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东北
回到赤燎时,鹿华的毒已更深地侵入骨肉,全身都开始发乌。吃了一粒解药之后,他看起来好多了,至少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了。
我自从看见“遗玉之城”四个字后,回到赤燎的这几日就一直在思索。听云芽师姐的意思,大师兄他们是尚不知道这座城的,而且据鹿瞳所述,他们朝着另一个方向去找师父了,那么,“ 断祇何续,莫失遗玉”
这句话,大师兄定然还是不明所以。现在看来,接下来要寻求的线索,还得我自己去找。
既然这遗玉之城是线索,那么城主顾星辰便该是这线索的关键了。
因此我当下决定,次日便向东北方向动身,追上去往汤国的顾星辰,探寻师父的消息。
当日傍晚,鹿华身体好了很多,他提出想到小月湖边走一走,我刚好也打算同他道个别,便小心搀扶着他,慢慢走了过去。一路上微风徐徐,吹开了大漠中的燥热,沙砾在脚下发出温柔的沙沙声,头顶上是大漠特有的漫天星光,空气中飘荡着羊奶和烈酒混合的味道,很是令人陶醉。
“此番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到了小月湖边,鹿华关切地问道。
“没有的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你瞒不了我。”他的语气很是笃定,“你一去便是半月,又见瘦了,这解药一定是很不容易才得来的。”
我摸摸明明胖了一圈的脸蛋,尴尬道:“ 你别多想了,那城主也没有怎么为难我,只是有些小家子气罢了,不过最终还是良心发现。”
“阿云……”
我没料到他也突然跟紫烟一样地称呼起我来,顿觉十分别扭。
“阿云,让你受苦了。”
“没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本来你就是因为我才中的毒,若是我不能为你找来解药,大不了便把这条命赔给你。”
这话令鹿华非常感动,他当即便红了眼眶,还走上前来要同我拥抱,我只觉不妥,又想起巫医说他不能上火,只得谎称身体不适,赶紧匆匆走了。
回到房中,我才想起本是去同他告别的,却为了躲避那个拥抱便飞也似的跑了回来,连告别都忘记了。
于是,我拿出纸笔,坐到桌前,给他写下一封道别信:鹿华君:
吾初至大漠,踽踽独行,人生地疏,然幸遇君,诸多相助,令师兄得救,却累君染毒,吾愧疚万分。
君乃王者,漠之神也,苍天庇佑,得药相扶,吾心慰矣。然师未有音讯,吾尤忧虑,深恐恩师被灾蒙祸,故与君别,前往汤都找寻,祈君安康,切勿挂念。
百里云声 稽首
将信封好之后,我又压上剩下一粒药丸的小药瓶子。之前我本想将两粒药丸一齐交给鹿华,他却偏要我代为保管,说到时再送与他吃,如今我是等不了了,就同信一起留下好了。
一切安置妥当,我便起身准备歇了,哪知这一起身又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原来他早已站在我的身后,瞧着我封了信笺,又压上了小药瓶子。
“阿云,你给那赤燎王写的什么信哪? 该不会……是情书吧?” 他酸声酸气地问道。
我哑然失笑:“紫烟你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啊!”
他闻言也笑:“ 哟,若不是情书,又有什么可写的? 你二人不是日日相见吗?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因为以后不能日日相见喽,我呢,明日便要去汤国寻找师父了,今日未能同他当面告别,所以只能留一封书信权当道别了。” 我趴到窗边,托着腮说。
“你要去汤国?”紫烟闻言也凑到窗前,“太好了! 我跟你一起去。”
我诧异道:“我去汤国是有正事要办,你去是作甚?”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 刚好父王交代我去汤国办事, 咱俩正好同路。”
我偏头看着他闪烁不定的桃花眼,疑惑道:“当真?”
他连连点头:“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言,叫天打雷轰。”
他话音刚落,晴朗的夜空响起隆隆两声惊雷,我望了望天空,又望了望呆若木鸡的他:“紫烟,被雷轰到的话,可就毁容了。”
天边,雷声很配合地又响了一响。
紫烟一哆嗦,哭丧着脸对着窗外道:“ 我不过就是想跟阿云去玩,天老爷您怎么如此较真?”
我笑道:“举头三尺有神灵嘛! 赌咒起誓当然作数喽。”
“对了,我今日也得同你道个别,不管怎么说,那日多亏你来战场上相救,若非如此,我和鹿沿可能……” 我再想到那时情景,仍是心有余悸。
“所以呢? 你当如何谢我?” 他笑嘻嘻的像个姑娘一般,一手把玩起我的头发。
“如何谢呢,我还没想好,不过我明日要出发去寻找师父,等找到了再谢你如何?”
“唉,每一次都让我好等。”他幽幽叹息。
翌日一早,长空如洗,朝阳似血,我青衣笠帽,一路策马直奔汤国。
庆汤,位于四方大地之东北,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多年来是人们向往的富庶之地。
世人都说,旧时汤都,可谓天宝物华,人杰地灵,曾经是一片最富饶安乐的王土,不过大家说的都是镬汤之变以前的老皇历了,镬汤之变以后的状况如何,起码我是了解不多,虽然曾在流云苑和太子府住过一年,但因为祸事频出,大部分时间我都被白隽圈在家中不得出门。为数不多的外出里,印象最深的便是去玺华宫给他母妃请安以及求雨法事那两回,而且还是些相当不愉快的回忆。
时隔多年,我再次踏入汤都,心情却是大不相同。城中看来无甚变化,只觉得似是没有以前那么热闹了,街前巷里的人都不多,显得有点冷清。
走着走着,一旁小巷内忽然传来一声呼叫,我忙冲了过去,只见巷子深处正发生着豪取强夺的一幕。
被强夺的是一名瘦弱男子,他跌坐于地,在墙角瑟缩成一团,正拼命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在他面前站了个手持大刀的男人,背对着我,正弯腰抢夺对方怀中之物。只听地上那人乞求道:“ 大爷,我身上的银子都已经给您了,可这玉佩是家传之物,真的不能丢啊! 您就让我对先人留个念想吧! 求求您了!”
