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东北003
那夜秋风骤起,白隽躺在我旁边又咳了几声,听起来好像还是黑衣人那一掌所致,我翻身过去看他,却见他目光空洞地望向屋顶。
“不知为何,孤王忽然有些心神不宁。” 这两日来,他第一次对我开口说话。
当下我正在心中思量如何寻找机会离开玺华宫,他这一句说得就好像对此有了预感似的,我见他黯然的样子,心中也不是滋味,只得宽慰道:“其实大王坐拥江山,群臣爱戴,又有贤良淑雅的王后相伴,实在无须忧心烦扰。”
“那又怎样? 这些并非孤王最想要的。” 他眼神飘忽地望着上方,“罢了,陪孤王起来走走吧。”
我随着他走到院中,此时已入初秋,夜露微凉,云淡风轻,月色清寒,他将院中侍卫都打发去了别处,自顾自地在我前面一步远的地方慢慢地走着。来到院中央一处水法旁时,他停下脚步,幽幽言道:“ 你既不是她,那孤王变个戏法给你看看可好?”
清水在我眼前随他双手而起,汩汩变幻,幻化成当初九天门的史修先生,攥着惊堂木噼里啪啦一阵乱拍。
他的功法已是今非昔比,如今变出的先生,当真是惟妙惟肖,远远超过当年二师兄变的那个。而我,却再没有兴致拍手叫好。
过了一会儿,他垂下双手,眼前的清水哗的一声落入池中,我侧过头去看他时,他竟已是泪流满面,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注意到,我的脸上也有泪滑过。
他抬头向着月亮自言自语道:“ 云声,你离开孤王到底是太久了,孤王竟将别人错认成了你。”
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今夜的月亮分外地大而圆。
彼时明月皎皎,似有一阵寒凉的疾风拂过,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突然出现在明月之前。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那蒙面身影已迈开笔直的长腿,踩着漫天细碎的星光,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地直飞而来,白隽下意识地拦在我身前时,来人已然落到地面,干脆利落地向他出手。
两股强劲内力轰然相撞,爆起一波猛烈的气流,向四方弹射开来,隔着白隽的身体,冲到我脸上的残余气流依然强大到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站在我身前的白隽硬生生以两掌抵挡着蒙面人呼啸而来的强大真气,我见他身体微微晃动,又担心他前两日刚受过刺客一掌,怕他难抗强敌,索性运一口气,双手按上他的后背,想要为他加上一股内力,不料那蒙面人见状,却忽然后撤一步,笼着那人的强大真气便随着他的动作向他身后弹去,震得其后方一尊一人多高的石狮瞬间炸裂。
我一时之间为来人的深厚内功震撼不已,想来刚才我为白隽加注内力之时,此人若是不退那一步,怕是已将我伤到吐血。我情急之下,赶忙提醒白隽小心。
可不知为何,那人竟突然敛了周身的强大真气,与白隽拳脚相搏起来。白隽原本就功夫过人,这一百年来武功又有大进,是以与那个武功深不可测的蒙面人此番交手,过了七八十招依然没有败下阵来,一黑一白两个高大身影交织在一起,所过之处如风掠境,搅动得宫院之中一片狼藉。
蒙面人进攻快如闪电,招招紧逼,白隽退到水法前,闪身躲开蒙面人的拳掌,转而从旁反攻,袖中强招送出直击蒙面人肩头,蒙面人身体微微一侧避了过去,又顺势转过身来,一袭掌风呼啸而至,击中白隽的后背,将他击出一丈开外,摔在地上。
我心中一紧,忙跑去扶白隽起身,他却推开我的手,阴沉着脸自己站了起来,转而向那蒙面人问道:“你深夜行刺孤王,究竟想要什么?”
那人抬起修长的右臂,食指直直指向我:“要她。”
白隽闻言,愤恨地朝地上啐了口鲜血,怒道:“ 你当我大汤王宫是货场吗?”言罢狠戾地再次扑向那人。
这一回二人杀气更甚,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宫院中四处追逐纠缠,恍若二龙相斗,虎啸龙吟般直搅得院中天翻地覆,将周遭物件震了个粉碎。
猛然间,各种震碎之物向四周迸飞,二人凌空而起,周遭落叶纷飞,风卷残石,一片纷纷扬扬中,忽见蒙面人如无影青龙般,从半空踹在白隽的胸口,这一次,直将他踹飞到对面墙上,一时之间难以再站立起来。
我惊呼着白隽的名字想要向他跑去,却被飞身而来的蒙面人一把握住了手腕。白隽见状,强撑着一边站起一边大呼抓刺客,那蒙面人却手上一使力,我便被他带到了空中,在白隽暴怒的咆哮声中将我带离了玺华宫。
我被蒙面人带出很远,直到进入一处幽暗树林之中,那人终于放慢了脚步。我自知即便使出封天咒也不是他的对手,只能一边使劲挣扎一边喊道:“放开我! 你究竟是何人?”
