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请你喝汽水
高津蓉顿时无语，又觉得好笑，但紧跟着，一股辛酸感涌上心间。
她越过神情局促的汪奶奶，看向了明明，他正蹲在一个纸箱前翻找着什么，他的背影看起来依然无忧无虑，丝毫不清楚他现在的家即将被拆掉，而他又将寄人篱下。
不过，只要有他外婆护他一天，他就能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不受外界干扰，更不会再被亲人虐待。
“汪奶奶，他们的户口跟你在一块儿吗？”
片刻后，高津蓉收回视线，看向了汪奶奶，“不管是安置房的分配数量，还是赔偿金额，都是根据户口本上的人口来定的。”
汪奶奶愣了一下，点点头，“在的，应该在的。”
高津蓉颔首，“你把房产证和户口本准备好，接下来商定赔偿会用到。”
离开汪家后，她就径直去了魏家，蓝天澜还在屋里测量。
魏家房子的户型和汪家不同，房间多、户型怪异，很像在原有基础上重新搭建出来或分割出来的，所以蓝天澜量了很久。
高津蓉瞄了他一眼，就拿出表格和签字笔，递给了魏大姨。
“姨，这是第二次摸底，上面有许多补充问题，你仔细看看。”
魏大姨双手交叠，没打算接过，“我不想离开这里。”
闻言，蓝天澜略感诧异，因为先前他道明来意时，魏大姨并未表现出任何抗拒情绪。
魏大姨似是察觉到了他看来的眼神，板着脸解释：“你们拆你们的，我就在原地搭个帐篷住，等修好了就直接住进来。”
蓝天澜的表情瞬间错愕，他随即瞟向了高津蓉，见后者也有些吃惊，但比他好些。
“姨，等到这里正式拆迁时，是没法住人的，别说人了，就是在树上搭窝的鸟也会飞离。”高津蓉耐心劝道。
魏大姨的表情还是决绝，“我不挪窝。”
“姨，你又不是树，人挪活树挪死，也许挪个窝，好运就降临了。”高津蓉委婉暗示。
魏大姨听到“好运”二字，黯淡的双眸骤然一亮。
但旋即，亮光便消失了，脸色也更铁青了，“我就是树，是我女儿的树，要是我挪走了，她肯定就找不回来！”
高津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现在是21世纪了，她要是找回来了，怎么都能找着你，而且你不用搬去太远，就在拆迁范围外的地方租套房就行，等安置小区和周转房公示了，我帮你瞅瞅离得最近……”
“那为什么警察还没找到她？”魏大姨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你都说21世纪了，警察比十多二十年前厉害，为嘛还没找到我女儿？”
“他们是不是早就放弃了？”
她一把抓住高津蓉的肩膀，后者当即怔住，瞳孔微颤，显然措手不及。
“是不是？”魏大姨扯着嗓子追问了一句。
高津蓉张了张嘴，感觉此刻的嘴皮子就像打了麻药似的，不利索，还木木的。
“姨。”蓝天澜不知何时来到了高津蓉身后，拉着她的胳膊将她轻轻扯开，然后对双手仍握在半空的魏大姨说道：“警察没有放弃，一旦找到你女儿，一定会联系你的，就算你不住在这里了，座机也变了，他们还是会想办法联系上你。”
“如果你女儿找回这里，发现家已经不在了，肯定也会联系附近的派出所，你想想看，你女儿这时已经是成年人了，不再是小孩，都已经找回来了，还会因找不到原来的家而不知所措吗？”
魏大姨猛地一颤，放下了双臂。
离开魏家后，高津蓉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马不停蹄摸出手机，给肖俊拨去了电话。
“俊哥儿，那天我本来是有事找你的，结果被爷爷那事儿给岔开了。”
“你还记得住在公厕旁边的‘祥林嫂’吗？”
“对对！就是她，她女儿的事，你们还有人跟进吗？”
“我知道已经过去十多年了，难道时间一久，就放弃寻找了吗？”
“你有空就帮问问吧，大家都是邻居，她这个心结不解，后面拆迁多半也不会顺…她同意拆，但房子拆人不搬，要守在这里…感觉精神方面已经出了问题…嗯嗯，我会联系妇联的工作人员过来看看。”
挂了电话，高津蓉又吁了一口气。
“恐怕找不到了。”蓝天澜沉沉说道。
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电话，他基本已摸清了情况。
“我何尝不明白？”高津蓉苦笑着转头，与他对视，“她女儿不见时，才三四岁大吧，关键不清楚她是被人拐走的，还是自己走失的。”
“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结局都不会好……”
蹙眉摇了摇头，高津蓉又展颜一笑，“但有希望就有活下去的动力，我们旁人能做的，就是给魏大姨还有她的家人带去希望。”
“就像系在骡子前面的胡萝卜？”蓝天澜打趣问。
高津蓉脑补了一下，才噗笑出声。
“冷幽默！”
睨了他一眼，高津蓉又正色道：“也许换了新的住处，会让他们一家产生重新开始的念头。”
“人挪活树挪死嘛。”她还是那句话。
语毕，她话锋一转，冲蓝天澜莞尔一笑，“刚才谢谢你。”
蓝天澜不动声色地说：“我渴了。”
“啊？”
高津蓉迟钝半秒，解颜而笑，“我请你喝汽水。”
在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两瓶山海关汽水，二人就坐在门外的长椅上短暂歇息。
瞥了一眼蓝天澜因大口灌汽水而上下滚动的喉结，高津蓉有感而发：“还是你们搞测绘的简单，不用跟人打交道，不会心累。”
咽下汽水，蓝天澜抹了一把嘴，望着穿梭在胡同里的大人小孩，缓缓说道：“拆迁测绘，不可能不跟人打交道。”
“就像魏大姨斜对门那户，那个老奶奶就不停围着我打转，让我多测几平米出来。”
“不过这也很正常，多一平米可能就会多出几千上万块。”
“小老百姓，能暴富的方式不是买彩票，就是拆迁，所以也会遇上难缠的户主。”
高津蓉努着嘴点点头。
蓝天澜又喝了一口汽水说，接着说道：“就算去山里测绘，遇不上人，也会跟动物们打交道。”
“动物？过来翻你包的猴子吗？”高津蓉好奇地眨了眨眼。
“你怎么知道是猴子？”蓝天澜转头看向她。
高津蓉笑道：“听说峨眉山的猴子就会拦路抢人。”
蓝天澜回忆道：“那只小猴儿倒没抢我们的东西，就是对我们的测绘仪器感兴趣，跳上跳下的，后来又来了一只小松鼠，也围着我们转了一会儿，就蹲在猴子的旁边，好奇地看我们。”
“测天地，就没法避开天地间的生物。”
说这话时，他看向高津蓉的眼神意味深长。
高津蓉的目光也变得深邃，“第一次听你一口气讲这么多话。”
“要不要再请你喝一瓶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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