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东北002
我忽然想起那个被装进袋里的人,不禁暗叫糟糕。等跑回去时,果然之前那两人连同袋子一起没了踪影。
我懊恼地不住跺脚,竟被这一番调虎离山的小把戏给耍了,又在四周奔寻一番,却再也没找见那两人。眼见天色越发晚了,我想到还要去找肖羽,便加快速度从桃林中穿了出去,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很快便到达了阔别多年的玺华宫。从外面看起来,一切仍是当年的样子,恢宏壮观,华丽耀眼。
我一心寻找肖羽他们,也没有心思欣赏,只拿出蒙面布遮了下半边脸,便快速沿着宫殿墙头转了很大一圈,然而四下里搜寻一遍,却没有见到他们的踪影。
下面时不时地有一队一队的王家禁卫兵巡逻,我小心翼翼地避着他们,避到后来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置身于后宫之中。
华光流泻的琉璃顶上,映照着皎皎明月洒下的冷冷清辉,院中传来几声萧萧虫鸣,更衬得偌大的深宫多了几分寂寥。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的宫殿之中走出一人,裹在一身浅金色华服中的高大瘦长的身影看起来很是熟悉。
虽然离得远,我还没有看清他的脸,但心脏已经不自觉地开始扑腾起来。
他朝我这边高墙的方向缓缓地走着,清清冷冷的月光下,一张略显苍白的清瘦面容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曾经傲气飞扬的剑眉,如今已不复当初的桀骜,微蹙的眉心像是刻了忧伤的心事,固执地不肯松开,一双乌黑如墨色琉璃般的眸子,也已不再见年少时的熠熠神采,眼中装满的只是属于帝王的沉寂之色,但又带了几分惘然。
当初鲜衣怒马的少年啊,终究是逃不过宿命的安排,活成了他被要求成为的这般模样。
一别百年后,白隽在我眼前的再次出现,到底还是让我长久不曾有过波澜的心不自觉地又紧张起来,我只得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发出什么声音被他发现。
然而,许是我太紧张了些,还是被他察觉到了动静。他乌黑的眸子锐利地向我这边扫视过来,我慌忙起身想要逃离,还没跑出两步,已被身后飞上来的人一把抓住了衣衫。
他顺势轻巧地将我向后拉过去,我在慌乱中随着他的劲道从墙头向下滑落,在朦胧寂静的夜色中,落在一个带着陌生气息而又十分熟悉的怀抱里。
时隔多年,我一如年少时同白隽初遇时那般,又一次华丽丽地落在他怀中,只不过当年的他头上沾的是我刚嗑完的瓜子壳,而如今顶戴的却是彰显着其王者身份的玉冠。
一时间,记忆犹如光影飞快倒转,曾经青葱的少年和如今尊贵的帝王,以同一个面孔在我眼前交织互换着。
突如其来的重逢令我措手不及,心中各种复杂的情绪,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他沉寂的双眼忽然明亮起来,双唇颤抖着开启。
“云声?”
我只觉得嗓子里发不出声音,但他的这一声呼唤令我更加紧张,难道他认出我了?
他忽然紧紧抓住我的肩膀,听不出是哭还是笑地说着:“ 云声,是你吧? 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使劲挣扎,想要挣脱出来,他却用很大力道禁锢住我,另一只手一把扯下我的遮面布。
我的容貌到底是跟从前判若两人了。
他不可置信地一边后退一边摇着头: “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我见他那副样子,该是宽慰几句,却不知能对他说些什么。
“你是何人?”他恢复了之前沉寂而又冷肃的模样,眼中充满失望。
“我……”我一时间犹豫不定,差点就要承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可偏偏这个时候,顾星辰那冷峻的脸忽然就出现在我脑海里,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幻象,却震慑得我不敢再说下去。
“说!”他忽然发怒了,咬牙切齿地吼道。
我从未见过白隽如此震怒的样子,当初明明是他来九天门主动对我提出诀别的,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到底是不是百里云声,于他又有何干呢?
大约是他的怒吼太大声,吓得一个侍从连跑带栽地赶了过来:“ 大王有何吩咐?”
“滚!”白隽头也不回地厉斥道。
那侍从又被他吓得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他走近几步在我身前站定,见我始终不语,皱着眉一把捏起了我的下巴。
这算是白隽的一个习惯动作,以前每当出了祸事他迁怒于我时,总是这样捏着我的下巴对我说话,一时之间,曾经的委屈、伤心、无助、气愤,纷纷又一次涌上心头,我的眼睛不争气地被泪水模糊了。
“你给孤王的感觉,真的很像一个人。”
他的语气又软了下来,说话之间,他另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我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声音透着陌生的邪气。
“不肯说吗? 没关系,你这么像她,一定可以成为孤王最满意的作品。”
说完这话,他怪怪地笑了起来,在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他抬手对着我的脸轻拂了一把,我随之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然后便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感到一阵剧烈的摇晃,晃着晃着我终于醒了过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已感觉到两只胳膊上有许多只手正抓着我。
我一惊,猛地坐起来一看,在我两边抓着我胳膊摇了半天的,竟是前不久我从焱山上看到的那几个被官兵押解的少女。
“姐姐醒了,姐姐醒了。”她们小声地议论着,见我醒了很是高兴。
“这是在哪儿?”我边问边甩着头,好让自己尽快清醒一些。
“这里是汤国的大牢啊!”
“是啊,姐姐,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啊?”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我只觉得头晕眼花,便扶着脑袋想了一想,最后一个画面是被白隽捉住,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抓进来的,之前我晕过去了。” 我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已估摸了个七七八八,既然我在白隽面前晕倒,醒来后就身处大牢,那必是被他扔进来的无疑了。
看来他到底是恨我入骨,大约是觉得我像从前那个百里云声,便将我打进了大牢。
“姐姐,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被抓进来吗?”一个女孩怯怯地问我。
我摇摇头,仔细看了看她们,这几个女孩虽然穿着打扮各不相同,但长相俱是白净清秀,个个都算得上是个小美人,她们的肤色、身材都很相似,但好像还有其他的相似之处,到底是什么呢? 我一时之间也没想出来。
“你们又是为何被抓进来的呢?”我反问她们。
“不知道啊,我只不过是大户人家的一个丫鬟,前些日子跟着厨娘出来买菜,什么坏事也没做,就被官兵抓了起来。”
“我也是啊,我跟着哥哥在河边捕鱼,忽然来了一队官兵,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来抓我,我哥哥上前同他们理论,还被他们一顿好打。” 另一个女孩说着说着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们几个都是这样,莫名其妙被抓进来的。姐姐你看,那边那个姐妹叫冬青,最是可怜,她那天出门是为了给她阿婆抓药的,结果半路上就被官兵抓起来了。”
“是啊,我们被押到这里的一路上,她一直在苦苦哀求那些官兵放了她,好去给她阿婆抓药治病,可是那些官兵真狠心啊,拿鞭子把她的手都抽烂了。”
我向她们指的方向看去,在牢房最里面的墙角,靠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少女,她长得跟其他几个女孩一样白净秀美,却颓丧地将头支在弯起的膝盖上,什么也不说,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前方。
原来那天被官兵抽打的少女就是她。我走到她面前蹲下来,看到她右手的五根手指俱是皮开肉绽,对这么个小小年纪的姑娘来说,该是非常难以忍受的疼痛,可她此刻却是面如死灰,好像根本没有知觉。
“冬青,你还好吗?”我轻声地问她。
她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什么也不说。
旁边另一个女孩说道:“她自从被关进来以后,开始几天拼了命地想尽办法要逃出去,后来实在没有希望,这两天干脆连饭也不吃了。”
我心里一阵难受,这些年纪轻轻的少女什么坏事也没做,却被莫名其妙地抓到这里,而我自己就是在白隽手上被扔到牢里的,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冬青,你别太难过,我来想一想有没有什么办法逃出去。但你一定要吃饭,不然没有力气逃走啊。”我劝解她道。
“没有办法了。”她轻声开口,“ 我什么方法都想尽了,我们根本逃不出去。”
另外几个女孩听她这么一说,纷纷瘫坐在地上小声抽泣起来。
“一定会有办法的。” 如果仅我自己一人的话,使个封天咒震开手镣和牢门不成问题,运气好点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偷逃出去了,但是这几个少女既是含冤入狱,我又怎可弃之不理?
