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看不见的战争

清晨六点，太阳还未完全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广州大学城的空气里弥漫着一层薄薄的、带着青草味的晨雾。

王磊走出宿舍楼，怀里揣着那个改变命运的信封，手心因紧张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只是一个来自粤北山区的贫困生，这是他第一次参与如此“重要”的社会实践。

他深吸一口气，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本手册上用红笔圈出的第一条铁律【角色扮演】。

“你不是去取钱，你是第一次进城的农村娃，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局促，还有一点点自卑。”

于是，他没有像其他赶早八的学生一样步履匆匆，反而刻意放慢了脚步。

他好奇地打量着路边还没开门的早餐铺，看到一辆洒水车经过时，甚至还像个孩子一样，带着几分畏惧地向后退了两步。

街角，阿飞靠着墙，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解剖着每一个从宿舍楼里走出来的年轻面孔。

他的目光在王磊身上停留了三秒。

土气的旧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双开胶的帆布鞋。

眼神里带着怯生生的好奇，走路姿势都透着一股与这座城市的快节奏格格不入的拘谨。

“土包子。”

阿飞在心里不屑地啐了一口，便将目光从这个毫无价值的目标身上移开。

他要找的，是那种眼神里透着精明、脚步里藏着目的的“老鼠”，而不是这种连公交车都不知道该上哪辆的愣头青。

王磊成功地，在猎犬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第一次“隐形”。

他没有直奔任务地点。

他严格按照手册上的第二条指示【路径迷惑】，先是走进一家国营商店，在里面磨蹭了十分钟，最终只买了一瓶最便宜的橘子汽水。

他又在路边摊花五毛钱买了个烧饼，蹲在马路牙子上，小口小口地啃着，一边啃，一边用那种乡下人特有的、带着几分羡慕又不敢直视的目光，看着街上穿梭的车辆。

一套行云流水的表演，将他“农村学生”的人设，彻底焊死。

半小时后，在一家位于城中村深处、紧挨着菜市场的“前进路信用社”，王磊哆哆嗦嗦地递上了那张三百元的国库券凭单。

“同……同志，我……我取钱。”

柜台里睡眼惺忪的工作人员，甚至都懒得抬眼看他。

验单、盖章、点钱，一气呵成。

当那三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递到手里时，王磊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攥着这笔平生仅见的“巨款”，激动得手心冒汗，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了信用社。

与此同时，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其余五十九只“蚂蚁”，正按照各自地图上那条独一无二的、经过精密计算的路线，悄无声息地开始了行动。

整个兑付网络，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铺开了。

……

大学城附近，一家名为“一盅两件”的国营茶楼二楼。

李毅独自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面前没有茶，只有一张摊开的广州地图和一块老旧的银色怀表。

地图上，用不同颜色的铅笔，画着十条错综复杂却又绝不交叉的路线。

他的目光越过窗外熙攘的街道，平静地落在街角那个叼着烟、看似无所事事的阿飞身上。

他又看了看怀表上走动的指针，时间，分毫不差。

他拿起桌上茶楼的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BP机号码，只留下了一串简短的数字。

“7，15。”

放下电话，他端起一杯白开水，轻轻抿了一口。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一个掌控全局的棋手，在棋盘外，落下了决定胜负的一子。

……

校园食堂，午饭时间，人声鼎沸。

一个名叫小五的精瘦青年，端着餐盘，状似无意地坐到了一个刚完成任务回来的“蚂蚁”对面。

“同学，你也是计算机系的？”小五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自来熟地搭话。

“啊？哦，是……”那学生叫张强，性格内向，嘴也笨，面对陌生人的搭讪，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听人说，最近咱们系有个高薪兼职，好像是做什么市场调研的？你知道吗？”小五旁敲侧击，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

张强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手里的筷子都差点掉在地上，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知道啊，你……你听谁说的？”

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让小五心中一喜，眼看就要盘问出破绽。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张强。”

两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戴着厚底眼镜、气质沉静的青年端着餐盘走了过来，一屁股就坐在了张强身边。

正是陈东。

“你那篇关于数据模型的论文我看了，”陈东皱着眉头，用一种学霸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有个地方逻辑不通，下午来机房，我给你讲讲。”

张强看到陈东，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点头：“好……好的，陈师兄！”

陈东这才将目光转向一脸错愕的小五，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审视：“同学，我好像没在系里见过你？最近校外有不少打着高薪兼职旗号的中介骗子，专门骗咱们学生，你可别上当。”

这番话，软中带刺。

既用“论文”这个话题，不动声色地替张强解了围，又反手将“骗子”的帽子扣在了小五头上，还用自己学生会副主席的身份，形成了天然的权威压制。

小五被他这番话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能干笑两声，悻悻地扒了两口饭，便端着餐盘落荒而逃。

看着小五离去的背影，陈东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与他书生外表完全不符的锐利与冷静。

他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

“飞哥，那个叫陈东的学生会副主席有问题！”电话亭里，小五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他好像在保护那些学生，反应太快了，不像个普通学生！”

街角，阿飞接到电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将手里的烟头狠狠掐灭在墙上，火星四溅。

“很好。”他对着电话那头，下达了新的命令。

“别惊动他，给我死死盯住这个陈东。我要看看，这只‘蚁后’，到底要去见哪个‘蚁王’。”

……

深夜，大学对面的电话亭。

阿飞靠在冰冷的玻璃上，向那个神秘的号码做着最后的汇报。

“豹哥，银行那边还是没动静。但是学校里有发现，我们的人找到了一个叫陈东的学生头子，非常可疑，似乎是他组织了那些学生。我已经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他了。”

听筒那头，传来豹哥沉稳而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猎人般的耐心。

“很好。鱼饵已经找到了，就看鱼什么时候咬钩。”

“告诉弟兄们，耐心点，别把鱼吓跑了。”

“我要的不是这条鱼饵，是钓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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