拿刀的人不耐烦地威胁道:“ 老子看上的东西,没得商量! 要是不乖乖交出来,我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地上那人仍是拼命抵抗,强人见状,果真举起了手中利器,我连忙一个手刀劈过去,强人便闷声不响地倒在了地上。
地上的男子见状惊呆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捂着胸前的玉佩直往旁边挪移。我对他道:“我不是强盗,你快走吧!” 那人连忙一边点头致谢一边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我走近那个晕倒的强盗看了看,此人胡子拉碴的,一脸凶相,衣襟间露出一块小腰牌,前后并未刻字,只是正反面各印着一枚殷红圆点,乍一看去恍若血滴。
为防此人醒来继续害人,我便将他的大刀同腰牌一并拿了,又将他手脚捆了一番才离开。
对于如何找到顾星辰的踪迹,我暂时没想出什么头绪,在街上溜达了一圈,也没什么特别发现。天快黑时,肚子倒是咕咕叫了起来,我索性钻进了街边一家饭馆里。
这饭馆不小,上下两层楼摆了不少桌椅,生意却着实惨淡,整个馆子就来了我这么一桌生意。我挑了个靠着窗口的桌子,将刚才收缴的大刀和腰牌放在桌上,又唤来了小二,那小二看着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却胆怯得很,凑上前来一看到那刀和腰牌,身子便抖了三抖。
我见他这副模样,于是指着那刀和腰牌问道:“ 你为何如此紧张?
可是因为这些?”
然而这话似乎令他更加害怕,脸上表情扭曲着不敢回答,我便又问道:“你认得这刀和腰牌?”
他连忙慌张地摇头:“ 不认得不认得,小人没见过世面,什么都不懂,客官切莫怪罪。”
我见他这样,也不再勉强追问,只随便点了几个菜。
他小心翼翼地陪我点完了,便急匆匆地备菜去了。
不一会儿,又来了两人,个头不高,也不粗壮,但行走之间能看出是习武之人,他们在另一张桌旁坐下,那桌子与我这边之间有道屏风,是以那二人并未注意到我,我却透过屏风隐约瞧见他们身上挂的腰牌,和我刚从强盗身上收来的那个似乎一模一样。
这时小二从后房出来,一见到那两人,脸上又现出紧张之色,他走到那两人桌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二位客官看着眼生,可要小的推荐些特色菜肴?”
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的人摆摆手道:“ 不用推荐,把你们这最好的酒肉给我们各上一份便是。”
小二诚惶诚恐地应着,又一溜小跑去了后房。
另一个长脸无须的人给络腮胡倒了杯茶,眉开眼笑道:“ 大哥,咱们这一路过来,饭馆、酒楼、客栈,家家都给我们侍候得妥妥帖帖,还不敢向咱们要银子,这要在旧历年间,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呀!”
络腮胡压低声音道:“ 呵,可不是吗? 想当初,老子干了点杀人越货的勾当,连觉都睡不安稳,瞧瞧如今,自从加入圣血堂,现在老子横行天下,又有谁敢说个不字?”
我心中一惊,原来这些人竟都是那圣血堂的,没想到在遗玉之城偷偷摸摸不敢见光的圣血堂,在中土竟是这般的猖狂。
“都是圣主神威盖世,神威盖世啊! 对了大哥,这趟要做什么买卖啊? 能见到哪位圣使?”
络腮胡一杯茶下肚:“什么买卖不是我等能知道的,至于分派什么任务给咱们,等今晚见了崔圣使自有安排。”
瘦长脸又问道:“如今分派任务怎么搞得这样神神秘秘?”
络腮胡挑挑眉毛:“听说是因为现今汤都城防越来越紧,到处纠察可疑人等,押人送货都不似往常那般便利了,圣使们凡事便格外小心,这对兄弟们也是好事,免得跑一趟差使给自己惹一身的麻烦。”
他正说着,见到小二从后房出来,便对瘦长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随即又喝起茶来。
小二分别给两桌上好了酒菜,我却没了心思吃饭,专心想着他们刚才的对话,这两人晚上要去见一个姓崔的圣使,而顾星辰一直在追查什么圣使的下落,如果跟着他俩,或许能发现顾星辰的行踪。
那二人一顿胡吃海喝,把整个酒馆弄得酒气冲天,最后他俩果真是一文钱都没付,抹抹嘴就走人了。小二追到店门口看着那两人扬长而去的背影,又是捶胸又是顿足却不敢吱声。
我走到门口,掏出饭钱递给小二,他双手紧紧捏住衣角不敢伸手,我便将银子放在旁桌上,对他道:“在下并非强匪,从不吃霸王餐!”
刚走出门外,小二在后面喊道:“客官您的东西忘啦!”