他闻言停了脚步,转过身来一把扯下遮面布,彼时月光犹如碎玉,从树叶的缝隙投射在他的脸上,他如画般的眉心紧紧蹙起,长如羽扇的睫毛忽闪之间,如星辰般流转的眼眸里闪动着阴寒的忧郁和滔天的愤怒,高挺的鼻梁之下,惑人的双唇轻轻开启之间,是强行压制的怒意。
“我临走前对你说了什么? 忘了?”
我惊得呆住:“主……主人?”
“还记得我是你的主人?”
“当然记得……我这次只不过是因为……”
“够了!”顾星辰愤然打断我,“ 我不想听!” 高大身形一转,便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我一路惶惑不安地跟着他回到焱山,只见他一言不发地进了自己房间,砰然一声摔门巨响惊动了肖羽,他从另一间房中蹿出,见到我时,他问道:“云姑娘你可算回来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我望着顾星辰的房门不解地说道。
“城主其实很少发脾气。”肖羽也向那扇刚被摔上的门看去,“ 不过你这次去玺华宫,他确实动怒了。”
“为什么? 他之前和汤国王室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是不是深仇大恨我不清楚,不过这汤国,绝非遗玉之友帮。反正啊,城主这次气得不轻,平时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就算犯了什么错,他也很少斥责我们,但这一次,我的失职却令他很是恼火。”
“这怎么能说是你的失职呢? 是我不好,擅自行动,连累你也受责,真是对不起。”
“嗐,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咱们同是跟随城主,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你在玺华宫办事,我也是前两日听一个叫冬青的姑娘说的。” 他笑得憨态可掬,“哦,对了,城主今天回来时,还特意带了一株天山雪莲,说是给你入药祛毒用的,可后来听说你去了玺华宫,他突然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就出门了。”
待到我和肖羽说完话,回到自己的房间,只见桌上放着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雪莲汤。
之后一连好几天,顾星辰都是早出晚归,偶尔碰到他时,我想跟他打个招呼说个话什么的,他也总是爱搭不理,冷冰冰的。
我左思右想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毕竟我之所以做顾星辰的侍女,是为了要跟着这位遗玉之城的城主追查师父下落,总是这样被他晾在一边,怎么能得知有用的线索呢? 这次是因我擅自前往玺华宫才引起他的怒火,看来我必须要做点什么,争取得到他的原谅。
这夜,我思考了一晚上,以至于明明很是困倦,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到了早上,又想要好好做顿早饭讨好一下生气的主人,于是天刚蒙蒙亮我就爬了起来,哈欠连天地进了厨房。
其实烧火做饭这种事对我来说很是头疼,从前在九天门的时候,因为师兄师姐众多,基本上也没有我动手的份儿,一直只是吃,唯一会做的就是包子,因为九天门每逢节日,便会将一些小彩头包在包子里,蒸出锅后大家随意取食,吃到彩头的人自是格外惊喜,正因如此,我曾为了能百发百中地选到藏有彩头的包子,特地跑去厨房打下手,因而学了一手做包子的本事。
和了面一通忙活后,却发现豆沙的分量只够做三个包子,然而作为献给顾大城主的赔罪早饭,三个包子貌似是不够的,于是我又翻箱倒柜地找,终于在墙角的一个小柜子中发现了一个小罐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更加细腻的豆沙泥,我估摸着这大概是一种上等品,于是又欢天喜地地做了第四个包子。
好不容易等到包子出锅,我端到顾大城主的房间时,他刚好洗漱停当,坐到桌前开始翻阅文案,我连忙殷勤地凑过去,讪讪问道:“ 主人,要不要先用早饭?”
