嘛……的确是边军常用的疗伤药材，效果尚可。怎么？你想给王爷配点金疮药送去？”

陆薇之被说中心事，耳根立刻泛起微红，却自顾镇定道：“我……我只是在研究药材！而且边关将士保家卫国，若能多备些疗效更好的伤药，总是好的。”

“哦，研究药材啊……”葛洪拉长了调子，笑得一脸“我知道、我明白”，“好好好，研究药材好！那老夫就不打扰陆大神医‘研究药材’了！嘿嘿……”

他晃着脑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回房，心满意足地睡了。

陆薇之被他笑得脸颊发烫，心中却也暗暗下了决心。

她重新坐回桌前，这次铺开纸笔却下笔如有神。她开始认真查阅所有关于边关地理环境、常见伤病以及对应药材的典籍——她要将所有可能用到的疗伤、解毒、防治时疫的方子都整理、优化出来，还要想办法改良药材的保存和携带方式……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为他，为那些守卫边疆的将士和国家，尽一份力。

而且说不定，或许……或许将来有机会，可以托人送去边关派上用场，是她亲自前去也未尝可知。

这个念头让她心中一阵躁动，仿佛找到了某种情感的寄托和出口。

宁国侯府，书房。

与荒凉的边疆和暧昧的王府不同，这宁国侯府里的空气，弥漫着的是一种压抑的、令人不安的恐慌。

孟祥程焦躁地在书房里踱步，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虑和不安。

而桌上摊开的一堆乱糟糟的纸张，则根本不是书籍，而是几封密信。

“废物，一群废物！”他压低声音咆哮着，额角青筋暴起，“区区一个烽火台都拿不下，还折了人手！楼兰那边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不是说好了只是试探骚扰，以此牵制江律衡的精力吗？怎么动起真格的了，还让他抓住了把柄！”

赵西梅坐在一旁，脸色也同样难看，手中紧紧绞着帕子：“老爷，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关键是、是江律衡他亲自去了边关！他这一去，万一……万一真让他查出了什么，我们宁国侯府可就真的全完了！”

“闭嘴！慌什么！”孟祥程厉声喝道，但明明眼神却同样闪烁着恐惧，“咱们的联络渠道都是单线的，用的又是火焰蛇纹密信，他江律衡再厉害，也休想抓到实质证据！只要确保楼兰那边别再出纰漏，我相信一定没问题！”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的不安感却越来越浓。

江律衡亲赴边关，这本身就是对宁国侯府极其不利的事情——以他的谋略、手段和黑甲卫的实力，谁知道会不会查出什么来？

“那……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赵西梅声音发颤，压着哭腔，“惊寒那边，她又整日闹着要报仇，要杀陆薇之……我也快压不住她了！”

“让她安分点！”孟祥程烦躁地挥手，“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她那点破事？告诉她，不想死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安分守己！至于陆薇之那个外婆……你们俩暂时不要动她，毕竟现在只要稍微一动，就是不打自招。不管惊寒心中多么委屈，都必须等风头过去再说！”

此时此刻，孟祥程心中一片冰凉。

原本以为是一条通天捷径，可如今却仿佛赤脚走在万丈悬崖的边缘——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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