我回头见他正哆哆嗦嗦地指着桌上那刀和腰牌,便对他摆摆手:“这不是我的东西,我路不熟,就劳烦你送到官府衙门去吧。”
街上有些冷清,我远远跟着那两人。转过两条街后,周遭开始嘈杂起来,且那种嘈杂之音听着十分不雅,我仔细一看,竟是到了烟花柳巷之地,他两人倒是会挑,径直就走到了门头最大、生意最火的那一家。
那儿门上一块金边红字大招牌:春宵楼。
这名字起得很是露骨,我跟踪的那两人被一个热情的老鸨给招呼了进去,我将笠帽往下压了压,尴尬地愣在原处。若是在此等待吧,恐是太过扎眼;若是冒充男人跟进去吧,万一被发现了女儿身又当如何?
正在踌躇之间,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已经喜笑颜开地扑了过来,一把挽上了我的胳膊。
“哎哟,好清秀好俊俏的公子呀! 您看着面生,是外乡来的吧?”
我压低了嗓音含糊地答应着,她把我往里面边拉边说道:“ 公子今天来得真巧呀! 咱们这儿啊,正在玩博戏呢! 今天的彩头可不小啊!
最后的赢家呀,可以博得咱们春宵楼的头牌姑娘作陪哪! 您看看您看看,这里头啊都挤得快炸开锅啦,您也来玩几把吧?”
她一阵拉拉扯扯把我拖进了大厅之中,从没来过这种地方的我,此时已经傻眼,这里面到处金碧辉煌、灯红酒绿,两层楼高的偌大厅堂里灯火通明,座无虚席。一眼望去,大厅之中几十桌赌局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数不清的妖媚女子穿梭在一楼前厅及二层环楼的一圈走道上,满眼都是花花绿绿的身影,满耳都是莺莺燕燕的声音。
这一番艳俗场面令我甚感不适,差点就要掉头离去,眼角又瞥到那两个圣血堂的人,便只能忍着。我身边那女人又叽叽咕咕地说了许多,我没在意去听,只盯着我跟踪的那两人,他们并不往厅堂里走,而是沿着侧边,一直向后房走去。
这时,拉我进来的那个女人还在甩着帕子啰啰唆唆,问我要点哪个姑娘,我索性随便指了个女子,那女人便把我们二人推进旁边一间房中。关门之后,我心中默念着对不住,从那女子身后将她打晕,又放到床上,然后披上了她的衣服,混在人群中往后房溜去。
走过一道狭长走廊之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开阔的四方院落,院中一座大大的假山,假山后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轻手轻脚地绕到假山后面,不远处有个小门,一个晕倒的男人正被那两个圣血堂的人从小门中抬了出来,急匆匆地朝着院子后面运去。
院子中间还站了个中年妇人,身后跟着两个提着灯笼的丫鬟,那妇人只顾催促着两个圣血堂的人,我忙轻轻跃上墙头,悄悄跟着那两人,只见他们一直走到后门,门外面是条小巷,巷内停了几辆马车,他们将抬着的那人运到最前一辆车上,随后又返回刚才那扇小门中。
院中的中年妇人走到马车旁,车夫向她行礼道:“ 小的见过崔圣使。”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还以为他们要找的圣使是个威猛汉子,没想到竟是个看着普普通通的女人。
那崔圣使掀起帘子往马车里望了一眼,对车夫道:“ 可以出发了,路上若是遇到官兵查问,就说是家主在外喝醉了酒,正在赶回宅中。”
车夫应了一声便驾马离开了。崔圣使跟后面几个车夫分别交代了几句,又转身回到院中。
我估摸着他们这是要把几辆马车全装上人,便干脆等在原处,结果不出所料,这两个人很快又抬了个人过来,如此来来回回运了有七八个人之后,只剩最后一辆马车了,那两人又一次抬着个男人走了出来,我一见大惊,这回他们抬的那人不正是我要寻找的顾星辰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烟花柳巷? 又怎么会被人抬到这里? 难道他不远千里前来汤国竟是为了寻花问柳,还弄到不慎晕厥的惨境?
我一面在心中鄙视这位被豆婶当成好男人的风流城主,一面跳下院墙,跟着他们走进小巷,眼见着那两人哼哧哼哧地架着顾星辰朝马车走去,我不禁心中焦急,于是趁着拐弯,从后面两个手刀打晕了他们,架起顾星辰便转头逃去。
不料他搭在我肩上的手臂忽然一紧,我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却被他覆上来的一只修长大手给捂住了嘴巴。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在我耳边低声发问,随后紧紧皱起眉头,“怎么穿成这样?”
“我? 我来救你啊! 你寻花问柳都问晕过去了知不知道? 趁着还没被发现,我先带你离开。”
我虽然诧异他怎么突然说醒就醒,但也顾不上琢磨了,眼下还是速速离去为上。
谁知他竟然阻止道:“我是装的。”
我愕然:“装的? 为何要装?”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有几个路人从小巷朝这边走来,顾星辰搭在我肩上的胳膊稍一使力,我便被他带着转了方向,朝着那架马车走了过去。他示意我不要说话,我只好默不作声地跟着他来到马车旁。
车夫一身黑衣,戴了个只露出下半张脸的半截面具,我赶紧把头低下,好在那人压根不看我们,只是一言不发地目视前方,而顾星辰也不说话,不声不响地便将我带上马车,说是带上,其实我是被他拎上去的,狼狈得很。
刚进马车还没坐稳,车子便走了起来,我一个趔趄摔倒在顾星辰的腿上,他却坐得稳稳当当,也不让我起来,反而顺势将我一揽,禁锢在他的臂弯里。
我一边小声抗议一边想要挣脱出来,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发出警告:“别乱动。小声点,不要惹麻烦。”
我只好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不悦地瞪着他:“ 请问这是在做什么?”
“圣血堂正在运人,你没看见吗?”
我眼睛瞪得更大:“我当然看见了,所以我问你在干什么? 把自己送入虎口吗?”