他翻阅着文案,头也不抬地冷冷回了句:“不用。”
我看了看手中的包子,忙活一早上,总不能就这么放弃了,于是又关切地劝道:“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还是吃一点吧。”
他继续翻阅文案,仍是头也不抬地又来一句:“不饿。”
我见他似是仍在生气,忽然灵光一现,故作遗憾地说道:“ 这可不是寻常的包子,你别看它们卖相普通,其实呢,此乃九天门的独家配方,今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在厨房里一直忙活到现在,就是为了给主人你做这几个包子,可是你居然不吃,那我还是拿去给肖羽吃吧!”
他翻着书卷的动作忽然顿住,片刻后,他一言不发地伸出右手,我赶忙将一个包子放到他手中,看着他一声不吭地塞进嘴里。
就这样循环往复四个来回,很快他便消灭了所有的包子,我又勤快地递上帕子供他擦手。就在这时,肖羽忽然拿着早上被我掏空的那个小罐子,快步走了进来,面色凝重地向顾星辰汇报道:“ 城主,大事不妙,我昨天刚把这个买回来,今天早上发现罐子竟然空了,属下担心昨夜有身份不明的人来过。”
我笑道:“莫要紧张莫要紧张,我这不是难得做个早饭嘛,好不容易找到这些豆沙,我便拿来做包子了。”
肖羽一头雾水:“豆沙? 包子?”
顾星辰一脸阴霾地看向我:“你用这罐中之物做的包子?”
“是呀,原先的豆沙不够嘛,还好让我又找到这一罐,就是可惜太少了,只够我做最后一个。”
然而顾星辰却脸色忽变,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一个字:“ 你……” 接着便一下晕倒在桌上。
我大惊,他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竟突然晕了? 肖羽却在一旁更加吃惊地问我:“莫非城主吃了你做的包子?”
“是呀,我做了四个,他全吃掉了。”
肖羽一个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哎呀糟糕!”
“怎么了?”难得我做几个包子,他们为何都这样大惊小怪?
“这罐子里装的不是豆沙,是……是药啊!”肖羽哭笑不得地说道。
“药?”我紧张道,“什么药啊? 该不会是毒药吧?”
“那倒不是。昨日我路过市集,见一江湖郎中当街卖药,药名为‘一吐真心’。他吹得神乎其神,我便买了一罐回来。”
“一吐真心? 还有这么奇怪的药名字?”
“是啊,我当时也觉得奇怪,详问一番之后才知道,此乃那江湖郎中研制的一种秘方,他说服药之人会先昏迷半个时辰,其间药效开始发作,影响神经,待其人醒来,再半个时辰之内,神识便不受自身控制,旁人无论问甚,他均据实作答,绝无半句虚言。我本想买来试一试,若是有效,以后审问圣血堂的人用上,可以省去不少力气。”
我崩溃道:“原来是这样啊。本来,因为我去玺华宫,他生了那么大的气,我做这顿包子是想给他赔罪的,这下糟了,虽然不是毒药,可他清醒以后肯定会很生气,这下我又要倒霉了。”
肖羽摸摸下巴:“你是一片好意,城主也不见得会怪罪于你。我们原本也打算找个人服了试一试的,既然如今城主自己服了此药,咱们便看看药效如何吧。”
肖羽把顾星辰架到床上躺好,又同我合计了几个用来试验药效的问题,这时几个部下进来向肖羽禀了要事,那些人走了以后,肖羽叮嘱我在此等顾星辰醒来,叫我一定记得拿那些问题问他,看他是否据实作答,以此实验药效,随即便出门去了。
我在顾星辰床边守着,心里思索着等他醒来之后,到底该如何开口,结果不一会儿,因为昨晚没怎么睡,止不住的困意阵阵袭来,我自己竟也趴在一边睡着了。
睡着睡着,忽然迷迷糊糊间觉得身上有动静,睁眼一看,顾星辰正拿着条薄被给我盖,我连忙坐起来问道:“主人你醒啦? 感觉还好吗?”
“还好,就是有点头晕。” 他边说边扶着额角在床边坐下, 微微喘息。
我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他,面色红润,唇红齿白,身体上应当没什么不适,于是便说道:“真是对不起啊,我不知道那小罐子里装的是药,所以……”
“没关系。”他竟然一反常态地温言道,“不用道歉。”
“啊? ……”
一向冷酷的顾星辰忽然变成这个样子,我有些不知所措,还有点害怕他清醒之后会不会再度发飙,想来想去既然祸已经闯了,我还是应该抓住机会好好测试药效,如此也算将功补过。
打定了主意,我便壮着胆子开始提问。
“主人你看啊,我的老底早就被你摸清了,可是我对你却了解得不多,这不公平,所以我有些问题想问问你。”
若在平时,借我个胆也不敢对他说出这种话,并且他也不可能理会这种放肆的要求,然而在奇药的作用之下,顾星辰竟然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你问吧。”他的态度之顺从、神情之和蔼,令我震惊不已。
于是我小心问道:“你今年高寿?”
