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活阎王
正堂之内,死一样的寂静仍在延续。
空气仿佛变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宿国公沈巍和世子沈仲的心头。
爷孙三代,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沈仲呆滞地看着桌案上那几张薄薄的纸,它们加在一起,不仅换回了家族的根基,还凭空多出了一份足以让宿国公府起死回生的庞大产业。
可他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觉得那不是地契,而是从地府递上来的催命符。
他不敢看自己的儿子。
昨日,他还想用家法活活打死这个逆子;今日,他却连直视对方的勇气都没有。
终于,一直闭目不语的老国公沈巍,缓缓睁开了眼。
他没有暴怒,没有斥责,那双看尽了六十年风云变幻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惊骇与茫然的沙哑。
“你……如何能算准,”老国公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李牧之那只老狐狸,一定会……会挪用赈灾款?”
这个问题,也是沈仲想问却不敢问出口的。
在他们的认知里,计谋是布局,是预判,是千般算计,但终究有失手的可能。
可沈炼的手段,却像是一台精准到毫厘的杀人机器,从启动到结束,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这,已经超出了“计谋”的范畴,近乎于“妖术”。
沈炼端起茶杯,为自己倒了杯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他吹了吹浮沫,轻描淡写地回答:“我没算他一定会挪用赈灾款。”
一句话,让沈巍和沈仲同时愣住。
只听沈炼继续用那种平淡到令人发指的语气说道:“我只是为他创造了一个‘利润’足够大,而‘风险’看起来又足够小的投资机会。”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自己的祖父,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洞穿人心最深处的欲望。
“至于他用什么钱来投资,是动用自己的私产,还是去借贷,亦或是……挪用公款,那是他的选择,不是我的。”
“我赌的,从来不是运气。”
沈炼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时发出一声轻响,像一枚印章,重重盖在了老国公和沈仲的心上。
“人的贪婪,是这世上最稳定,也最可靠的变量。”
“……”
遍体生寒!
沈仲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正在向他阐述地狱的法则。
老国公沈巍的嘴唇哆嗦着,他戎马一生,见过的阴谋诡计比寻常人读过的书还多,可没有哪一句,比得上沈炼这番话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这番话里,没有一丝人情味,没有半分道德感,只有冰冷到极致的算计和逻辑,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人性中最丑陋的部分剖开,放在阳光下展览。
他终于明白,眼前的孙子,已经变成了他完全无法理解,更无法掌控的“怪物”。
沈炼喝完茶,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对呆若木鸡的父、爷二人说道:“李家的产业,我会派人接手整合。府中账目,明日起,也请交给我。”
他没有用商量的语气,甚至没有用请求的语气。
他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老国公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一生威严,此刻在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孙子面前,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沈仲则全程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不敢再与沈炼有任何眼神接触。
权力,就在这无声的沉默中,完成了交接。
宿国公府内的惊天逆转,外界尚不知晓。
但在京城最负盛名的观澜茶楼里,另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雅间内,一群昨日还在听风阁嘲笑沈炼的衙内们,此刻正聚在一起,一个个脸色发白,像是见了鬼。
“都听说了吗?户部侍郎李牧之,下天牢了!”
“何止!满门抄斩!听说从他府里抄出来的假地契和密账,堆起来比人都高!”
“我的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李承不还赢了沈炼的祖产,得意得快上天了吗?”
一个消息灵通的侯爵之子,压低了声音,颤抖着说:“我刚从京兆府的表兄那儿得了点内幕……你们绝对想不到,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众人立刻围了上来,连呼吸都忘了。
“什么局?”
“你们还记得昨天全城疯传,说那块地是‘龙抬头’的风水宝地吗?”
“记得啊,当时我们不都笑话沈炼输不起,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恶心人嘛。”
“恶心人?”那侯爵之子苦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无知,“那根本就不是恶心人,那是鱼饵!是专门为李牧之那条老狐狸准备的剧毒鱼饵!”
他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从散播谣言,到雇人抬价;从伪造前朝地契,到引诱李牧之挪用公款;再到最狠毒的,让自己的同伙拿着赃款去恶人先告状,同时一封精准的举报信送进都察院……
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雅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众人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打破了沉默。
“他……他怎么敢?挪用赈灾款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万一李牧之不上当,或者消息走漏半点……”
“上当?面对一个能让他当宰相的‘风水宝地’,有几个人能不上当?”另一个衙内声音发颤地反驳,“至于走漏消息?你们想想,从头到尾,沈炼自己出过面吗?所有脏活,是不是都有人替他干了?就算事败了,火也烧不到他身上!”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们越是分析,就越是心惊胆战。
这哪里是计谋?
这分明是索命!
一夜之间,让一个堂堂侍郎满门下狱,还用对方的钱,光明正大地买下他全家的产业……
这手段,简直不是人能想出来的!
一个平日里最嚣张的国公府小公爷,此刻端着茶杯的手抖得像筛糠,茶水洒了一身都毫无知觉。他失魂落魄地喃喃道:
“这不是人……这不是人干的事……”
“这是阎王爷亲自来勾魂索命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他就是个活阎王!”
“活阎王”三个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从此,这个带着血腥和恐惧的绰号,不胫而走,成为了沈炼在京城权贵圈中,唯一的代名词。
夜深,紫宸殿。
偌大的宫殿内,只点着一盏宫灯,光线昏黄。
年轻的女帝身着一袭玄色常服,正独自一人,对着一盘星罗棋布的棋局出神。
殿内静得能听见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单膝跪地。
“陛下。”
来人是内廷卫指挥使,一个无论身份还是容貌都隐藏在黑暗中的宫女。
“说。”女帝的目光没有离开棋盘,声音清冷如玉。
“户部侍郎李牧之,已于今日下午验明正身,押入天牢。其子李承,疯了。其家产,已全部查抄入库。”
“嗯。”
“经查,整件事的幕后推手,是宿国公府三公子,沈炼。”
黑衣宫女将一份密报呈上,同时用最简洁的语言,将沈炼的每一步操作,从输掉地契到最后买回产业,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女帝静静地听着,绝美的脸上波澜不惊,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直到听到,沈炼最后用李牧之付出的赃款,在抄家拍卖时,以合法合规的最低价,反手将自家祖地和李家产业尽数收入囊中时……
女帝那双古井无波的凤眸中,才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嘴角也随之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她拈起一枚黑色的“卒”子。
“啪。”
棋子越过楚河汉界,重重地落在了敌方帅府前的一个关键位置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个时辰内,让一个侍郎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女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幽幽响起,带着一丝玩味。
“这把刀,够快,也够毒。”
她看着那枚孤军深入的棋子,仿佛在审视一件新到手的、无比锋利的兵器。
片刻后,她对黑衣宫女下达了命令:
“去查,这个宿国公府的三公子,朕要知道他的一切。”
“另外,”女帝的目光变得深邃,“传旨户部,江南盐税的亏空,让他们三日之内给朕一个交代。”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杀意凛然。
“朕倒想看看,是他们的脑袋硬,还是朕的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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