“可以这么说。”
我更加紧张起来, 可是又怕被外面的车夫听见, 只好尽量压低声音。
“你明知是虎口,为什么还要把自己送进去?”
“我倒想问你,解药已经给你了,为什么还跟着我?”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紧张得结巴起来:“ 因为,我……我还有事要请你帮忙……”
他微微皱了皱眉。
“什么事?”
“我……要找个人……”我有些吞吞吐吐。
“你师父?”他竟面不改色地吐出这三个字来。
“你怎么知道?”我惊诧万分,没料想他连这个也知道,此人的背景以及和汤凉两国的关系都很神秘,令我很是害怕。
“我既然留你在泯华庄,又怎会不查你的底?”
是啊,顾星辰何许人也,能令大漠魔王世代忌惮,又能建立起一座汤凉两国都征服不了的城池,区区调查一个人的底细,又有何难?
“那……你会帮我吗?”
“你想要我怎么帮?” 他的语气仍是冰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目前我仅有的一条线索是‘ 断祇何续,莫失遗玉’这八个字,这句话是我师兄寻得的,但我们无人知晓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你是遗玉之城的城主,那么一定是这条线索的关键,所以我才来找你,这样才有机会找到我师父。”
“那句话,你师兄是从何得知?”
“我也不知道,我与师兄已久未谋面,这还是听我师姐说的。”
他沉默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
“我可以继续做你的侍女,你之前说过,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对吗?”我见他尚未表态,赶紧先入为主,以免他一个不高兴,冷不丁地将我扔下车去。
他闻言,又低下深邃的眸子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慌,追问道:“究竟如何?”
“对我绝对服从,关于泯华庄的所有事情对外保密,做得到吗?”
“保证做到! 若有违背,你可随时取走我的性命,即便你没发现,也让我遭天打……”
“如你所愿。”还没等我发完毒誓,他便打断道。
他言罢便松开手,合了眼睛闭目养神起来,不再理我。
其实我很想问问他现在作何打算,他自己要羊入虎口便罢,但是连具体计划都不告诉我,一会儿我该如何配合都不知道。
马车不知行到了什么位置, 顾星辰忽然闭着眼睛开口唤道:“肖羽。”
我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在这里喊什么肖羽啊? 说梦话吗?”
就在这时,马车戛然停住,车夫拨开帘子应道:“城主有何吩咐?”
一听到车夫的声音,我才反应过来,原来这车夫便是肖羽肖将军啊,亏得我还傻乎乎地将他当成了圣血堂的人,一路上老老实实的,既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肖羽见了我,也是大吃一惊:“ 城主,这不是云姑娘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
顾星辰清了清嗓子,我赶忙放下捂在他嘴上的那只手。他淡淡地对肖羽说道:“我的侍女,自然应当跟随我左右。”
肖羽和我闻言,同时呆了一瞬。
“可是,车夫怎么会是肖羽?”我不明所以。
“我的安排。”顾星辰道。
肖羽点点头,转而又对顾星辰道:“ 城主,此次行动凶险,带着云姑娘同行的话,恐是不便吧?”
“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顾星辰仍是闭着眼睛,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
“前面再行半里路,便是土地庙。”
顾星辰慢悠悠地睁开双眼,对肖羽道:“ 到了以后,你同她在外面等我。”
“可是,您一人进去的话也没个照应……”肖羽很是担心地说。
“这点小事,我亲自出手,还需要什么照应?”
“不如让我跟着你一起进去吧,我可以照应你。”我自告奋勇。
“你照应我?”他不屑道,“还不够给我拖后腿的。”
我很是不服。
他以命令的口气冷冷道:“跟肖羽在车里等着。”
“可是……”
“无条件服从,忘了?”
我不敢再多话,肖羽驾着马车一路飞驰,在寂静的夜晚,嘚嘚的马蹄声显得格外清晰。我在一旁心神不定地瞥瞥顾星辰,他正襟危坐,悠然闭目,一点儿也不像将入龙潭虎穴的样子。
马车又前行了一阵子,外面开始有些阴森森的声音,肖羽将车停了下来,向顾星辰报告说可以下车了。我看着顾星辰躬身下去的背影,又想起他之前时不时虚弱的模样,连忙叮嘱了句小心。
他只是稍停一瞬便走了,我从车帘的缝隙里看到他又假装成被药迷倒的样子,由肖羽架着往不远处走去。顺着他们行进的方向,我看到前面停着之前在巷子里的另外几辆马车,那些车夫也分别架着一个晕倒的人往前走。在那前方有一个圆形法场,周围燃着一堆堆的火,还有一些圣血堂的人,来来往往地在搬些什么东西。
肖羽跟其他车夫一样,将顾星辰抬到法场上,把他同其他晕倒的人放在了一起,然后趁圣血堂的人不备,又悄悄回到马车上。我忍不住问他:“城主就这样一个人进去了,万一有什么闪失出不来了怎么办? 外面这么多圣血堂的人,就凭你我二人怕是也难救他。”
“云姑娘无须太担心,我们已安排了人手在外面接应,以城主的功夫,应付里面那些人应当不是难事。”
尽管肖羽这么说,我还是不明白顾星辰到底是为了什么冒险来此,但他没有明说,就算问肖羽,一定也不会对我多言,我只好乖乖地坐在马车里干等。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总算搬运妥当,我数了一下,站在祭坛周围的,共有十八名圣血堂的人,他们在那里静静地站着,像是在等什么人到来。
这时,从远处飞来一人,悄无声息地在祭坛前方落下地来,看起来轻功着实不错,那十八个人见了他,便一齐躬身唤道:“恭迎圣使!”