“比你年长六岁。”
“你知道我的年纪?”
他嘴角微微上扬:“当然。”
“哦,那你在焱山住到多大?”
“十八岁。”
“你童年真的一个伙伴也没有吗?”
“算是有一个吧,我小时候,师父曾养过一头小猪,很是可爱,所以……”
我又一次被震惊了,原来我高冷的主人喜欢猪啊!
他默默看着我花枝乱颤地笑了半天,不明所以。
“你最喜欢什么颜色?”我擦擦笑出的眼泪继续发问。
“夜空之色。”
“怪不得一天到晚穿的都是这颜色。”
“什么?”
“没什么。你最怕的是什么东西?”
“火。”
“那你一定从来不进厨房吧?”
“嗯。”他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不过前几天我下厨了,给你做了雪莲汤。”
我再一次惊呆了,不敢相信他竟会亲自下厨给我烧汤,这时我瞥到他手上有一块鸡蛋大小的伤痕,看着像是新伤,便问他:“ 你这手是怎么了?”
他低头看了看,淡淡道:“那日下厨时不小心烫的,无碍。”
原来他真的为我下厨了,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我的主人还是很关照我的。
“你最喜欢吃的是什么?”
“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
“那最不喜欢吃的呢?”
“最不喜欢的……包子吧。”
我不敢相信:“啊? 那你今天早上还一口气吃了四个。”
“因为是你做的啊。”他微微笑着。
他这一笑着实倾倒众生,差点闪瞎了我的一双老眼。
看来,这郎中的药确有奇效,真能让人老老实实地有问必答,我心中思忖着郎中起的名字不大恰当,不该叫“ 一吐真心”,当叫“ 有问必答”更好。
他仍憨憨地望着我,似是在等下一个问题,我只得绞尽脑汁又想出个问题来:“你和柳姑娘不是天天在一起吗? 怎么没见她跟你一起来焱山?”
“她留在遗玉守城,再说我也没有和她天天在一起。”
“哦,那你离开遗玉这么多日,一定很想她吧?”
“没觉得想过。”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向着四周看了看道:“ 大白天的,我怎么会坐在这里闲聊? 肖羽呢?”
他边说边起身要走,双腿却忽然一软眼看着要倒,我连忙起身去扶,不料他这身板竟如此之重,我不仅没撑住他,反倒被他一撞,两人一起跌倒在榻上。
我揉了揉被撞晕的脑袋,正准备从榻上爬起来,他却忽然翻身到我上方,双臂撑在我脑袋两边,眼中满是怒意地盯着我。
我吓得浑身一抖,看他现在这样子,大约是药效过了,他终于想起了早上那几个药包子,所以要开始对我发难了。
想到这儿我真的有点怕了,可能还从来没人敢这样捉弄他吧? 于是我赶紧双手合十道:“对不起对不起,主人,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这样的。”
他怒得双眼发红:“你不想? 那你为什么要去玺华宫?”
我被问得一愣,这都是哪跟哪啊? 怎么又突然扯到那件事了?
汤国、玺华宫、白隽,这些好像就是顾星辰的“ 逆鳞”,只要一牵涉到这些,就会引发他的暴怒。
于是我壮着胆子问道:“你还在为这事生气呀?”
他咬牙切齿道:“是啊,我很生气,非常生气!”
我心里又一哆嗦:“ 我真的不是汤国的奸细,我那天去玺华宫,是因为肖羽他们查探一整天迟迟未归,我担心他们遇到麻烦,所以才去看看的。”
“担心肖羽? 那你为何在玺华宫待了那么久? 你知道是多少天吗? 十二日,整整十二日!”
我被他问得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要救那几个少女的前因后果说起来蛮复杂的,对着现在这个吃错药的顾星辰也说不清啊,我心中一急,只得简单概括道:“我在玺华宫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才……”
然而他闻言似乎更加恼怒:“ 重要的事? 那人的事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我被质问得一头雾水,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那天去玺华宫带走我的时候,我正和白隽在一起,顾星辰一定误以为我是为了帮白隽办事才留在玺华宫的,怪不得会这样生气。
于是我连忙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但我真的不是去帮他办事的,我以后一定不再这么做了。”
他在我上方冷笑一声:“你以为这样就算了吗?”