我靠着墙坐了下来,百思不得其解,我以前认识的白隽不是这样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有什么原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努力地思索着,如果能知道原因的话,或许会有破解的办法。
结果,还没等到我想出办法,白隽自己先沉不住气,派人把我从牢里带走了。
那是第二天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两个士兵推推搡搡地把我押到了一座单独小院的宫中,两扇朱红色大门半开半闭,门上题着此处的名号,三个朱红色大字,令我心中一阵战栗。
留云苑。
也不知他将从前的“流”改为“留”,是无心还是刻意?
偌大的宫中悬挂着一片又一片半透明的红色绢纱,看起来暧昧而又诡异。
背对着门的白隽听到脚步声便转过身来,乌黑的眸子看到我手上的镣铐时,流露出很是不悦的表情。
“再让孤王看到她手上戴着这东西,你们的手就别想要了。” 他说完这句话,人已走到我的面前。那两个士兵吓得立时跪下,不停地磕头求饶,他颇为心烦意乱地赶走了他们。
他的双手捉在我腕间的镣铐上,只轻轻一握,那双铁镣便当的一声裂了开来,掉在地上。
从他这番内力看来,这些年,他的内功修习倒是没有荒废。
“你叫什么名字?”他双手轻轻托着我的手腕,柔声问道。
“我……我没有名字。” 我只想着不应该将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却没来得及编个假姓名来糊弄他。
“是吗?”他听了并没有不高兴。
“那正好, 孤王赐你个名字可好? 就叫云声, 白云的云, 回声的声。”
我愕然,他这样做,莫非是要把我当成一个替身?
他牵起我一只手,向着内室走去。
“云声,你看,这里你喜欢吗?”
我一边随他往里走,一边顺他所指望去,内室里面到处都是大红色的物品,看起来像极了一间新人的洞房,更像当初流云苑中那个空无一人的新房。
他拉着我径直在铺着大红色锦被的床边坐下,我心中不停地盘算着,不知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把那几个少女放了,他却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其实,你与她长得很是不同,可是不知为什么,孤王只要一看到你,便觉得很熟悉,孤王总觉得……你就是她。”
我忙说道:“既然长相不同,又怎可能是同一人?”
他手指停在我下巴侧旁,轻声道:“ 从前,孤王在九天门跟随掌门师父修习时,曾在他的指点下读过一本书,其上记载,有些仙法习之年久,可令人脱胎换骨,容颜尽改……”
没想到他竟在九天门中看到过这些,我心中有点慌张,一时不敢再说什么。
“你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很像很像她……”
他说着说着越凑越近,最后他的鼻尖轻轻触到我的头发,他深深吸了口气,又沉沉道:“连香味都是一样……”
他这个怪怪的样子令我很是不安,我紧张地向后挪了挪,他收紧了眸子迟疑片刻,忽然就向我压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想要将双唇印上我的嘴唇。
我本能地一把推开他,啪地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房间确实太大太空旷了些,这一个耳光的声音很是清脆,且在屋内回响不已。
打完我就有点后悔了,还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关押那几个无辜的少女,万一惹恼了他,还怎么救她们呢?
然而他好像并没有生气,而是失了心神一般地喃喃道:“ 脾气也这么像。”
“你到底想怎样?”我忍不住问他。
他起身走出几步,又冷笑几声,幽幽说道:“ 很简单,留在这里,做孤王的女人。”
我感到震惊,他真是变得太放纵了,难道说遇到跟从前的百里云声相似的女人,便要据为己有吗?
“如果我不愿意呢?”
“你不用这么急着做决定。”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你有两天时间考虑。这两日,你便住在此处吧。”
他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我一个人坐在这个空荡荡而又充满喜庆之色的房间里,感觉很是诡异。其实无须考虑,我是绝对不会留在此处的,我再也不想重蹈一百年前的覆辙了,但是我不能不管那五个无辜的少女。
这两日,我得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办。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四个侍女便捧着一大堆东西,过来侍奉我起床了。
我前一夜一直在思索救人之策,也没休息好,很是困倦,然而当我看清楚她们拿进来的东西时,睡意倒是消去了不少。
她们捧在手中欲侍奉我换上的,乃一身骑马的服饰。
不一会儿,我刚被这些侍女穿戴妥当,白隽便神采奕奕地进来了,身上穿着和我成套的行头。他上下看看我,很是满意地说道:“ 很好,很适合你。这就随孤王出发吧。”
“你要带我去哪儿?”
“狩猎。”
原来在西方森林的不远处,还有另一处小一些的树林,正是汤国王室狩猎的常去之处。路上听白隽说,这次是为接待异族首领而举行的狩猎,他怕我一个人待着太闷,便带我一同出来散散心。
我们出来得早,异族首领还要有好一会儿才会抵达,白隽与我一人一匹马,沿着森林外围缓缓走着,不知不觉间,在我面前逐渐展现开来的,竟是一片方圆十几里的校场。
尽管此时天刚破晓,校场中数不清的士卒已经开始列阵操练了,我看不懂这样规模的方阵之中到底有多少人,我只知道,眼前这些士卒的人数,当是不少于赤燎和寒煞联合抗击妖蛮那回所出动的全体人数。
白隽领着我在校场附近找了不起眼的一处停下。
“孤王十四岁时,便开始带兵征战四方。”他悠悠回忆起往事。
“那个时候,孤王驰骋疆场,战无不胜,一度久居沙场六年未归,回来的时候,父王母妃见到孤王都认不出了,父王很是欣慰,希望孤王能早日回宫学习处理朝政。”
他脸上渐渐浮现出微微笑意: “ 但是那时,孤王自觉年纪轻轻,杀业太重,于是决定去仙家学习修行之道,然后,就在那里,孤王认识了一个女孩……”
此时,我的脑海中仍能清晰地浮现出当年他刚从战场上回来,一身战甲来到九天门时的英武模样。
我静静地坐在马上,看着校场中那些士兵操练。排兵布阵、带兵打仗,这些便是白隽从前最擅长的。
“可惜,后来因为一些事情,那个女孩离孤王而去……”
“离你而去?”我心中打了一万个问号,当初明明是他来到九天门跟我提出诀别的。
“没错,那也是在一次狩猎之中,孤王为了护她,中了毒箭,而她,就趁着孤王晕倒之时离开了孤王。”
原来他一直是这么想的,我心中喊冤,却有苦难言。
他苦笑两声。
“说得太远了。”他又恢复了满面的沉肃,言道,“自孤王即位以来,便厉兵秣马、一心习武,都说大漠异族凶悍残暴,世人惧之,孤王却不怕,今日便要请他们异族首领来看看我大汤的士气,绝非他人可以觊觎。”
我有些吃惊,他说的大漠异族首领,该不会就是指鹿华吧?
