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章　九天

九天之上,是为天河。

不远处的天河河畔,立着两个修长的人影。

“师祖,师祖伯!”

“怎么又是什么师祖伯,难听死了!”  高一些的那个人回过身来抱怨道。

我瞪了一眼那个一身红衣、长得很美的老男人,朝他身旁的美丽女子噘嘴道:“师祖,我太难了,你是我的师祖,他是你的师兄,我不叫他师祖伯,还能叫啥?”

那女子掩着嘴笑得眉眼弯弯:“  你们两个总是见面就吵,好吧,都怪我,是我没想好这个称呼。”

我和那老男人各自哼了一声,不再啰唆。

美丽的师祖过来牵起我的手,朝着天河岸边走去,她边走边说着:“云声,你来到虚空之境虽没有多少时日,但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难道你没有思念的人了吗?”

我叹了叹:“有啊,可是思念又能怎样?  我如今回不到人间,我思念的人也已经成了别人的夫君,我便是思念,又能如何?”

她伸出纤纤素指,示意我看向河中。

“从这里可以看到下界你想看到的人,你只需先静静在心中默想那个人,再睁眼看向河中,便能看到他身处何方,正做什么。”

我愣愣地站在天河岸边,望着河中缓缓流动的碧绿天水,却怎么也不敢闭上眼睛去想那人。

我害怕,万一我睁开眼睛,看到他和别的女子相亲相爱,我是该笑还是该哭?

所以,我一转身,跑了。

身后,妖艳的师祖伯发出鄙夷之声:“  嘁,你看看这女娃娃,没出息啊……”

我闷闷不乐地独自在一块光溜溜的大石头上坐了很久。这块大石头的形状很像九天门山门前的那块石头,我曾在那块石头上或蹲或坐或躺或趴,用尽了各种姿势,等过那个假的岚姐姐,还等过白隽。

但是我偏偏就不知道,当我在大石头上傻乎乎地盼着那两人的时候,有一个人就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我。

其实他才是我真正该等的人。

只可惜,当我懂得这一切的时候,他已经和别人成亲了。

我又叹了一叹,望着远处你侬我侬的那一对璧人,心中好生羡慕。

当年昆仑山一战,我祭出真正的封天神咒,将如风的灭世戾气尽数摧毁,我的元神在从现实迈向虚空的一刹那,我看到了如风的元神,他在流泪。

“你也对我手下留情了。”他说。

“你祭出自己的元神,留下了我的。”  他的声音在虚空与现实间飘荡。

我点头:“没错,我说了,能改变这一切的不是毁灭,而是慈悲。你的肉身已死,无法再危害人间,但是你的元神尚有一丝善念,那就是你对如月真人的爱,所以,我不想毁灭你的元神。

“我希望你经历这一千年的生死契阔、爱恨情仇之后,能大彻大悟,放下心中的恨。伤害过你的只是个别人,不是整个世道,如果你觉得没有人对你慈悲,我便让你知道,有。”

真正的封天咒,需要献祭的何止一个肉身,它更需要的是一个强大的元神,在我心念进入真境之时,我便决定,用我的元神献祭,让如风的元神留下。

“现在你元神尚在,可以继续入六道轮回去了。”我对他说。

他摇摇头,飘上来跟着我一起入了虚空之境。

“我再也不想报复了,我不再恨任何人,现在我哪里也不想去,我只想找到如月。”

然后,如月真人的元神果然在虚空之境等着他,他们便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而我呢,成了这虚空之境、天河岸边最大最亮眼的一颗“电灯泡”。

“小娃娃,你过来!”

有一日,我又一次在大石头上睡得昏天黑地之时,被师祖伯的一声呼喝唤醒。

“干吗吵我睡觉?  陪我师祖好好散散步谈谈心不行吗?”  我大声抗议道。

“嘿,你个小东西,这么大脾气,你师祖休息去了,你快点过来!”

“不去。”

“如月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懒惰又没出息的小传人?  我再说一遍,过来!”他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你再不过来,我把你那宝贝大石头给炸了。”

片刻之后,我乖乖地站在天河岸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讲,讲完我还要去睡呢。”

“可以,你先看一看你想念的那个人,再去做你的春秋大梦。”  师祖伯摇头晃脑地道。

“我不看。”我没好气地丢下这句,转身就走。

他一把将我拉了回去,再次苦口婆心地劝道:“  不是我非要你看,实在是……哎呀你不看会后悔的。”

我呆呆地望着他:“我会后悔?”