我惊惧道:“那……你想怎样?”
他静默了一瞬,我心中七上八下之际,他忽然向我俯下身来,眼中一片暗色,沉沉说了半句:“我想……”
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心中又惊又怕,然后,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喷嚏打得清脆而又响亮,一下就将顾星辰给打醒了,他惊觉般地使劲闭了闭眼,又甩了甩头,再睁开眼时,看见面前近在咫尺的我,惊得一下坐了起来。
“刚才怎么回事?”他喘息颇急,言语之间已恢复了平日的调调。
“没,没什么,你刚才睡着了……”
他扶着太阳穴微微皱眉,眼睛看向榻上那条薄被:“ 我睡着了? 我怎么记得睡着的人是你?”
“啊? 怎么会……你一定记错了吧。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我胡乱应了两句,赶忙火速从一旁溜了,以免一会儿他想起药包子惹出的祸来,我又要倒霉。
关于在玺华宫探听到的情况,我本打算寻个机会告诉顾星辰,却没想到他因我擅自行动而如此大动肝火,于是一直没敢对他提起,结果过了几日,肖羽风风火火地进了顾星辰的房间禀道:“ 城主,探子回报,近日来凉国的羽山之中多有奇异蛇虫频繁出现,十分反常,各门派揣测此事或许与《四境星经》有关。”
顾星辰点头道:“好,准备一下,三日后出发前往羽山。”
我惊讶道:“原来你们已经知道星经的事了啊?”
顾星辰淡淡道:“怎么?”
“我在玺华宫也听闻了,本打算找机会报告给你的。”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需要你去。”
“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他沉默片刻,又对我说:“你也准备一下,到时跟我一起去羽山。”
到了下午,正当我为三天后的出行做着准备时,忽然听到顾星辰在院中叫我,我连忙走了出去,院中却空无一人。我正四处张望,忽闻身后有异,转身之间已有人从屋顶向我扑来,我慌忙接招之际,看到来人便是顾星辰,于是一边格挡他的拳脚一边问道:“主人你这是干吗?”
“测试你的武功,别说话,专心一点。”
顾星辰边说边向我展开进攻,此时虽然他出招并不狠厉,但我仍招架得手忙脚乱,片刻之后,我上三路已中三招,他招招点到为止,但每见我中招便微微皱眉,然后再发起进攻,我原以为自己能与他过个至少三五十招的,没想到刚过二十,他便一脸不满地收了手。
“玄叶道长一代名震天下的得道高人,怎会收了你这个懒惰的小徒弟?”他言语之间,对我的身手颇为瞧不上。
我不服道:“ 我师父他心胸宽广、菩萨心肠,才不会与我计较,更何况,我那时年幼无知,难免有些顽劣。再说了,你又如何知道我是个懒惰的徒弟?”
“你随我多日,从未见你修习武功。” 他眼神如炬,所言更是字字不假,说得我一时之间好不心虚,但我其实并非故意偷懒,而是整日满脑子思索如何寻找师父,压根没想到要练武功。
“从今日起,你须勤加练习,每日寅时起床,戌时就寝,我会在旁监督,给你指导。”他负手而立,凛然而言,一副对小徒弟训话的派头。
“哦,可是为什么突然要我这样?”
“因为我以后都要将你带在……” 他略一停顿,又道,“ 做我的侍女,难免会遭遇险情。更何况,你若想尽快找到师父,必须先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一听说能尽快找到师父,我连连点头:“ 只要能让我找到师父,再辛苦我也愿意!”