这时,不远处的几个士兵正在练习箭术,然而却怎么也射不中靶心。白隽见状,当即策马上前,一下马便拿过了士兵手中的弓箭。
几个士兵慌忙齐齐向他跪倒磕头,他示意他们不要声张,接着他拉弓向天,接连射出三支箭,只见三只鸟儿立时掉在地上,只只被利箭穿颈而过,那几个士兵纷纷面露叹为观止之色。
白隽又亲自扶着那几个士兵的手,对他们一一指点一番,这才又骑上马回到我这边。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我跟着他回到狩猎场,远远地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与好友重逢本是高兴之事,然而在此时此地突然见到鹿华,我却甚是紧张,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说出什么话来,让白隽觉察到我的真实身份。
我跟在白隽后面走了过去,他和鹿华寒暄客套着,我则躲躲闪闪地缩在他身后。然而,他俩还没说上几句,我就被鹿华敏锐地发现了,他眼中闪过惊诧之色,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试探地问白隽:“ 这位是……?”
“哦,还没来得及介绍,她是孤王的爱妃,云声。”
白隽说着,向我伸出一只手,示意我过去,我只得装模作样地牵起缰绳前进几步,又装作不认识鹿华的样子,恭敬地同他打了招呼。
不知为何,鹿华的脸色似是变得很难看,他匆匆结束了寒暄客套,并与白隽约好,各自在森林里分头狩猎,待到午时再回到此处碰头,然后便策马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白隽带着我在森林里追逐各种飞禽走兽,而我因为鹿华的到来,心中充满了不安,完全没有心情捕猎。
走着走着,忽然一只高大雄健的野鹿从我们眼前跑过,白隽兴奋地提起缰绳追了上去,我却毫无兴致,只得坐在马背上静静待在原地等着。
谁料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马蹄声,还没等我回过头去看个清楚,已被飞驰到身旁的一个骑马之人伸手揽住腰身,一把掳到了他的马上。
我偏头一看,小声惊呼道:“鹿华?”
他满面阴沉,一言不发地将我带到一处偏僻角落,我连忙跳下马来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他沉着脸从马上下来,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阿云,你之前那个男人,便是他吗?”
我心知他所指何意,点了点头。
他闻言仰天长叹道:“ 你不告而别,一走就是多日,也没有半点音讯,我此番是专程来汤国找你的,却万万没有料到,你之前的男人便是当今汤王,更没有料到,你已经回到了他身边。”
“不是这样的。”我摇头道,“ 我并没有和他在一起,和他相遇只是个意外,我暂时留在这里,是为了救人,有几个少女含冤入狱,这事我不能不管,等我把人救出来,便会离开此处了。”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而且我和从前的样貌大有不同,他以为我是另一个人,我也没有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他。”
鹿华闻言,竟突然扶住我双肩说道:“ 原来如此,你可知刚才我听他叫你爱妃的时候,心有多痛?”
我忽然感觉到鹿华这话风也不对了,莫不是真如鹿沿说的一般,他父王竟对我动了那般心思?
我赶忙将他推开:“鹿华,你别这样,其实……”
事发突然,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努力思索着到底应该怎么说,才能干脆地拒绝,又不伤了他的颜面呢?
“你的心痛不痛,又关阿云何事?”
就在我踌躇之时,一个笼着淡淡银紫色光晕的修长人儿,忽然从我身后走了出来,不紧不慢地在我身前站定。
我和鹿华同时瞪大了眼睛:“紫烟? 你怎么也在这里?”
“呵,还不是为了阿云。我就猜到,赤燎王此番突然与汤国会面定有隐情,因此,我一路跟踪你,果然你是冲着阿云来的。”
鹿华半眯起邪魅的双眼:“王子这是何意?”
“我还想问问你是何意呢! 为什么追着阿云不放? 你是她什么人?”紫烟嗤笑着反问道。
鹿华大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片刻之后才冷语道:“ 我同阿云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况且,我们的事也不劳王子费心。”
“这你说了不算,既然你要跟着阿云,我便要跟着你。”
鹿华双眉紧锁:“ 阿云是孤王心上之人,我找她乃情理之中,你跟着孤王又是作甚?”
“你懂的。”紫烟淡淡说道。
“孤王不允!”鹿华眼中有了显而易见的怒意。
紫烟冷哼一声:“若是我不答应呢?”
还没等我开口劝一劝这莫名其妙就突然剑拔弩张的两人,鹿华已然飞身而起,向紫烟出了手。
我心中一惊,貌美如花的紫烟哪里是大漠魔王鹿华的对手? 却不想他赤手空拳与鹿华过招,竟也没有吃亏。
鹿华的招式以凶猛见长,尽管此时未持方天戟在手,但凭其深厚的内功以及凌厉的拳法,狠厉并不亚于当日与蛮王相搏,拳掌过处,带起大把的落叶和劈断的枝丫,栖息在邻近树木上的鸟儿被惊得纷纷仓皇逃窜。
在鹿华这般猛烈攻势下,紫烟当真令我大吃一惊。大战蛮族那日,他救我与鹿沿时用的是一条细长软鞭,当时便将一圈又一圈的蛮人兵将打得落花流水,我见他娇美如花,还当他那日神勇乃软鞭所赐,却未想到今日,他并不拿出软鞭,武功竟完全不在鹿华之下,相比鹿华的拳掌,紫烟更擅长腿上功夫,一头微泛紫光的长发衬着他修长的身影,显得越发飘逸灵动了。
不一会儿,他二人过招已不下一百,从地面打到空中,又从空中打回地上,我见他二人越打越怒,难解难分,又担心惊动了白隽,索性喊了一声:“你们若再不住手,我即刻便走! 让你们谁也找不着我。”
二人终于停了下来,鹿华冷哼一声,对紫烟道:“ 王子身手,倒是令孤王刮目相看。”
“莫非你当我寒煞千百年来立于大漠,凭的是运气?”
“不管你凭的是什么,若是再纠缠阿云,孤王见一次打一次。”
“随时恭候。”
我见鹿华眼中的怒火又要上来,赶忙拉紫烟到一边去:“ 紫烟你还是先回去吧,毕竟汤国大王就在附近,你此次前来也没有按照邦交仪轨行事,切莫惹了麻烦。”
他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脸上满是不愿,张了张那樱桃小嘴又想再说什么,我当即制止道:“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听我这一次,我办完事就回去看你,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这时不远处传来白隽的声音,我赶紧又推他一把:“ 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他不情愿道:“好吧,那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白隽找到这边的时候,鹿华的脸色仍是不好看,白隽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关切地问道:“赤燎王还好吧?”
鹿华怒气未消,并未搭理,我赶紧圆场道:“ 赤燎王似是方才错失了猎物,这才有些不悦。”
“没什么,劳汤王费心了。”鹿华心不在焉地客套了一句,又上了马缓缓前行。
白隽看看鹿华的背影,又看了看我,伸手把我拉到他的马上。
“你刚才跑到哪儿去了? 让孤王好找啊。” 他从我身后凑过来,伏在我耳边问道。
“刚才……我迷失了方向,走着走着就遇到了赤燎王。” 我胡乱编了两句。
“是吗? 孤王怎么觉得,那赤燎王自从见了你,就有点不对劲呢?”