被称为圣使的那人如雷般的声音响起:“ 天苍苍,地茫茫,唯我独尊圣血堂!”
“天苍苍, 地茫茫, 唯我独尊圣血堂!” 十八个人一齐跟着喊起口号。
前面那人又说道:“ 圣主英明,创制我派至高秘宝———圣血丹,一旦圣主大业得成,我圣血堂必将横行天下、千秋万代! 今日,我将以这些阳刚之躯炼出圣血丹,以呈奉于圣主,待得大功告成之日,圣主对尔等必有重赏!”
那十八个人又跟着喊了三声“圣主英明”,随后便在祭坛周围点燃更多鬼火般的火焰,开始嗡嗡地绕场念叨起什么来。
就在这时,一旁的角落中忽然闪出一个黑衣人,他来到肖羽身旁,低声请示道:“肖将军,兄弟们都已就位,何时行动,请您指示。”
“好,你也即刻就位,过一会儿里面动起手来,你们寻机进去,将那些被血祭的人带走。”
“是! 属下这就去办!”
“记住,走前务必清场,不要留下一个活口。”
黑衣人领命匆匆离开。我想了想,对肖羽说:“ 我在这里不会有事,你还是去帮帮城主吧。”
“云姑娘,城主既然下令让我在此保护你,我便不能离开,否则便是违命,是为不忠。”
“保护我? 他只是让你和我一起在这儿等他,并没说让你保护我啊,这怎么能算不忠呢?”
他笑笑:“我们做属下的,如果连城主的意思都领会不了,还有什么资格追随于他?”
我正想再劝他两句,却忽闻祭坛那边传来凄厉的哭喊声,远远只见顾星辰站在祭坛中心,之前躺着的那些人正慌乱地往他身后爬去,似是在躲避什么攻击。
圣血堂的圣使厉声道:“都给我上! 快把此人拿下!”
他话音刚落,十八个手下跃上祭坛,将顾星辰团团围住,那些人形如鬼魅,一个个口中嗬嗬作响,犹如一群来自地狱的饿鬼。我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见到顾星辰周围似有一圈阴风快速旋转,伴随着阴森的低吼,让人不寒而栗。
祭坛上的一切很快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之中,周遭一片死寂,只有那片雾气中不时传出怪异的闷响。
一只手忽然从雾气中向外伸出,一个男人艰难地从中探出上半身,想要从祭坛上逃离,眼看着就要从那一片灰蒙中钻了出来。
环绕他腰间的灰雾却猛然旋转起来,犹如一个旋涡,瞬间将他吸了回去。紧接着雾气之中便响起一声声惨叫。
见此情景,我不由得更加紧张起来,却见那快速旋转的阴风瞬间迸裂,顾星辰周身忽有强大内力轰然爆出,十八个人被齐齐震开,向着四面八方摔了出去,倒在地上再起不来,我在马车之中仍能听见他们痛苦的呻吟。
那圣使见状,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为何闯入我圣血堂密地?”
顾星辰冷冷道:“你还没资格问。”
那人闻言大怒:“但凡被我们抓来的,从没有一个敢像你这样不知死活,看来今日是非得本圣使亲自出手将你炼化了!”
那人说完便朝着祭坛飞了过去,在周遭飘散的黑腾腾的雾气中,只见那人拳脚极快,却在与顾星辰过了数招后,被打飞出去,跌在祭坛外面吐了一大口鲜血,但旋即又挣扎着爬了起来。
我以为他要再一次扑到祭坛上去,不料那人却在原地腾空而起,到半空时,忽然祭出两面足有一人高的猩红色大旗,霎时间,一股形似骷髅的浓黑烟雾从两面旗间升起,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后,便狰狞地向祭坛扑去。
祭坛上的十几个男人见状惊恐万分,纷纷四散而逃,想要从祭坛上跑下去,而那黑烟像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鬼魅,贪婪地张开它巨大的嘴巴,瞬间罩住了祭坛上所有的人,像是个饱食了美餐的恶魔,一张一缩地蠕动着,看着格外瘆人和诡异。我紧张地看向肖羽,他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紧张。
片刻后,一袭爆裂之声传来,那恐怖的黑烟被猛地震开,四散着向祭坛四周反弹出去,冲击到之前倒在地上的十八个圣血堂徒众身上,那些人顿时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同时他们身上开始升腾起黑红黑红的怪烟,不一会儿便不再动弹。
那圣使仍在与顾星辰缠斗,见顾星辰一股掌风袭去,他忽然吸起地上一个圣血堂徒众的尸体挡在自己身前,同时向顾星辰推出一掌,二人内力轰然撞在那尸首身上,将之炸成几块飞了出去。
一块血淋淋的碎尸不偏不倚地向我砸来,我本能地往后一躲,这一下却添了乱,那腾在半空中的圣使一听到动静,立刻转了方向,直直向我们的马车这边飞来,肖羽连忙抽出佩剑迎上前去阻挡那人,一旁却又冲出另一个圣血堂的手下,拦住了肖羽。
趁着肖羽被纠缠住的当儿,那个身后背着两面大旗的圣使径直向我扑了过来,霎时间一股阴风扑面而至,马车被哗啦一声撕成两半炸飞出去我赶忙向右躲开,并抽出腰间笛子催动封天咒。十数道白芒忽速向他袭去。忽明忽暗的月光之下,只见那背着大旗的身影一闪,他竟凭空躲了开来。
我欲再一次发动内力时,那人已看准时机,祭了一股浓黑烟雾向我扑来。
肖羽见状,大声喊着“ 云姑娘小心”,就在此时那股黑烟已扑到我身前不过一尺,我运出更多内力抵挡,眼见着就要将身前的黑烟逼退回去。
然而就在这时,许是因为突然催动了太多内力,我忽觉眉心开始痛楚,身体里的余毒竟在这个紧要关头发作,我的头又开始晕眩疼痛,注意力不能集中,越来越抵挡不住身前的黑烟,那人显是看出了我的不适,立刻趁势加了把力,我最终坚持不住,从半空向后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这一口血还没吐完,对方已蹿了过来,一把将我掐到手中拎了起来,那人尖利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我脖颈的皮肤中。他狠狠掐着我的脖子,对着不紧不慢来到面前的顾星辰说道:“ 这女人是你带来的吧? 若想她活命,不要再向前一步,带着你的人赶紧走!”