他又说道:“ 玄叶道长既是去了伐魔大会之后才失踪的,那么此事,当与五大派脱不了干系,而五大派中除金音阁外,其他四派如今日益式微,似是俱唯金音阁马首是瞻。”
“那么要想找到师父,便要由金音阁入手喽?” 我被他一语点醒,怎么自己之前就没有想到呢? 怪不得在朝会之上,另外四派俱无人出头,各种周旋均是由金音阁厉雷冲出面。
“不错,如今金音阁插手星经一事,所以此次羽山之事,想必金音阁也不会置之不理。”
“早知如此,我前几日该找机会跟踪那金音阁掌门的。”我懊恼道。
“以你的身手,还想去跟踪金音阁掌门?” 他见我不悦,转而又道,“那厉雷冲道行不浅,且金音阁中高手众多,你只需安心跟在我身边,切不可擅自行动,我会留意你师父的线索。”
“知道了。”
“每日就寝前,我会为你运功祛毒,近几日你会比较辛苦,其他事情都不要做了,交给肖羽他们便可。现在,我开始告诉你与人交手之时,你的漏洞都出在哪里。”
我点点头,等待着他下一步指令。
他静静地负手而立, 见我愣着不动, 伸出右手勾了勾: “ 来, 攻击我。”
我连忙提气向他扑去,当下他双手仍负在身后,我见他中庭大开,便凝神聚力,向他胸前击出九天门的落虹长拳,此拳讲究聚力于手,出招精准,一招制胜,此时除了没大动真气催动封天咒外,我已几乎聚了所有内力于拳上,眼见就要打中他的心口,然而只一眨眼,我这拳头竟被他握在了手中,稳稳挡在胸前,而我所发之力,竟未能让他的手有分毫晃动。
“再来。”他松开手,示意我再度进攻。
我又由左右二路寻他防御间隙攻击,然而总是看不清他的路数,每次不论我如何出招,总被他轻松避开或是拦住。
就这样反复进攻数十轮却无一招击中之后,我改向他上庭攻去,这次用的是九天门的九舞玄掌,此法乃九天门女弟子必修之术,早先,门内多位熟谙此掌的师姐便是凭此掌法,多次在比武之中击败他派弟子。
此法适合近身相搏,讲究以柔克刚,灵敏迅捷,虽然顾星辰比我高了接近一头,当我用九舞玄掌连续攻击他上庭之时,终于也能逼得他左闪右避,步步后退。
“很好,就这样,继续。”他一边拆招,一边鼓舞着我。
可惜我到底是疏于修炼,最终一个出手不稳,被他侧身抓住手腕,利落地禁锢在身前。
我想要挣脱出来再战,他却覆上两手捉住我的双腕,在我头顶说道:“好了,现在我来告诉你,刚才你的进攻之中,都有哪些问题。”
于是,他就在我身后捉着我的两只手,比画着我刚才的招式,并在进行到有问题的环节时,引导着我做出正确的动作。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有一个招式他反复带着我练,我再自己攻击时却总也做不好,他见状只得又捉住我的双手,一边伏低身子带我出招,一边在我耳畔提醒着出招路数,我却被他在耳边的一番轻声细语搅得忽然面颊发烫,站立不稳,他似是有所察觉,低头看到我的窘样,也是愣了一愣。
“云儿,”静了片刻之后,他在我头上沉沉说道,“专心一点,只有三天时间,我便要带你同往羽山,你可知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
我轻轻摇了摇头。
“那便是当恶人行凶之时, 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仍在恍惚之中,又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你体内尚有剧毒,不可轻易发动封天咒,若是再不练好拳脚,如遇险境,万一我不在,你又当如何自保?”
我这时领悟到他一番良苦用心,于是应道:“ 知道了,我一定好好练习。”
片刻沉默后,他松开我的双手:“ 好了,明日我再带你练习,你先休息一下,再来我房中祛毒。”言罢便大步回了他自己房中。
第二日一早,我按时起来练功时,院中已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负手而立,听到我出来的动静,顾星辰头也不回地问道:“你的笛子呢?”