“大王多虑了,他对劲不对劲,怎可能与我有关?”
白隽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我一路上思索一番,若是再跟着他们去校场的话,怕是会引起白隽更多猜疑,索性谎称疲乏,便先行回去歇了。
一个人在那满眼大红色的留云苑里,我很是焦虑。忽然我想起了岚姐姐,到现在也没有见到她,不知道她过得怎样,我当下决定悄悄溜去看看她,不想刚走到门口,便被四个侍卫拦住了去路。
没想到白隽这么怕我跑了,竟专门派了人在留云苑门口看着,我只好返回房中思索其他办法。好在内室的窗外只有一人看守,我便趁其不备把他敲晕了,再轻手轻脚地从窗户跳了出去。
因为鹿华的到来,宫里大部分人都跟随白隽去招待了,四下里很是安静。对我来说,这倒是个机会,终于可以去看看岚姐姐了,这么久没见,也不知道她一切可还安好。
我凭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寻王后寝殿,一路上又得避开时而三三两两经过的宫女和卫兵,结果在后宫之中七弯八绕一番之后,还是不出所料地迷了路。
正在郁闷之际,不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我赶忙藏到一旁的假山后面,接着就看到一个侍女领头,后面跟了四个侍从,共抬了两个大箱子,正紧张地向内走着。
本来人家抬东西,我并无兴趣探究,可我忽然想起之前在焱山上时,看到山下羊肠小道上的那队官兵,这两个大箱子便是他们押运的其中两个。那两个箱子看起来很重,四个侍从抬着,脸都憋得通红,领头的侍女回头见了, 便催促道: “ 你们动作利索点, 别让王后娘娘等急了。”
我心中一喜,没想到刚迷路就碰上了带路的,于是,我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又走了好一阵子,方才来到一处金色大门、顶嵌明珠的宫院前。
与其他宫殿略有不同的是,此处周围站了许多的侍卫,我心下诧异,方才我被看守于留云苑中,是因为我无意久留,且也只不过四五个人把守而已,而岚姐姐对白隽一往情深,断不可能有离去之意,又何必兴师动众派重兵把守呢?
我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跟着进去,如今我容颜已变,岚姐姐必是认不得我。况且,此次即使相认了,怕也是给岚姐姐徒增麻烦,是以我只小心地落在屋顶一角,只要能远远看到她安好,我便心满意足了。
那四个侍从放下箱子便被打发走了,领头的侍女将院门仔细关了,这才向着内房报告:“娘娘,东西都运到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雍容金丝紫罗华服、顶戴凤冠的艳丽女子从宫中袅袅而出,虽然我所处角度看不到她的正脸,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她徐徐走到那两个大箱子边,伸出一只纤手轻拂过去,那两个箱子便立时打开,铺在里面最上一层的是些绫罗布匹,然而岚姐姐却吩咐一旁的侍女把那些绫罗统统拿出来扔了,看来掩在绫罗之下的物件才是她真正需要的东西。
除去绫罗之后,只见两个大箱子里面是两个大大的黑布袋子,里面不知装了什么,好像还在动,似是活物,几个侍女抬得很是费劲。
我大惑不解,这些袋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岚姐姐又为何神神秘秘的,还要将其遮掩于绫罗绸缎之下?
跟在她身后的几个侍女很快便手脚麻利地将那两个袋子抬进了殿,我本想跟随其后一探究竟,不料却被岚姐姐觉察到一丝声响,我赶忙跳到墙外,与此同时,一只野猫正巧从另一侧蹿上了墙头,只听得院内传来岚姐姐的声音:“原来是个不知死活的畜生。” 话音刚落,野猫的尸体便扑棱棱地从墙头掉在我的脚下,一双大大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头上已被掌风击了个血肉模糊。
我没想到岚姐姐竟也变得如此暴躁凶残,而整座王后寝宫笼罩着的形容不出的怪异气息,也令我甚感不安,但眼下如何解救那五个无辜少女更要紧,今日至少看见岚姐姐安好,我心总算宽慰。
待我回到留云苑时,已是日薄西山,四个侍女布了一桌晚膳,我却无心享用,总觉得白隽和岚姐姐都同从前大不一样了,我本以为他们一王一后相伴,又少了我这个惹麻烦的,该过得恩爱逍遥才是,却不知为何,与我所想相差甚远,我心中忧虑却又不知能做些什么。
当晚是白隽为鹿华的到来专设的晚宴,我倚靠在留云苑的窗棂上,依稀能听到从那处远远传来歌舞升平的声音,不知为何,听到那些婉转悠扬的乐曲,我竟忽然想起了不久前为那个醉酒的缚眼男子吹奏《星云笺》的画面,虽然已打过两次交道,但我一直没看清那人究竟是副什么样貌,甚至是老是少也不知道,也不知他的眼疾好些了没,又为何两次都是凭空消失,不留一点踪迹。
不知何时,远处乐声已停,我凭窗愣神之际,忽有一双手臂悄无声息地从后揽了我的腰。
白隽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在想什么?”
我立时回过神来,转身应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之前同我关在一起的那五个少女,究竟所犯何罪? 为何被打入大牢?”
“你当真想知道?”
我认真地点点头, 他怪怪地笑了一笑, 转身道: “ 那便随孤王来吧。”
他带着我走到内室最里侧的一面墙壁前停下脚步,这面墙除却其上悬挂的一把青铜扇形装饰之外,并无甚特别之处,白隽右手按上那扇形饰物,以内力转动,那扇子便随着他的手向下翻转了半圈,紧接着那面墙居然吱呀一声响,斜斜地自行转了开去。
我万没想到,这留云苑里竟暗藏此等密室,心中隐隐有些怪异的预感。跨入那密室门中,一条狭长的石梯向下层延伸,我跟着他顺阶而下,通往密室深处的台阶弯弯绕绕,又长又暗,只在两侧的墙壁上零星地亮着几盏烛火,安静而又阴森。
走了许久,才到达一间异常宽大的房中,其间光线很是昏暗,白隽伸出一手拂去,所有烛火立时亮起,呈现在我眼前的,是我怎么也想象不到的诡异情景。
藏在这密室之中的,竟是一个又一个一动也不动的少女,她们或站或坐,或躺或卧,提剑习武,拍手欢笑,伏案打盹,凝眉蹙睡,各种各样的造型,总共不下二十几人,但远远望去,好像长着相同的面孔。
“美吗?”白隽站在我前面两步远的位置,背对着我问道。
“这些少女是什么人? 为何她们一动都不动?” 我看她们分明似是活人,却如雕塑一般,并无生气,莫不是被施了什么定身之术?
白隽听了我的问话,竟然自顾自地呵呵笑了起来。
“看来孤王的心血没有白费。”他转身拉起我向内走去,“ 孤王带你靠近一点,仔细看看。”
等我跟着他靠近并看清楚那些少女之后,我被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们那相同的脸,竟然是我一百年前的那副相貌。
“不过是些蜡像而已,你为何如此紧张?” 他转身看看我,不明所以地问道。
“她们,她们是蜡像? 可为何看着跟真人全无差别?”
