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榜样
钦差行辕门前，血腥味混杂着深夜的寒气，扑面而来。
吴启明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双手高举着一个还在滴血的布包和一本同样沾满血污的账册。
他的身体因恐惧、脱力与劫后余生的狂喜而剧烈颤抖，牙关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
张恒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身后是洞开的、宛如巨兽之口的行辕大门。
门内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仿佛通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沈炼并未私下接见他，而是在灯火通明的大堂之内，为他举行了一场只有寥寥数人的“颁奖典礼”。
两名护卫端来一盆盛着温水的金盆，放在吴启明面前。
“洗干净。”沈炼的声音从堂上幽幽传来，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吴启明一个激灵，疯了似的将双手伸进盆中。
温热的水瞬间被染成一片浑浊的暗红，他一遍遍地搓洗着，仿佛想洗掉的不仅是刘三的血，还有自己灵魂深处的罪孽。
当他终于抬起那双洗得发白、却依旧在颤抖的手时，沈炼已缓步走下台阶。
他亲自将一份盖着鲜红钦差大印的崭新盐引，交到了吴启明的手中。
“一份血酬，换一个活路。”
吴启明呆呆地攥着那份足以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盐引，呼吸急促，眼中闪烁着病态的狂喜。
但这还没完。
沈炼轻轻拍了拍手，首席计吏鬼算子如同幽灵般从侧堂走出，手中捧着另一份文书。
“这是刘三名下所有的田产、铺面、以及宅邸的地契。”沈炼的嘴角，勾起一抹魔鬼般的微笑，“现在，它们也是你的了。”
吴启明彻底懵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炼，又看了看那叠厚厚的地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一份忠诚，换一世富贵。”沈炼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吴启明的心上，“这是我的规矩。”
他不再理会这个已经因巨大的冲击而失神的“榜样”，只是对张恒淡淡地吩咐道：“派人，敲锣打鼓，把我的新规矩，传遍扬州城的每一个角落。告诉他们，赢家，通吃。”
这条“赢家通吃”的新规矩，如同一桶滚烫的火油，泼进了扬州城这座早已燃起大火的火药桶。
求生之战，在这一刻，被彻底扭曲成了一场吞噬他人一切的饕餮盛宴。
王氏府邸，后院。
两名死士干净利落地解决了目标，一位家资丰厚但护卫松懈的盐商。
就在死士头目提着血淋淋的证据，准备潜回王府复命时，却骇然发现，王府的方向，竟已是火光冲天，杀声震天！
他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去后不久，另外三家被逼入绝境的盐商，在短暂的权衡之后，竟摒弃前嫌，达成了一个疯狂的共识――与其互相残杀，不如联手先干掉王崇这个最强大的“猎物”！
昔日的江南王，在这一夜，从主动出击的猎人，瞬间变成了被围攻的困兽。
府邸之内，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一场惨烈的苦战，刚刚拉开序幕。
扬州城，彻底疯了。
杀戮，在每一条街巷上演。
然而，在这种极致的混乱之中，一种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秩序”，正在悄然建立。
钦差行辕的卫队并未阻止任何仇杀，他们甚至对街面上提着人头狂奔的凶徒视而不见。
他们只是在城中几个最主要的十字路口，设立了数个“战果登记处”。
一张桌案，两把椅子，一盏散发着昏黄光芒的灯笼，一应俱全。
面无表情的计吏们端坐案后，一手执笔，一手拿着算盘，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处理最寻常不过的税务。
这荒诞的一幕，让整个扬州的血腥之夜，都蒙上了一层超现实的魔幻色彩。
一名刚刚在邻居家完成猎杀的商人，浑身是血，双目赤红，提着昔日邻居的头颅和一本账册，跌跌撞撞地跑来。看到这诡异的“登记处”，他先是一愣，随即竟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将手中的“战果”放在桌上，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我来登记……”
计吏头也不抬，熟练地接过人头，与名册上的画像仔细比对，又拿起账册，飞快地用算盘核算了一遍。
“姓名，孙大海，确认无误。罪证账册，初步核算亏空约在七万三千两。好了，你可以走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专业高效，仿佛在办理一项天经地义的业务。
杀红了眼的商人们，在完成猎杀后，竟都下意识地提着证据，来到各个登记处，老老实实地排起了队。
沈炼，已不仅仅是混乱的制造者。
他用最血腥的方式，成了这座城市新秩序的唯一建立者。
扬州府衙，后堂。
知府刘同独自一人枯坐，他听着窗外隐隐传来的杀声与惨叫，从最初的惊骇，到后来的麻木，最终化为一种能将骨髓都冻结的彻骨恐惧。
他明白，旧的规则已经死了。
在这座城市里，朝廷的法度，官员的体面，都成了一个笑话。
沈炼，就是扬州唯一的神，唯一的法！
与其等着这位新神在清扫完战场后，再来清算自己这个旧时代的地方官，不如……主动献上自己的投名状！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住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猛地站起身，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枭雄般的狠戾。
“来人！”
他召集了府中所有最精锐的亲信家丁和衙役，没有多余的废话，只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地址。
“目标，城南，张府！”
那是城中另一位富庶至极，此刻却已成惊弓之鸟的大盐商的府邸。
他要用这位同僚的血，来染红自己的官袍，换取在新秩序下的一个位置！
夜色更深，钦差行辕那扇仿佛永远不会关闭的大门，再次被急促地敲响。
张恒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官服上沾满新鲜血迹的扬州知府刘同。
他亲自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裹，身后，下属们抬着几大箱塞得满满的账册。
他看着门口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沙哑。
“下官扬州知府刘同，求见钦差大人，特来……”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一揖到底。
“……献上逆贼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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