我对那人道:“ 你怕是打错了算盘, 我对他而言, 并非什么重要的人。”
“是吗? 那我也只有赌上一赌了。” 那人说着,指甲更深地嵌入我的脖颈中,我顿时感到一阵刺痛,紧接着似有两行温热的液体沿着脖子流了下来。
顾星辰面上冷意更盛,彼时一阵轻风拂过,他身边一株大树上飘下几片落叶,他悠悠然从空中捏了片叶子在手,像是没听见那人的话,闲庭信步般向这边一步步走来。
我心中苦笑道,身后这人果然是绑错了对象,还不如将肖羽掐住更有胜算,如今顾星辰毫无顾忌地继续向前走着,完全是一副我之生死与他无关的模样。
那人见状,掐着我向后又退几步,有些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你再敢过来的话,我马上……”
他话还没说完,我忽觉左侧耳畔拂过一丝凉风,与此同时,掐在我脖子上的那只手僵了一僵,便松了开去。我听见身后一声闷响,赶紧捂住脖子上的伤口回头去看,那人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前额正中是刚才顾星辰手中的树叶,此刻正如尖刀一般插在那人的额骨之中,只露出一小半在外面。
我只觉体内余毒发作愈甚,一阵头晕目眩中向后倒了下去。我昏昏沉沉地陷入晕厥之际,我只听见头顶上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说的是很不悦的两个字:
无用。
大约是这两个字被我听得深切,以至于我随后陷入一连串凸显自己确实无用的噩梦之中。先是梦见白隽对我一通控诉,而后在我面前转身走远,我却无可奈何地呆立在原处,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然后梦见师父与一群人激战,战到他浑身是血,站立不稳,我却在不远的地方无法靠近,只能无助地哭喊;而后又一次梦见看不清脸的岚姐姐,仍是被背后的神秘力量推落水中,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沉到水底却无能为力……我在梦中觉得头越来越痛,胸口越来越闷,头顶上反反复复盘旋着那冷冰冰的两个字,在我周围不断回响,我拼命地捂住耳朵,却无法阻止那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无用,无用,无用……”
顾星辰的一句“无用” 贯穿在我整个梦魇当中,然而,这个翻来覆去的噩梦却似乎长得望不到头,怎么也醒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似乎被人扶着坐了起来,片刻之后,背后至阳穴和命门穴似有强大滚热的真气进入我的经脉,在我体内滚滚翻腾,令我浑身酸胀不已,却又很是舒服。那热流行到大椎穴时,引起我一阵剧烈的头痛,我挣扎着猛地醒了过来,同时吐出一口暗红色的血。
这口血吐出来倒是感觉轻松不少,刚才的头痛也随之消失了,我擦擦嘴角,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密闭房间之中,房内无甚摆设,只有几盏烛火亮在墙角,回身一看,顾星辰正盘腿端坐于我身后,呼吸之间,显是刚刚运过真气。
“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边说着边向四处张望,这房间一扇窗户也没有,完全看不见外面。
“一个安全的地方。”
“谢谢你救了我。” 虽然之前他一副不顾我生死的样子,不过到底还是因他出手我才幸而脱险,而且刚才他又输了真气给我,不管怎么说确是救了我一命。
他面色有些凝重地望着我:“ 你体内有剧毒潜藏,你一贯只用内功压制,却并不能将毒除尽。”
我叹了口气:“ 很多年前,我曾在汤国的西方森林里中过毒针,体内确实仍有余毒残存。”
说起多年前往事,我便自然联想到之后不出几日,白隽前来同我诀别的情景,不由得黯然神伤。
“西方森林,一处抵御西方妖蛮的屏障,由汤国王族掌管,你能入得其中,是那人带你去的吧?”
他说这句话时,目光冷冽地落到我胸前那枚扳指的位置,那眼神令我感到害怕,忽然想起那日被柳小蓝拽去扳指的画面,我下意识地一手捂在扳指上,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远处挪了挪。
这些小动作落在顾星辰眼里,却令他的目光更加冷厉起来。
“躲什么?”他眼中似是带了不悦,“ 我既然把那东西还给了你,便不会反悔。”
我愣了一愣,他如果想要从我这里拿走白隽的扳指,确实是易如反掌,我就算再怎么防备也是无用,既然他已亲自归还于我,我的确无须再这样紧张。
我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跟顾星辰说说清楚,毕竟他们跟汤国好似矛盾很深,而这扳指之前的主人身份又实在特殊,我既然要留在顾星辰身边求他帮忙,还是跟他解释清楚为好。
“我和他早就没有关系了。”
“是吗?”他冷笑一声,好像并不相信我的话。
于是我更加坚定地对他说:“ 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同上辈子一样,与我现在没有半点关系。”
“若真如此,你又为何一直将那东西戴在身上?” 他说完这句,很不悦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而我确实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辩解的,一时间,小小的屋内尴尬地安静了片刻。
“你体内潜藏的剧毒,并不像是那枚毒针留下的。” 他打破沉寂,又低沉地开口。
顾星辰的话令我感到震惊:“ 怎么可能? 我没有中过其他什么毒,况且中毒针之后,我的师父已经救治过我,这一百年来我也一直在练功祛毒,毒针的症状已经基本上消失了,怎么可能还有剧毒?”