那些少女人像的肌肤,跟一般的蜡像表面完全不同,看上去与真人的肌肤并无二致。
白隽牵起我的手,朝着其中一个蜡像的脸摸了上去。
真人皮肤的触感吓得我的手触电般地缩了回来,他看了看我的反应,颇为得意地说道:“当然了,普通的蜡像定然做不到如此逼真之效,你刚才触摸到的,便是真正的人皮。”
“人……人皮?”我头皮一阵发麻。
“不错,最初的时候,孤王傻乎乎地做了许多普通的蜡像,可是怎么看都觉得还是不够逼真,后来,孤王无意间学到一种妙法,只要将人皮作为材料,再施此妙法,便可做成这等惟妙惟肖的人皮蜡像来。”
我忽然觉得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人皮?”
“你刚才不是问孤王为什么要抓那些女孩吗?”他阴森森地说。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你、你难道……”
“这些年来,孤王费尽心思,找到这些与孤王心爱的女人长相相似的少女,再借用她们的人皮,这才制成了这些作品。”
我脑中轰然一响,忽然明白了之前在牢中时,为何觉得那五个少女长相相似,原来竟都是有点像我从前的样子。
“白隽!”此时我再也无法克制心中滚滚翻涌的气血,怒斥道,“ 你疯了吗?”
“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直呼孤王名讳!”
他眼含怒意地一把将我拉了过去,我跌撞在他身上,他又一手使劲捏起我的下巴,力道之大疼得我差点眼泪都出来了。他用邪气的眼神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又用温软的语气说道:“ 不过孤王喜欢,这样的你,更像她了。”
“你、你怎么可以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我残忍?”他愤恨地甩开我的脸,“ 当初我对她一片痴心,为了能同她相守,不惜屡屡欺瞒违逆父王,为了护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可她呢? 在孤王命悬一线的时候,选择绝情地离去,她难道就不残忍?”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 也许她有什么苦衷呢? 也许是你误会了她呢?”我没想到当初一个没有解释清楚的误会,竟会令他愤恨至今,将他扭曲成这个样子。
“她离开孤王已经一百年了,这么久都不肯回来,还有什么可误会的吗?”
“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该残害这些无辜的少女,她们可都是你的子民啊,你如何下得去手?”
“这只能怪她们命不好。” 他转而又将我拽了过去,“ 不过,孤王现在又发现了更好的办法,那就是你,你给孤王的感觉实在太像她了,如果有你陪伴在孤王身边,不知比这些假人好了多少倍。”
我拼命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他却很用力地圈住我,换了种威胁的口吻说道:“你若是不愿意,那就只能跟那些女孩一样,让孤王借你的人皮一用了。”
我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脑子清醒一点之后,觉得倒不如将计就计,于是问他:“如果我答应了你,你可否放了牢中那五个少女?”
“那是自然,有了你,孤王还要她们作甚?”
“好,我答应你。”
不管怎么样,先把那五个少女救出去再说,以后我一个人脱身应是便利得多。
在我的一再要求下,白隽终于同意让我在那五个少女被放走之前,与她们见上一面。
再见到冬青时,她又瘦了一圈,但脸上终于有了生气,她一走到我面前,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姐姐救命之恩,冬青不知何以为报!”
我连忙扶她起来,又将另外四个少女一齐叫了过来,小声嘱咐她们回去之后,一定要记得告知自己身边长相白净清秀的姐妹,出门务必小心,切记要回避汤国官兵,或将脸遮挡起来方可出行,以免再遭入狱之灾。
她们与我依依不舍告别一番后便转身离去了,我目送着她们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什么,唤道:“冬青!”
她又跑回我跟前:“姐姐有什么事吗?”
我看看她被鞭子抽伤的右手,已经结痂了,我问她道:“ 那日你们被官兵押解的途中, 你被鞭子抽打这手时, 是行至何处, 你可还记得吗?”
她点点头:“当然记得,我当时倒下去之前,就看见面前是一座陡峭如壁的高山。”
“不错,就是那里。如果你现在回去的话,可还能找到那处?”
“应该可以,我返回家也需要经过那里。”
“那么我拜托你一件事,你可以帮我吗?”
“姐姐但说无妨。”
“你回去经过那处峭壁的时候,便向南绕到那山的另一侧,在南侧的山脚下,穿过竹林,过了小溪,有一处院落,是我朋友的居所,我之前仓促离开,未来得及同他们打个招呼,怕他们担心,所以,我想麻烦你帮我捎个口信过去,就说云姑娘一切安好,在玺华宫办完事情自会回去。”
“姐姐放心吧,冬青一定帮你把话带到!”
“嗯,路上小心。对了,”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塞进她的手中,“听说你家阿婆病了,此番被捕,又丢了买药的银两,这些银子你拿着,记得回去路上把药买了,给你阿婆好好治病。”
她的眼睛一下红了:“姐姐,这个冬青不能要啊!”
“我留在这里,根本也用不上这些,你若是不拿着,怎么给你阿婆买药? 让我如何能安心?”
她最终含泪收下钱袋,临走前又要给我下跪,我赶忙拦住她:“ 快走吧,早点回家,别让你家人担心。”
晚上夜深时,白隽又来到留云苑中,是时我已除了外衣卧于榻上,他走进来看到,便一把掀开被子靠了过来。我留在此处最担心的,便是如何回绝他对我做那亲昵之事,没想到难题这么快就来到眼前。
“这么早就睡了? 还没为孤王侍寝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要解我的衣带。
我连忙拦住他:“大王,可否容我无法侍寝?”
他闻言拉下脸来,冷言道:“ 你不过是她的替身而已,不要跟孤王谈什么条件。”说着又要伸手过来。
“我当然不敢提条件,只不过我本是久中剧毒之身,命不久矣,若是大王非要我侍寝的话,只怕我便活不了几日。”
我说着将自己的左臂伸给他看,之前顾星辰帮我祛毒的时候,刚好将部分残毒逼至了我的左臂,如今小臂俱是乌黑青紫,一看便是中毒之相。如今我也只能以此为由试上一试,尽量避免白隽的亲近了。
他看了看,皱着眉对外唤道:“来人,传御医。”
不一会儿,一个白眉白须的老御医提着药箱子匆匆赶来。白隽坐在一旁凳上,冷声道:“好好给她看看,到底是不是中了什么剧毒。”
老御医恭敬地应着,从药箱中取出一块素白色绢布盖在我的腕上,这才小心翼翼地为我搭起脉来。
诊了良久,又看了我的舌苔后,老御医颤巍巍地在白隽面前跪下:“启禀大王,这位娘娘体内确有一股凶邪无比的剧毒,且年深日久,怕是早已深入骨髓血脉。”
“竟有此事?”白隽的眉毛锁得更深,“你可有良方为她祛毒?”