我从腰间抽出凤骨笛,晨风徐徐间,薄露清寒,晨光熹微,莹白色的笛子在我手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当初,师父在百里崖上将它交给我时,我曾讶异于世间竟有这般秀美的兵器,师父告诉我,此笛乃是由世间最后一只凤凰的胫骨所制,别看它细白如玉,其坚硬程度比起铜棍铁棒,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抬头看向顾星辰,他已回转了身来,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笛子上,若有所思。
“万里长天封日月,一支凤笛洗寒霜。” 他幽幽道,“ 好一支名动天下的宝笛。”
一千年前,九天门创派师祖如月真人凭借一支凤骨笛祭出封天咒,从而制服千万妖邪,救苍生于危难。他刚刚所念的两句,正是世人对当年那一幕的生动描绘。
据说以凤骨笛祭出的封天咒威力无比巨大,但需要使用者身怀极为强大的内力真气方可催动,我年少时跟在师父身边的那些年里,也没见师父使过此技,因此到目前为止,从未亲眼见证过它的真正神威。
“以你目前的内功修为,尚不足以催动封天咒的强大威力,若是强行运功,反会引发你体内剧毒攻心,待日后你体内残毒尽去,再练封天之术。”
我点点头。他向一旁树上抬起手臂,一根细细的枝丫被他以内力折断吸到手中,他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持着那根枝丫道:“ 若遇手持兵刃的敌人, 这笛子你也可当作短棒使用, 现在你便当我手持利剑,来吧。”
我原以为两方交手之时,兵器的好坏起到很大作用,可这一次,我手中之器比他那根烧火都嫌细的枝丫不知强了多少倍,却依然难近其身,上中下三路多番进攻,均无法攻破他手中那根枝丫的防守。从地面打到屋顶,又从屋顶打到墙头,他步步后退拆招之际,提醒着我:“ 再快一些,步法跟上,出手不要犹豫。”
从上午打到中午,我有点泄气:“我太笨了,没指望了。”
他走到我身后,捉住我的双腕,温言道:“ 你只是懒,却不比任何人笨,好好练习,不要气馁。”
经他耐心指导了一下午后,我的招式终于敏捷凌厉了许多,到傍晚与他最后一轮对战时,我终于一个侧劈断了他手中枝丫,继而击中他的右肩。我本想着以他的武功,即便枝丫被我劈断,他也可轻松躲开这一击,却没料想枝丫断后,他生生站着不动,故意挨了这一棒。
“主人,你怎么样? 痛吗?”
“嗯,挺痛的。”
我心中一紧,又怕他生气,只得赔罪道:“ 对不起啊,我只顾着出招……”
然而他没有生气,反而微微在笑。
对于一向面冷如冰的顾星辰来说,这已经算是很大幅度的表情了,我突然觉得他这个微笑给了我莫大的鼓舞。
“如果再痛一些,我会更高兴。”
我愕然道:“什么意思? 你是故意让我一招的吗?”
“树枝确是被你自己劈断的,只不过我肩上中的这一下,是我故意受的。”
“……为什么?”
“因为我想试试你的力道。有进步,所以,有奖励。”
他瞳眸闪闪,抬起修长右臂向侧旁当空一握,手中忽现一柄细长的宝剑,那剑柄连同剑鞘俱是玄黑之色,泛着幽幽银光,通身无甚修饰,看着十分简洁利落。
他将手中之剑向我递出:“ 你需要一把剑,平日里遇到打斗用它即可。”
我接过那剑,略沉的分量,微凉的触感,拿在手中让我有种说不出的喜欢。我握住剑柄拔剑出鞘,那剑看着暗黑暗黑的,并无甚特别之处,我目光向上滑过,看到靠近剑柄处刻着两个小字,令我心脏剧跳,几欲叫出声来。
未央。
“这是……未央剑?”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点了点头,右手再向空中一握,又一把略宽些的玄黑宝剑乍现在他手中。我看了看他手中那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两剑完全一色,剑柄、剑鞘毫无二致。
我更加震惊:“难道你手中那把是……?”
他轻轻点头。
“离殇。”
上古四大名剑:昆仑、孽镜、离殇、未央。
昆仑剑由昆仑山中的旷世玄铁所制,乃至阳至刚之器,曾为九天门创派师祖所用,后传于历代九天掌门,现今为我师父玄叶真人的佩剑。
孽镜剑相传为世间极寒之地———镜潭中的一块寒铁所铸,其剑亦正亦邪,据说在多年前的正邪大战中为邪道首领如风所持,后来邪道惨败之后,孽镜剑便下落不明。
在上古时期,曾有一对仙侣,不知因何因缘际会而致分离,其中一人万念俱灰,四处流浪,直至某天来到业海,遂入海中,不复出来。一日,另一人寻至业海,方知始终,痛不欲生,又入海中,亦不复出。此后,这对仙侣的灵体在业海之中锻化为两块一模一样的灵石,被后人铸成两把宝剑,先入海者幻化出的灵石被铸成一剑,名叫离殇,后入海者幻成的灵石亦成一剑,唤作未央。
其后,我在顾星辰的监督下,每日起早贪黑地习练,拳掌、持笛、舞剑一个不落,到了第三日时,总算能同他周旋四五十个回合了,正应了那句“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同时又深深懊悔自己从前在九天门时太过懒散,不务正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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