“西方森林里的机关主要为防范外敌之用,只需用些普通毒药,取人性命便可,无须使用伤人经脉神志的阴邪之物。若当真只是西方森林里的一枚毒针,经你师父的救治,又加上你这么多年的修炼,应该不至于如此严重。”他若有所思地说。
他的话让我感到莫可名状的恐惧。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时候中的剧毒? 为什么我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你确定自己没有中过其他邪毒?”他又问我。
“在我的记忆里,确实是没有的。”我很确定地说道。
他沉默一瞬,又开口道:“ 这种奇毒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在你体内的毒被完全清除以前,你尽量少催动真气与人打斗,否则此毒便随真气更快速地运行于你的经络血脉中,很可能随时要了你的命。”
我没料想这毒竟如此严重,这时忽然想起当年师父送我上百里崖时,也曾叮嘱过我尽量少动真气习练封天咒,要我以心中参悟为主,莫不是师父也发现了我体内有此邪毒?
我叹了口气,虽然知道顾星辰说得没错,但想到还要找寻师父,能不能做到尽量少运真气打斗,也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我正在心中叹息,顾星辰又开口道: “ 你只要在我身边, 便不会有事。”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望向他,他已闭上了眼睛,端坐在榻上休息。有那么一瞬,我觉得他刚才那句话像一道晃眼的阳光照到我的心底,将我这一百年来所有的无助、迷茫、恐惧,驱散得无影无踪。
但是,我很快回过神来,我比谁都清楚,我不可能长久地留在他身边,他是个神秘而又危险的人物,之所以现在留着我,无非是因为我对他还有利用价值,尽管我还不太清楚他要利用我做什么,反正我也必须利用他,才能更快地找到师父,所以不论他要我做什么,我只能甘之如饴,我们俩从最初便是相互利用而已,等我找到了师父,便会离他远远的,不再回来。
调息了一天一夜后,我才走出这间密室。这里是汤都郊外一处隐蔽的小庭院,院落不大却依山傍水,虽然山只是个小土包子,水也不过是条潺潺小溪,却安宁清净,恍若置身于世外桃源一般。
右侧厢房忽然传来许多人的痛苦呻吟声,我循声过去一看,那房里竟躺了十几个青壮年男子,有些身上显是受了伤,肖羽正在给他们换药。
“我来帮帮你们吧。” 我见他一人要照顾那么多伤者,根本应付不过来,便进去帮忙。
“多谢云姑娘, 不过这都是些男子, 怕是有所不便。” 肖羽有些犹豫。
“没什么不方便的,这几个人只是手臂受伤,我可以给他们上药。”
我说着拿过一碗调好的草药,给那几个人的伤口敷药。
“多亏了你们相救,否则我们这回一定死得连尸首都不剩了!” 其中一个伤者感叹道。
“是啊,你们真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说着说着,这些受伤的人纷纷跪倒在地,向我和肖羽行起了大礼。
“快起来吧,这并不是我们的功劳。” 我们赶忙把他们一个个扶了起来。
“之前就听过关于圣血堂的恐怖传闻,说是专抓男人,有去无回,没想到这次竟然轮到我们自己头上了,那些都是什么人啊? 竟然会这样可怕的妖法!”
“他们怎么可能是人啊,肯定都是些妖魔鬼怪!”
“妖魔鬼怪? 那、那怎么得了啊?”
他们越说越紧张恐惧起来,我忙道:“ 你们勿要胡乱揣测,这世上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你们看到的不过是些修行了邪魔法术的人罢了,不用害怕,平日里多加小心,不要被他们掳去就好。”
“对了,那位救我们的大英雄真了不起啊! 之前听说凡是被抓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他竟然一个人打倒那么多恶人,还把我们都救了出来。”
“是啊是啊,那位大英雄真是不得了啊!”
在他们对顾星辰的夸赞中,我和肖羽给他们全部上好了药。从那房间里出来时,我问肖羽:“他们都是那天晚上被救出来的人吧?”
“正是。不过这里是我们的秘密据点,不能让外人知晓,这些人也不能久留,待到今晚,我们便会将他们的眼睛蒙上,用马车送走。”
“原来城主那天深入虎穴,就是为了救他们啊。”
“不错。”肖羽点点头道,“ 不过也不全是,城主此番也是为了调查圣血堂的情况。”
我疑惑道:“他为何一定要调查这个圣血堂呢?”
“圣血堂并非寻常教派,他们为非作歹,肆意杀戮,用妖邪之术害了许多人,尤其是近几年来越发猖狂。但这个门派非常谨慎和神秘,他们所有据点都是隐秘的,并且他们的人都很忠心,也非常惧怕他们的圣主,被我们抓到的人,宁愿自杀都不敢泄露重要情报,而且他们行事非常小心,如果这次不是城主故意将自己送入虎口,可能也难以救出这些人。”
我点头道:“ 那这一回城主冒险深入其中,是否得到了有用的线索呢?”