“老臣不才,从未见过如此阴邪之毒,并无什么把握,只能试上一试。”那老御医说着这话时,声音微微颤抖,似是有些害怕。
“那便尽你所能吧,若能将她医好,孤王重重有赏。”
老御医连忙磕头离去。白隽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又起身来到我身边躺下:“即便你不能侍寝,也要陪在孤王身边,那赤燎王明日便会离去,他走之后,宫中会有些事情要忙,你便跟着孤王,莫要自己四处乱跑。”
那日夜里,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白隽在一旁却睡得深沉,只是会在梦中时不时地喊我的名字“ 云声……云声……”,时而忧伤时而愤怒。我看着他额上渐渐渗出的汗珠,在心中不住地叹息,只希望他能早些放下执念,我也好抽身离去。
玺华宫里确实在筹备着什么盛大的事件。
这些日子,总有各种物品被陆陆续续送进宫来,人来人往、车进车出,很是忙碌。白隽每日除了上朝,便总是领着我在宫里各处巡视,我跟在他后面,倒是将玺华宫看了个仔细, 怕是连肖羽他们都不如我看得清楚。于是我决定,不如就等探明玺华宫里的情况再离开,也好给顾星辰带回些有用的情报。
那日下午,白隽带着我转悠到宫中某处,我只觉得四周甚是眼熟,仔细打量周遭一番后,想起这便是多年前白隽父王举办求雨法事之所,正是在那场法事上,五大门派道长饮茶之后便中毒暴毙。
遥想当年,所有人都将这笔烂账算在了我的头上,而白隽也深以为此,那桩惨案直接引起五大门派发动伐魔大会,并导致师父赴会失踪,九天门也因此遭遇灭顶之灾。一想到这些,我又深深地自责起来,也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这时,几个侍从抬了一人多高的大红木架进来,架上最高处是一面斗大的朱红色大鼓。
另一侧又来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哼哧哼哧地抬了一组长约两丈的青铜编钟,布置在法坛的另一侧。
看起来这里即将被布置成十分隆重的场面。
我好奇道:“这是要举行什么仪式吗?”
“趋吉避凶,消灾除祸,请天赐福,除贼去逆。” 白隽望着在法场中忙碌的众人,幽幽言道,“说与你听倒也无妨,自孤王继位以来,威震四方,王土稳固,他国不敢侵犯,然而这些年来,却屡有妖逆作祟,令王城之中怪事频出,更有大汤百姓常常无端失踪,闹得人心惶惶,平日里鲜少有人敢出门。”
“怎么会这样?”我忽然想起,怪不得之前到达汤都之时,总觉得这城中看着有些不正常的冷清。
“不过爱妃无须害怕,孤王久经沙场,从来都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最拿手的便是斩杀妖逆于麾下,有孤王在,必定会将他们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爱妃在孤王身边,也定会被呵护周全。”
“那么这次会有哪些人前来赴会?”
“除了文武百官,五大门派的人也都会前来。这些日子孤王会忙碌一些,待此次朝会办好,孤王自会好好陪伴爱妃。”
“王后娘娘也会来参加吗?” 如果岚姐姐也来的话,我便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然而白隽显然会错了意,他面露笑意地回答道:“ 孤王知道爱妃在担心什么,有孤王在,谅她也不敢为难于你。”
他这一番话却说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听他那语气,与岚姐姐的关系似乎还不如从前,我又联想到王后寝宫周围的那些侍卫,不禁有些担心起岚姐姐来。
其后几日,各大门派的人陆续到来,我估摸着白隽他们此次的议事,应该就是顾星辰和尊主他们所要查探的事情了,于是每日随着白隽四处巡视之时,便仔细地留意观察。
在各类物品被运送进宫时,还时常有一些大箱子混在运货的车队之中,最终又进了王后寝宫。我知道岚姐姐一向对白隽体贴入微,是个聪慧的贤内助,想必诸多忙碌也是为了协助白隽,想为他分忧。
三日之后,便是朝会。
这日一早,白隽令人送来一套华丽的服饰让我穿戴。自小身为修仙弟子的我,从未穿过如此华服,待得几个侍女一通忙活停当,我走出屏风的时候,站在外面等候的白隽竟然看得呆了。
“你真美。”他走上前来,仔细地端详着我说道。
“是吗? 我头上那些东西能不能摘了? 我感觉很别扭。” 浑身繁饰的累赘令我不太自在,我并不喜欢把自己弄成这样。
“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摘? 戴着这个,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我的人。”他牵起我的手站到铜镜前,我看到镜中倒映出一身罗烟长裙的身影,头上戴着比王后凤冠略小一圈的金色顶戴,其中镶嵌了各色珠宝饰物,在这些东西的衬托下,镜子中的那张脸显得格外耀目。我有些难以相信这竟然就是我百里云声。
“你到底是谁?”白隽忽然从身后凑到我耳边问道。
我心中一惊。
“看看你的眼睛,目光清冷却摄走孤王心魂的眼睛,你分明就是她。”他同我一齐望向镜子里,在我耳边低低地说道。
我不知道他又察觉到了什么,紧张得说不出话,幸而这时侍从前来提醒该出发了,我方才从这段危险的对话中解脱出来。
此次朝会不仅仅是议事,听说还要举行一场盛大的祝祷,以求天赐福保佑汤都兴盛、百姓安平。五大门派陆陆续续到了共计不下百人,规模空前,比白隽父王之前举办的那场求雨法事还要隆重。
我跟着白隽到达会场时,满场已是座无虚席,他迈着略显慵懒的步子,缓缓向前走着,我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跟着,远远便望见了坐在龙椅一旁的岚姐姐,她的修炼应是已进高深之境,是以容颜较之从前,不但未见衰老,反而更显艳丽。
侍从响亮的“大王驾到”话音一落,满场文武百官及两侧所有人等全体伏地跪拜,五大派的几位掌门也俱是跪地垂首作礼,因此我随白隽一路走去,并没有人留意到他身后的我。我随着他走上台阶,来到龙椅侧旁,他示意我坐在他右侧的一处座椅上,岚姐姐这时抬头注意到我,刚才还柔情温和的脸上忽现惊愤交织的神情。 我心中尴尬,却能体谅她的心情,毕竟她认不出现在的我,又有谁能愿意自己心爱的人身旁带着另一个女人呢?
不一会儿,朝会开始,一名朝臣走上台,慷慨陈词道: “ 天地不仁,世道险恶,曾令天下纷争不断,战乱不休。幸吾王威神,征战四方,斩敌千万,固我王土,兴振大汤,使我大汤现前所未有之清平盛世。吾等臣子,必肝脑涂地,以报吾王!”
一时间,台下文武百官齐齐伏地:“ 吾等臣子,必肝脑涂地,以报吾王!”场面好不壮观。
白隽端坐于龙椅之上,仍是一脸帝王的沉寂之色,他懒懒应道:“众卿平身吧。前日司天监夜观天象,向孤王上报说,似是有什么荧惑守太微之兆,惊恐万状,孤王却不忌讳。这江山社稷,从来都是成王败寇,孤王坐得这江山,凭的是手中之剑,而非占星问卜。然,贼子诡谲,暗中下手,害我百姓,乱我民心,至今不知何人所为。因此,今日之会,即是为了广集诸儒,共议得失,以商讨平逆除贼之策,还望众卿和诸位道长集思广益,进献良策。”
接着,台下文武百官便开始各自进言,第一位进言的是一位文官,他上前一步跪于阶下,上奏道:“ 启禀大王,昨日城外又现三具被抽干了鲜血的年轻男尸,其形色焦黑,却又不似火焚,甚是可怖,这已是今年第八起同类惨案。”
我听他所述之象,倒是很像顾星辰深入虎穴那晚,那个圣血堂的圣使祭出黑烟,将人化作黑尸的场面。
另一位朝臣又上前进言道:“ 据各地报来的数据,其他地区仅有较往年增长的失踪人口,却尚未发现此种黑焦男尸。”
又有一位老臣走出列来,也进言道:“ 方才两位大人所述千真万确,这才造成了都城百姓迁移外地之象。而其他地区,又或逢水灾、旱灾,人口突增以致原先配备的赈灾粮物严重匮乏,是以近些年来,各地呈报的因天灾造成的伤亡人数逐年增加,百姓不明所以,是以难免恐慌。”
他们几个进言之后,又陆续有更多朝臣附议。白隽蹙眉思索片刻,向下方发问道:“哪位爱卿可以说说你们调查的结果?”