他焦急地催促道:“  快点吧,你犹豫这么一会儿工夫,人间又要过去半天了。我好不容易掐算的时间,就是现在,你现在就看,快!”

我只好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想了想顾星辰,然后再睁开眼睛向天河中望去,碧绿色的水面上,现出巨大的光景,那是一条河。

寒水河。

人间又是冬日,夜幕下的寒水河上结了厚厚的冰,冰上站着一个人,高大颀长的身影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孤单落寞。

我的心忽然揪了起来,这个身影我在梦里见过很多次,突然在清醒的时候见到,果然还是那么的不能平静。

冰面上的顾星辰手中托起一小簇火苗,那火苗蹿上高空,空中瞬间亮起漫天的烟花,整个天际一片辉煌耀眼,连天河都被映照得如同镏金一般。

我竟然连他说话的声音也能听到,我听见他喃喃地对着天空道:“云儿,生辰快乐!”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师祖伯在旁边唠叨着:“  你看你看,我掐算的时间是不是刚刚好?  你以前老是不肯来看,这烟花我和你师祖都欣赏过好几回了,这一次我就说无论如何要叫你自己……”

“哎,你这小娃娃,怎么又跑了?”

我使劲地跑啊跑,一直跑了很远,终于找到了师祖,她正在一株大树下盘坐调息,我停在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她睁开眼睛,温柔地看着我道:“云声,这是怎么了?”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挤掉眼中的泪水,向她道:“  请师祖教云声还魂之法!”

她微笑道:“你终于决定要回去找他了?”

我用力点头,我决定了,不管回去之后是什么情况,我都要去。

师祖和师祖伯陪我站在天河岸边,河水中现出我的肉身,当年昆仑山决战之后,顾星辰将我的肉身冰封了起来,如今正置于一个冰棺之中。

师祖望着下界,若有所思道:“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因果循环,善恶有报,若不是云声你当年饶过如风,没有毁灭他的元神,今日便断无可能再令你的元神返回肉身了。”

如风点头道:“  不错,真没想到若要元神返回肉身,还需要另外两个元神的加持助力呢!”

我向他俩拜谢告别之后,便纵身跳入了天河。

天河之中的水并不是真的水,而是流动的三界之气,甫一进入,我便被那呼啸奔腾的气泽冲得晕头转向,眼前发黑。这时,两道强大的真气向我扑来,一道真气稳稳扶住了我,令我不再被冲击得四处乱窜,另一道真气在我面前开出一条道来,我便顺着这条道的方向飘了过去,很快便晕晕乎乎地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在黑暗中停留了多久,久到我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突然之间,我又有了意识,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冻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我睁开眼睛,周身冰凉彻骨,我调息片刻,终于感觉手脚能动弹了,便赶紧从冰棺中爬了出来,从天河中看,这冰棺就在遗玉城中,离泯华庄不远。

我的脚步有些不稳,踉踉跄跄地奔到泯华庄寻了一圈,他却不在。

他会在哪儿呢?  我跑了许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他。

最后来到焱山,我找到了那块布满拳掌坑印的巨石。

巨石上,当年他刻下的两个小人依旧清晰可辨,我伸手在那两个小人的刀痕上轻抚着。

我离开天河时,师祖对我说,还魂苏醒需要时间,也许几天,也许几年,也许百年千年,这期间,我要找的人却并不知道我要回来了,他只会继续他的生活,而我,除了在黑暗寂静中等待,别无他法。

我究竟用多久才回来呢?  如今,他还在不在?  即便他在,他还是从前的他吗?

一阵风吹来,夹杂着星辰花的淡淡香气。我跃到半空,从腰间抽出未央,以剑为笔在巨石上端的空白处刻下一句话:满目星辰君何在?

我退后两步,仍在那石头前,呆呆望着。

忽然,身后一阵清风袭来,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从我身旁掠过,那人一手执剑,在我刻的那句话旁,加上了下半句:只上九天揽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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