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入席的代价

钦差行辕门前，灯笼的光晕将扬州知府刘同官袍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映照得格外刺眼。

他亲手提着那个血淋淋的包裹，身后是几大箱塞得满满的账册，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张恒那双冰冷的眼睛，像在审视一件货物般，在他身上扫过。

他没有立刻放行，甚至没有说一个字，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身入内通报，将这位名义上的扬州城最高长官，独自一人晾在了充满血腥味的刺骨寒风中。

黑暗里，无数道或贪婪、或嫉妒、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投射而来，像无形的针，一遍遍地扎在刘同的背上。

他知道，从他提着人头走出府衙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知府，而是斗兽场里，另一头渴望入席的野兽。

沈炼并未在大堂接见他。

书房内，一灯如豆。

刘同被引入时，沈炼正坐于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神情专注，仿佛在推演一盘关乎天下的棋局。

刘同不敢出声，只能像个等待宣判的囚犯，躬身侍立。

良久，沈炼才缓缓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波澜。

他没有问案情，没有问罪证，只是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气，问出了三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杀人时，刀快不快？”

刘同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答道：“回……回大人，下官亲率精锐，一击毙命，未曾有半分拖沓！”

沈炼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随即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抄家时，账册全不全？”

“全！全都在此！”刘同连忙指着门外那几口大箱子，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张家数代积累，所有阴阳账册、往来密信，分毫未少！”

“很好。”沈炼将手中的棋子轻轻放下，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从知府衙门到这里，花了多长时间？”

刘同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终于明白，这位爷考校的，从来不是忠诚，而是效率！

他几乎是本能地答道：“一炷香！下官一路奔袭，不敢有片刻耽搁！”

沈炼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冰冷的、如同在评估一份项目报告般的微笑。

他从身旁的匣子中，取出那第二份早已备好的、盖着鲜红钦差大印的盐引，轻轻推到了刘同面前。

“刘知府，你既然代表了官府的‘效率’，这份奖赏，你受之无愧。”

刘同的呼吸瞬间停滞，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份象征着泼天富贵的盐引，眼中闪烁着病态的狂喜。

然而，沈炼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不过，本官有个条件。”

“从现在到天亮，就由你，亲自去外面的‘战果登记处’坐镇。”

刘同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只听沈炼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继续幽幽传来：“本官要让全扬州的人都看看，他们的父母官，是如何一丝不苟地，为这座城市的新秩序服务的。”

这哪里是奖赏？

这是最恶毒、最彻底的奴化！

让他一个堂堂知府，去为一场血腥屠杀做公证人，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彻底斩断他所有的退路，将他牢牢地、死死地钉在自己这辆疯狂的战车上！

刘同浑身冰冷，却不敢有半分迟疑，重重叩首，声音嘶哑。

“下官……遵命！”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行辕门前戛然而止。

一名背插令旗、风尘仆仆的信使，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高举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疾步闯入。

“八百里加急！圣旨到！”

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让书房内刚刚凝固的气氛瞬间绷紧。

刘同和鬼算子等人，无不心惊胆战，双腿一软，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沈炼缓缓转身，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平静地跪下接旨。

圣旨展开，传旨太监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高声宣读。

出乎所有人意料，那上面没有半分斥责，反而通篇都是华丽的嘉奖之词，称赞钦差沈炼“手段雷霆，不拘一格，为国库清查积弊，功在社稷”。

就在众人稍稍松了一口气时，圣旨的最后，话锋陡然一转。

“……然，扬州乃帝国财赋重地，不可一日无序。朕心系江南，彻夜难寐。”

“故，敕令钦差沈炼，务必于天亮之前，平息乱象，恢复商贸。”

“朕，要在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进紫宸殿时，看到一个富庶而安定的扬州。”

圣旨念完，整个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刘同等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嘉奖？

这分明是一道最严苛、最致命的最后通牒！

女帝默许了沈炼所有的恶，却给他套上了一个名为“黎明”的枷锁！

她要逼着这个刚刚放出洪水的魔王，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再把这滔天洪水，亲手收回去！

面对这道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圣旨，沈炼的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

他平静地叩首谢恩，随即站起身，仿佛刚刚接到的不是一道催命符，而仅仅是一份略显加急的订单。

他没有收敛，反而将这场游戏，推向了最后的、也是最极致的疯狂。

他走到面如死灰的刘同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知府，你的第一个任务来了。”

他转身，对着门外早已待命的衙役，下达了那道足以将整个扬州彻底引爆的命令。

“传我将令！命所有衙役，敲锣打鼓，传遍全城！”

“钦差大人有令，天亮之前，最后一份盐引，只属于能将江南王氏家主王崇之人头、以及王家全部家产账册，一并送至行辕之人！”

“余者，皆以乱党论处，格杀勿论！”

一道命令，将全城所有零散的、疯狂的猎杀目标，瞬间统一！

把对王崇的围剿，从几家盐商之间的私斗，变成了一场全城所有饿狼共同参与的、限时悬赏的、最后的血腥拍卖会！

火光，冲天而起，将王氏府邸的上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王崇浑身浴血，手中一柄早已卷刃的长剑兀自滴着血。

他靠在一根被烈火燎烤得滚烫的廊柱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身边，最后剩下的十几个亲信家丁，一个个带伤，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绝望。

府外，是数倍于己的、被贪婪驱使的疯子们，正发动着一波又一波的疯狂进攻。

就在此时，府外衙役那声嘶力竭的、如同催命符般的宣告，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最后一份盐引，只属于能将王崇人头……”

那声音，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王府内所有守卫者的心上。

他们看着王崇的眼神，开始动摇了。

忠诚，在死亡和泼天富贵的双重压力之下，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王崇看着这一切，感受着身边那一道道开始变得贪婪而危险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已经众叛亲离，再无半点生机。

绝望的尽头，是枭雄末路般的疯狂。

他忽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那笑声在烈火与杀声中，显得格外悲凉。

他没有选择逃跑，更没有选择投降。

他一把推开身边仅剩的几名护卫，对着那个跟了自己三十年的老管家，嘶声怒吼，眼中闪烁着玉石俱焚的狠戾光芒。

“把府里剩下的所有火油，全都给我拿出来！”

老管家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老泪纵横。

只听王崇那癫狂而决绝的声音，响彻整个火场。

“既然他们都想要我王家的家产，那我就把整个王家，连同这扬州城的一角，一起烧成灰烬，送给他们当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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