这时,一位武官跪上前来:“ 回禀大王,此类案件主要集中在都城,其目标所指非常明确,贼人谋划周密,武功高强,守城士卒屡次围捕,均遭失败,且贼人手段极为怪异,我们推断这群狂徒不是简单的暴徒,应是一伙妖邪之贼。”
“妖邪之贼?”白隽目光沉沉地望向五大派,“各位道长有何高见?”
一位黑长胡须、身材健壮的道长闻言步出队列:“ 金音阁掌门厉雷冲回禀大王,金音阁幸蒙大王垂青,自知任重道远,一直对此格外留心。
据我们所获的消息,贼人很可能为前朝乱臣贼子,因其贼心不死,故而借助邪门妖道,在天子脚下屡屡行此残暴之事,妄图恐吓民心,扰乱都城城防。”
台下众臣闻言一片哗然。我心中惊诧:前朝? 他所指的难道是镬汤之变以前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这桩陈年旧案依然留存了隐患。
白隽闻言有些恼怒地拍了一把龙椅扶手,一时之间,群臣被震慑得敛神噤声,不敢接话。
“前朝之人……”白隽冷哼一声,“好大的胆子!”
可是那日我明明亲眼看见,惨案乃圣血堂所为,况且圣血堂还在追杀与镬汤之变有关的人,他们显然不是一伙的,金音阁又为何不提圣血堂,反而提及前朝臣子?
厉雷冲道长又说道:“ 大王神武,贼人惧之,故而偷偷摸摸行此歹毒之事,实乃卑劣至极。”
“可有人查到他们的行踪?”白隽发问道。
台下一片寂静,群臣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方将军,都城城防一向由你负责,何以抓捕狂徒屡遭失败?” 白隽朝向另一位浓眉大眼的武将。
“大王恕罪,臣等无能,至今未能寻获贼人藏身之处,他们行事极为谨慎隐蔽,且每次作案行迹诡异,待我们的人察觉时,他们早已撤走,不留一点痕迹,恍若人间蒸发。” 他说着又伏到地上,“ 是臣护城不力,有负大王所托!”
白隽瞥他一眼,斥责道:“ 为保都城城防,宫里每年给你们拨发的军饷和赏赐可是比哪里都丰厚,可如今发生了这么多起惨案,你们却连一个暴徒也没有捕获,当真是无能得很啊!”
那位方将军闻言身子抖了抖,在地上趴得更低,道:“ 臣罪该万死!
请大王降罪!”
金音阁的厉雷冲道长连忙又站出列来,躬身道:“ 大王,此伙贼人并非普通人等,乃身怀妖术之徒,将军不识妖术,难以擒获实是情有可原。贫道愿在此请命,抓捕暴徒,为王分忧。”
“也好,既然他们行妖邪之术,那么由道长出马, 自是再合适不过。”白隽如此便允了他的请命,“我会命守城将士尽量配合你们,还望道长尽快查清,这伙狂徒到底是些什么人,藏身何处。”
厉雷冲领命退下,白隽又对众臣交代了一番城防安派之事,以防止再次发生惨案。接着,便开始举行盛大的祝祷仪式。
随着祭坛左侧朱红大鼓的击打节奏,以及祭坛右侧大型编钟的奏鸣声,二十位素白衣裙的舞者袅袅入场,献上祈福的舞蹈。
一眼望去,她们的穿着和步法,竟有些像从前的六法大典上,九天门女弟子们表演的仙剑之舞。看着眼前这些舞者的轻盈舞姿,我仿佛又看见多年以前,自己同师姐们挥动仙剑翩翩起舞时,一派白衣飘飘的景象,不知不觉间,已有泪水溢出我的眼眶。
我悄然擦去泪水,却忽然察觉到白隽正侧首看着我,见我这番模样,他的眸子瞬间收紧,之前懒懒搭在扶手上的双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我心中暗叫倒霉,怎么连这点小动作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万一又被怀疑上了可如何是好?
我有些心虚地偏过头去,却对上了岚姐姐睨过来的不悦眼神,这左右不是的处境令我着实尴尬,索性起身想要先行退席。不料就在此时,两个黑衣蒙面人忽然从天而降,一左一右地向着龙椅方向包抄过来。
龙椅左右两侧坐的正是岚姐姐和我,黑衣人若想靠近龙椅,必须先经过我和岚姐姐。满场众臣俱朝着护卫惊呼:“ 护驾! 快保护大王和王后娘娘!”
两个黑衣人的速度远远快于护卫,群臣呼叫之间,他们已抢到我和岚姐姐身边,岚姐姐惊叫起来,就在此时,白隽冲过来挡在了我的前面,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中了黑衣人一掌。
黑衣人见状愣了一瞬,大约是没料想还会有被袭之人主动送上前来挨这一掌的,微显诧异之际,几十个护卫一拥而上,那两个黑衣人只得又转身同护卫们打在一处。我赶忙起身去看白隽的伤势,却被哭喊着扑过来的岚姐姐一把推开。
白隽似乎并无大碍,只是摸着胸前咳了几下,便再次起身欲上前迎战,岚姐姐只是拼力将他拉住,大声呼喊着“护驾”。
不远处,那两名刺客忽从护卫的包围圈中冲出,爆出之气将一圈护卫打翻在地,二人分别向后飞去,在法场两侧落定,他们的周身同时腾起青黑烟雾,遥相感应般呜呜作响,那烟雾愈来愈多,愈来愈浓,黑黢黢地笼罩在法场之上,一片青黑之中,许多护卫倒地,尚未倒下的纷纷慌乱起来,举着各自兵器四处乱舞,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五大派分别有一名道人从旁飞出,将那两名黑衣人围住,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气瞬间同时升腾而出,一道炫目的五色光影出现在青黑色烟雾之上。
我心中惊叹,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天罡五行阵?
