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利润的锁链
天光大亮，王氏府邸的余烬仍在冒着最后的青烟，像一头巨兽被焚烧后留下的巨大骸骨。
一夜的疯狂杀戮与抢掠之后，扬州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钦差行辕门前，不再是提着人头的凶徒，而是一条望不到头的、由活人组成的长龙。
幸存的盐商、亡命的打手、甚至衣衫褴褛的地痞，都扛着从王府火场中抢出的、被熏得漆黑的财物，眼中交织着疲惫、贪婪与不安，如同等待审判的亡魂，等待着决定他们命运的“资产评估”。
沈炼站在行辕二楼的窗口，凭栏远眺。
他俯瞰着这幅由他亲手绘制的、名为“清算”的浮世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游戏结束了。
现在，是时候给这些新的“合作伙伴”，戴上项圈了。
“下一位！”
行辕门前，临时搭建的评估台后，扬州知府刘同声嘶力竭地喊着，官袍上尚未干透的血迹与脸上那谄媚的笑容，形成了一幅绝佳的讽刺画。
一个满脸横肉的打手，扛着一尊半人高的珊瑚树冲了上来，脸上是即将暴富的狂喜：“大人！这可是王崇那老匹夫最喜欢的摆件，价值连城！”
刘同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拿起沈炼亲手写的那份《资产评估标准》，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照本宣科：“珊瑚树，观赏物，于国无用，于民无益。乱世之中，价值减半。评估：三股。”
“什么？”打手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才三股？我这条命都差点搭进去！”
“有意见？”刘同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属于父母官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狐假虎威的冷酷，“你可以选择不要。”
打手浑身一颤，看着周围那些手按刀柄、目光不善的卫兵，瞬间怂了，只能哭丧着脸，领了三张薄薄的凭证退到一旁。
紧接着，一个瘦小的盐商抱着一个锦盒冲了上来，满怀希望地打开：“大人！这是前朝大家吴道子的真迹，《钟馗捉鬼图》！”
刘同瞥了一眼，继续念道：“字画古玩，盛世文玩，乱世废纸。评估：一股。”
“噗通”一声，那盐商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下一位！”
“大人！我这儿是上好的铜料！是从王家库房里抢出来的！”
刘同终于抬起眼，脸上挤出一丝热情的笑容：“铜，国之重器，可铸钱，可制兵。评估：十五股！”
人群彻底炸了。
他们终于明白了这套荒诞标准的内在逻辑――所有能代表旧士族风雅与财富的东西，都被贬得一文不值；而所有能被官府直接利用的“工业原材料”，则被给予了天价！
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拼死抢来的“珍宝”，在这套全新的、不容置疑的规则面前，被无情地打折、清算。
第一次，他们领教了什么叫规则制定者的威力。
午时，行辕大堂。
所有获得了“股份凭证”的人，无论多少，都被召集于此。
大堂内人头攒动，气氛热烈，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他们神情激动，交头接耳，仿佛即将参与一场瓜分整个扬州未来的盛宴。
“我拿了十五股！以后这扬州盐业，也有我的一份了！”
“你那算什么！我听说杀了王崇那个小子，可是独得十股！”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畅想着自己即将成为人上人时，一阵平稳的脚步声，从后堂缓缓传来。
沈炼身着绯色官袍，在一众计吏的簇拥下，缓步登场。
大堂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用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与狂热的目光，望向那个主宰了他们命运的年轻人。
沈炼走到堂前，环视着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脸上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像一盆来自九幽地府的冰水，将所有人的狂喜瞬间冻结。
“恭喜各位。”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从今天起，你们有幸成为‘皇家盐业’……最底层的分红者。”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只听沈炼那不紧不慢的声音，继续幽幽传来：“为表彰诸位在此次‘资产清算’中的卓越贡献，本官奏请陛下，特许诸位入股新成立的‘皇家盐业’。”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愈发玩味，像是在宣布一个天经地义的真理。
“扬州盐业未来的总利润，朝廷，也就是本官代表陛下，永久占有百分之五十一的‘优先干股’。”
“剩下百分之四十九，才由在场诸位手中的这一百股，按比例分红。”
“……”
死寂。
彻彻底底的死寂。
所有人的狂喜、憧憬、美梦，在这一刻，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砸得粉碎。
他们这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拼死拼活，浴血奋战了一整夜，抢到的，不过是给皇家当长工的资格！
“下面，本官宣布几项人事任命。”沈炼无视众人那如同见了鬼一般的表情，继续说道，“扬州知府刘同，监督有功，任‘皇家盐业’总监管，负责监督所有账目往来。”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人群中脸色煞白的钱老板。
“钱老板，作为第一个‘投资者’，眼光独到，任总管事，负责日常经营。”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因杀死王崇而独得十股、此刻正不知所措的小盐商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盐商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出列，声音都在发颤：“小……小人马六！”
“很好。”沈炼对他招了招手。
在所有人羡慕、嫉妒、怨毒的目光中，马六怀着无尽的忐忑，走上前去。
沈炼亲手将十份用金线装裱的、无比精美的“股权凭证”，交到了他的手中。
“你斩杀逆首，功劳最大，本官擢升你为新公司‘护卫队’总队长，负责维护公司内部秩序。”
马六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巨大的惊喜让他几乎要晕厥过去，当即就要跪下谢恩。
然而，就在他双膝即将着地的那一刻，沈炼忽然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情人低语般的声音，轻声说道：
“王崇的人头，值十股。”
“你的人头，现在也差不多是这个价了。”
“管好你手下的人，也管好你自己。”
“别让我……有清算你的那一天。”
马六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豆大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僵在原地，如同一座被瞬间冻结的雕塑。
周围的人虽然听不到沈炼说了什么，但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马六那张脸，是如何在短短一瞬间，从天堂坠入了地狱。
那份极致的恐惧，比任何公开的惩罚，都更具威慑力。
最后，沈炼走回堂前，为这场“股东大会”，宣布了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规则。
“皇家盐业，按季分红。利润，与每个人的‘贡献’挂钩。”
他环视着一张张惨白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但，任何私下交易、内部倾轧、破坏规矩的行为，一经发现……”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
“其名下所有股份，将即刻‘清零’，并由‘皇家’无偿收回。”
他用未来源源不断的金钱作为最甜美的诱饵，又用瞬间一无所有的恐惧作为最锋利的鞭子，为在场的所有人，套上了一副名为“利润”的、无形的、永世不得挣脱的枷锁。
会议结束，扬州彻底平定。
沈炼回到那间被血与火洗礼过的书房，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王崇最后的绝望气息。
他缓缓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奏折。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看着眼前那张需要他向千里之外那位女帝解释这一切的白纸，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无人能懂的、玩味的微笑。
该如何，向自己的“董事长”，汇报这次堪称完美的“恶意并购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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