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投名状

扬州城外十里，运河畔的一处僻静茶寮，几竿翠竹在微风中轻摇，本是清雅之地，此刻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盐商钱老板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粗茶，手心里的冷汗几乎要将粗糙的陶杯浸透。

他等了整整一个时辰，等的不是那位传说中的活阎王，而是一个面无表情、眼神比账本上的数字还要冰冷的中年人。

张恒。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在钱老板对面坐下，将一只沙漏倒置于桌上，细沙簌簌而下，如同催命的符咒。

“我家大人很忙。”张恒的声音平淡，不带一丝感情，“沙漏漏完之前，你有三个问题需要回答。”

钱老板本以为会是一场讨价还价的密谈，却不料开场便是一场冰冷至极的审讯。他强作镇定，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张……张主事，在下此次前来，是带着天大的诚意，愿为钦差大人效犬马之劳……”

张恒无视了他的表忠，径直抛出了第一个问题，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所有虚伪的客套。

“第一，你背叛的价值是什么？”

钱老板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你……”

“第二，”张恒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你的忠诚，价格是多少？”

钱老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冻住了。

这哪里是招降，这分明是一场冷酷无情的资产评估！

他不是来投诚的盟友，他是一件摆在货架上、等着被明码标价的货物！

沙漏中的细沙，已流过一半。

“第三，”张恒的目光如同实质，死死地钉在钱老板的脸上，“除了这个所谓的‘天大秘密’，你还能提供什么？”

钱老板的精神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官员，而是一个能将人心、忠诚、背叛都量化成数字的魔鬼！

“我说！我都说！”他再不敢有半分迟疑，声音因恐惧而嘶哑，竹筒倒豆子般将那个足以掀翻整个江南的秘密和盘托出。

“盐盟三巨头之一的李家！他们……他们暗中勾结了江宁铸钱监的官员，私开熔炉，将市面上的铜钱熔铸成铜锭，走私出海，牟取暴利！”

“秘密账本和工坊地图，就藏在李家祠堂后堂，第三块地砖之下！”

这已不是贪腐，这是在挖大干王朝的墙角，是动摇国本的滔天重罪！

沙漏，刚刚漏完。

钦差船队，主舱之内。

鬼算子正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狂热语气，向沈炼汇报着“扬州纸贵”计划的辉煌战果：“……大人，初步估算，我等此番共计投入白银三十七万两，撬动了扬州周边至少三百万两的恐慌性资金流动。仅凭倒卖纸张一项，便可净赚四倍以上。更重要的是，我们已彻底摧毁了盐盟内部的信任成本……”

就在此时，一名青鸟卫校尉如鬼魅般出现在舱门口，将一份刚刚由飞鸽传来的蜡丸密信，恭敬地呈上。

沈炼接过，展开，只扫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身前的棋盘上，黑白两子绞杀正酣。

他拈起一枚黑子，看都未看那份足以让任何官员欣喜若狂的情报，只是将目光落在棋盘一处，轻轻落下。

“啪。”

棋子截断了白子的一条大龙。

他头也未抬，对着那名青鸟卫，淡淡地吐出了四个字。

“按律，当斩。”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扬州城陷入了沉睡，唯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在死寂的街巷里回荡。

数十道黑影，如同一群沉默的夜鸦，无声无息地翻过了李家豪宅高大的院墙。

为首的，正是一名腰佩青鸟令牌的内廷卫百户，他身后，是扬州府衙早已待命的精锐兵丁。

没有警告，没有喝问。

行动快如雷霆。

李家家主李德全正搂着美妾酣睡，便被冰冷的刀锋架在了脖子上，从温暖的被窝里拖了出来。

府内上百口核心族人，在睡梦中便成了阶下囚。

祠堂，后堂。

青鸟卫百户亲自上前，按照情报，精准地撬开了第三块地砖。

下面，一个油布包裹的铁盒赫然在目。

打开铁盒，里面正是那本记录着所有私铸铜钱往来、足以让李家满门抄斩的秘密账册，以及一张绘制精密的城郊熔炉工坊地图。

铁证如山！

青鸟卫百户合上铁盒，对着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扬州知府，冷冷下令：“封锁全城，按图索骥，捣毁熔炉！所有涉案人员，一个不留！”

王氏府邸，书房。

家主王崇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

他正因盐盟内部的分裂而暴怒，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沈炼。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一名心腹管家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仿佛见了鬼一般。

“盟……盟主！完了！全完了！”

王崇猛地起身，厉声喝道：“慌什么！”

“李……李家！”管家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嘶吼道，“官兵……官兵把李家给抄了！人赃并获，在城郊搜出了私铸铜锭的熔炉！罪名是……是谋逆！”

“轰！”

王崇如遭雷击，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踉跄一步，死死扶住书桌才没有倒下。

他手中的那只白玉茶杯，再也握不住，“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他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滚烫的烙铁。

谋逆？

沈炼人还未到扬州，就用一桩“谋逆”大案，斩断了他最重要的一条臂膀？

他瞬间明白了。

联盟内部，出了一个叛徒！

一个能将李家最核心的秘密，精准地送到沈炼屠刀之下的叛徒！

他猛地回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惊惧与猜忌，死死地盯住了眼前这个跟了自己二十年的心腹管家。

管家被他看得浑身一颤，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盟主！不……不是我啊！”

天亮时分，“李家因私铸谋逆被满门抄斩”的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地震，瞬间将整个扬州城彻底震碎。

所有盐商都吓疯了。

他们终于明白，沈炼的屠刀，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不需要查账，不需要审问，他能轻易拿到他们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并用最狠、最致命的罪名，一击毙命！

昨日还在王府议事厅内声讨王崇的盐商们，此刻一个个大门紧闭，如惊弓之鸟。

他们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同床共枕的妻子，还是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账房，眼神中都充满了无法抑制的猜忌与恐惧。

谁是下一个李家？

谁，又是那个出卖了李家的叛徒？

一张无形的、名为“猜忌”的大网，将整个扬州上层彻底笼罩。

就在这座城市被恐惧的阴云噬咬得体无完肤，人心惶惶之际――

宽阔的运河之上，一艘悬挂着“钦差”与“沈”字大旗的巨大楼船，在数十艘杀气腾腾的护卫舰簇拥之下，如同一座移动的黑色山峦，缓缓驶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码头上，无数百姓和商贾闻声而来，呆呆地望着那艘遮天蔽日的巨舰，连呼吸都忘了。

甲板之上，沈炼身着绯色官袍，凭栏而立。

清晨的江风吹得他衣袂飘飘，那张俊秀的脸上，看不出半分表情。

他俯瞰着这座已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富庶至极的江南第一城，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如同神明审视蝼蚁般的弧度。


　　(https://www.yourxs.cc/chapter/5423504/11111085.html)


1秒记住游人小说网：www.your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your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