相传当年正邪两派大战之时,天罡五行阵也曾赫然现世,杀敌无数,只可惜后来的五大派传人未能勉力精进,据说后世五派再行此阵时,皆是徒有其貌,却少其实,加之后来五大派之间矛盾渐生,难以同心协力,因此联手御阵时也是威力不足。
片刻之后,那五色光影将青黑之气愈压愈弱,两个刺客见状,立即相视会意,同时将身前黑气猛然推向中间的护卫们,黑烟从护卫们身上呼呼而过,越过他们的头顶向上冲出,撞击在五色光影上。
一阵沉闷的嗡鸣之中,五色光影瞬间散开,五名道人各自摔在一丈之外不能起身。
眼见两名黑衣人又向白隽和岚姐姐袭来,我忙上前拦住那两人。
几招过后,他们未能突围,便相视颔首,紧接着忽见两道银光一闪,二人手中已各多了一柄长刀,眨眼间,两条锋刃急旋而至,我忙疾退躲闪开来,见几步开外正躺着受伤倒地的护卫,便将那护卫的佩剑收至手中。
这时道道刀锋已至我面前,将我逼得几近倒下地去,手中之剑在刀锋过时及时迎上,几声急促的当当之声后,那两条刀锋被逼退回去。
我正欲提剑刺去,却见那二人手中长刀已收,周身再爆青黑之气,眼见那黑烟正向我扑来,我只得气沉丹田。将要祭出凤骨笛之际,忽有一人抢到了我的身前,将那黑烟尽数拦住,竟是白隽,他在身前爆出一团真气挡住了那浓黑的杀气。片刻之后,黑烟顿消,两个黑衣人重重摔在地上,几乎同时吐出血来。
两个黑衣人看似受伤不轻,大约是觉察到已居下风,于是互相使了个眼色,又同时扔出多个烟幕弹,弥散出漫天的灰色烟雾,他们便趁着众人被呛得咳嗽连连之时,逃离得无影无踪。
现场一片混乱,白隽在几个重臣的簇拥和贴身侍卫的搀扶下回到寝殿,岚姐姐一路哭哭啼啼,送到之后也久久不愿离去。我不想再惹她不快,便趁大家不注意时欲离开,却被白隽不动声色地抓住手腕不让走,然后他对着岚姐姐说道:“你今天出来够久的了,该回去了。”
我只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此时房中人多,我也不好发问。
“可是大王受伤,臣妾怎可离去? 还是让臣妾留下来照顾大王吧。”岚姐姐泪眼涟涟道。
“孤王再说一次,你出来够久了,该回去了。” 白隽这一次刻意加重了语气,带着浓浓的威压和警告。岚姐姐闻言,只得黯然告退,临走前,她看到白隽仍抓着我的手腕,又一次向我投来怨愤的目光。
见岚姐姐如此,我心中十分焦躁,很想立刻甩开白隽的手,然后撒腿就跑,可众臣正忙着关心他们大王,已将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且不说我撒开腿难跑得出去,即便真的冲出去了,怕是只会令岚姐姐以及白隽在朝臣面前难堪。
这时,上次为我诊脉的老御医提着药箱子,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白隽却心不在焉道:“孤王无碍,你们全都下去吧。”
“大王龙体要紧,还是让御医看看吧。”几个朝臣忧心地劝道。
“不需要,孤王自己心里有数。”白隽开始有些不耐烦。
“可是……”他们还想再劝几句。
然而白隽似是没了耐心,烦躁地厉声道:“ 还不快退下!” 众人这才惶恐地四散退去。
霎时间,屋内出奇地安静。我担心他的伤势,便问道:“ 你真的没事吗?”
他并不回答,而是朝着一旁的小叶紫檀柜子使了个眼色:“ 你去那边拿一个金色小盒子过来。”
我依言照做,将柜子中那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拿了过来。他又道:“打开。”
我又依言打开盒子,里面不过是些药膏,我疑惑道:“这……”
“给孤王上药。”他往宽大的龙椅里一靠,口吻沉沉地命令道。
“刚才为何不让御医……”
“孤王要你上药!”还没等我问完,他又一次命令道,还刻意加重了“你”这个字。
我向他胸口处看了看,他既是胸前受伤,若要上药,那便必须解开前襟。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我来上药,却也只能照办。闷闷地蹲在他身旁将他的衣襟解开一半之时,我却忽然想起,在这华服之下,他的胸口上有一个他曾用刀刻下的“云”字。
我的手有些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不敢再解他的衣襟,他却定定逼视着我:“继续啊,怎么,不敢解开孤王的衣服?”
我怕被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实在不敢看那个字,只得向后退着想要逃开,他情绪更加激动,狠狠一把将我拽到他跟前,把我一只手按在他的胸口上,一字一句地逼问着我:“ 你刚才看见祭舞之时落泪,是不是因为想起了九天门? 你此刻不敢看孤王的胸口,是不是因为知道这里有你的名字?”
他的连番质问震得我的眉心又开始痛楚,我无力地摇着头,无奈地问他:“你为何对此这般执着? 是与不是又能如何?”
“如果你真的是云声,孤王绝对不会再让你逃走! 孤王要把你永远留在身边,做孤王的王后!”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王后?”我诧异道,“那王后娘娘怎么办?”
“当初娶她,本是身不由己,如今,孤王随时可以废了她!”
他不懂,这正是我所顾虑的,从前和他在一起时发生那么多祸事,已令我自责和后悔了一百年,我绝不可以再犯同样的错误,也不能给岚姐姐再增伤心和麻烦。
想到这儿,我下定了决心,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挣脱出他的禁锢,站起身来冷冷对他说道:“你认错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言罢转身便走,心中溢出的苦楚却令我头痛愈甚,多日不曾发作的残毒在这个时候爆发,我在天旋地转中,又一次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白隽寝殿的龙榻上,偌大的床榻冷冰冰的,我身上铺盖着绣了金色祥云的帝王锦被,顶上悬挂着浅金色的帷幔,而这一切给人的感觉只是尊贵,却又孤单寂寥。
我起身向外走去,快到前殿时,听见白隽和金音阁厉雷冲道长说话的声音,我自觉不便打搅,于是轻轻靠在一旁,只听见白隽问道:“ 道长适才说,有要事不便在朝会上直言,究竟所为何事?”
“回禀大王,据贫道所查,在都城犯下暴行的贼人,与镬汤之变中先王遗留的悬念有关。”
“先王是孤王的亲伯父,当时的镬汤之变,一场大火烧死了先王一家上下十八口,此后,孤王的生父顺天即位,此事尽人皆知,又有什么遗留的悬念呢?”
“难道大王未曾听说过,镬汤之变当中丢失的《四境星经》吗?” 厉雷冲探究地问道。
“《四境星经》?”白隽既是惊讶,又是警惕,“道长可知,你所言非同儿戏,事关江山社稷,不可有半句胡言。”
“贫道当然明白,正是为保我王江山社稷稳固,金音阁多年来一直暗中关注此事。据说,得星经者得天下,贫道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这才斗胆上奏大王。”
白隽沉思了片刻道:“那么关于这《四境星经》,道长又知道多少?”
厉雷冲压低了声音:“据说此经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星表,有着参悟至高道法的最大机密,先王如何得之无人知晓,只知此经在镬汤之变中丢失,如今流落在外,下落不明,贫道唯恐歹人与前朝有所牵扯,故而意欲得之,万一落到他人手中,再被加以利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关于这《四境星经》孤王也曾听闻,之前一直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竟曾存在于我大汤玺华宫中,道长的消息究竟是否可靠?”
“《四境星经》确为真实存在之奇书,在镬汤之变发生以前,金音阁上一任掌门曾有幸奉诏到玺华宫中亲眼见过此经,因而我派才会一百年来不懈追查星经的下落。”
白隽沉吟片刻,然后道:“ 那么就有劳道长多加留意,如有任何发现速来回报。”
那道长领旨退了下去,白隽沉着脸向内室走来,看见我时顿了一顿,我见他面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本打算同他打个招呼问候一下,他却一言不发地、冷冰冰地从我面前走了过去。
目前已基本探清朝会的情况,若是继续留在此处,虽是可以第一时间知晓玺华宫内的消息,但我总会想起顾星辰随尊主离开焱山前,严厉地告诫我不许来玺华宫查探,便更想尽快离去,以免他回到焱山时看不到我又生恼怒。况且,长久逗留于此,也怕耽误了寻找师父。
这两日,白隽因为胸前中了那一掌,便没去上朝,一直留在他的寝殿批阅奏章,其间偶尔有朝臣前来上奏议事。我被他留在殿中,白天他在前厅处理朝政,我便只能待在内室,晚上他要我同他一起躺在他那张大床上,却什么话也不说,就像把我当成了一个人偶。可如此一来,他整日不分白天黑夜地同我待在一处,我却难有机会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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