他点头道:“我们在圣血堂的这个窝点找到许多黑焦干尸,同我们前不久在西郊发现的那一具黑尸一样。”
我叹道:“如此说来,大漠中惨死的那人也是被圣血堂所害了。”
“不错,圣血堂如今杀人害命越发频繁了。这一回吧,城主本来不仅要救人,还预备把那个圣使活捉回来审问的,那个人来头不小,是圣血堂几大护法的圣使之一,地位仅次于圣血堂四大护法,他一定知道圣血堂内许多重要情况。” 肖羽笑着摇摇头,“ 我也没想到城主那天会临时改变计划,当场便杀了那人。”
听他这么一说,我很是惊讶,那时的情况,一切已在顾星辰的掌控之中,唯一在他意料之外的,便是我被那人擒在手中成了人质,如此说来,我到底还是拖了他的后腿,影响了他的原定计划。
我正在懊恼,肖羽突然郁闷地说道:“ 这一回啊,我是令城主大失所望了。”
我好奇道:“你又没做错什么,他为何对你失望?”
肖羽转过身来,对着我拱手道:“ 云姑娘,这一回真是对不住,因为我保护不力,令你陷入此等险境,城主虽未罚我,但是他那一句‘ 无用’,让我听着好生难受,倒不如将我暴打一顿的好。”
我愣住,那句“无用”难道不是说我的吗?
快到中午时,顾星辰和肖羽他们关在房中议事,我便决定到附近走走看看。
小庭院南面是小溪,北面则是小山包,小溪对面是一片小竹林,小山之上却看不出有些什么,于是我向小山走去,想看看山的那边还有些什么风光。
之前听肖羽说,这小山包虽小,却有个体面的名字,叫作焱山。
我寻思着,既然是个有名号的小山,那么山上该不会太过荒芜。我一路爬坡而上,两旁果然有花有树,连绵无阙,四周烟光凝紫,犹如仙境。
小山不算太高,不一会儿我就登到了山顶,这里空气一片清朗,极目四眺,远近山河城郭几近一览无余。
走到山顶另一端,我才发现原来这焱山的另一面是笔直陡峭的山崖,且比我上山来的那一面至少高出一倍,之前我从庭院那方向看来不甚起眼的小山包,原来另一面竟是座易守难攻的天然壁垒。
在此处向东北方远望,汤都轮廓尽收眼底,而且,我看到远方有一处很大很是显眼的屋宇宫殿,当是白隽曾带我去过的玺华宫。
看到那处,我不免有些伤感,如今也不知白隽是生是死,如果他还活着,应该正住在那里面吧。
这时身后有风吹过,带来星辰花的幽幽香气,我转身循着香味走去,在山顶另一处,果然有一片蓝莹莹的星辰花。花丛的尽头,是一块一人多高的灰青色巨石,那石头远远看去有些怪异,因为它的表面有许多坑坑洼洼,有点像个马蜂窝。
这不同寻常的石头吸引我走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当我站在石头跟前看清楚的时候,被那完全不是我能想象到的景象惊呆了。
那石头上密密麻麻无数个坑坑洼洼,竟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掌印以及拳印,显然是被人以内力打出来的。
这些掌印和拳印越靠近石头下方的越小越浅,一个个小小的手印很是可爱,而越靠近石头上方的,便越大越深,最上面的一个拳印甚至直接将巨石打穿了一个洞。
从高度来看,最下面的是一个五六岁孩童的身高,最上面的差不多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了。
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男孩的身影,他在这石头边上习武,日日年年,从不间断。起初他的年纪很小,个头只到我的腰际那么高,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打得很是费劲,但是他努力地不断苦练,终于他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在这块大石头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击出一个个坑。他的身影在我眼前不断地变高变大,很快变为一个翩翩少年,风雨无阻地在此处孤独地习练,我仿佛看见他在风中、在雨中、在雪中倔强的身影,仿佛看见他虽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一身的孤独清冷,没有同伴,没有嬉戏,没有欢笑,日日年年陪伴他的,只有面前这无声的石头。
忽然山下传来一阵马蹄声,将我从眼前的幻象中拉回现实,我跑到山顶东北方的山崖边往下望去,崖下不远处的一条羊肠小道上,一队官兵正护着几个装着大箱子的马车,朝汤都方向行进着。
我仔细一看,其中一辆车上装的并不是箱子,而是关了五个少女的牢笼,一个少女不断拍打着笼子,向那些官兵哭喊着什么,那些人并不理她,她却一直在哭着叫着,一个官兵最终被吵得烦了,一鞭子挥到少女握住笼子的手上,抽打出尖厉的声音,那少女痛得立时倒了下去,不再作声。
这一幕看得我好生难过,也不知道这几个女孩犯了什么过错,这么年纪轻轻的竟被抓了起来。可是为了不暴露顾星辰这个隐秘的据点,我也只得忍住飞下崖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那天中饭和晚饭,我给大家烧了从山上采回来的蘑菇,大家吃得甚欢,我却总是想起山下那几个被官兵押解的少女,还有山上那块布满拳掌坑印的巨石,心情有些沉重,便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一点后,就坐在院子里发呆。
此时天色已暗,燥热退散,星光浅浅。
顾星辰也早早离开了饭桌,静静走到我的身后。
“随我走走吧。”他淡淡地说。
我跟着他一路走到附近的小溪边,这里凉风习习,吹来青草的幽香,溪水的潺潺声轻柔而又悦耳,犹如情人的呢喃。
周围没有人烟,光线很是幽暗,最显眼的莫过于月光下粼粼闪动的水波,我不由得盯着那里有些出神。
“这里真美。”我情不自禁赞叹道。
“我小时候曾在这里生活多年。”他在我身旁幽幽开口,“ 这儿曾经是条河。”
霎时间,今天一直盘旋在我脑中的那个在巨石边苦练的少年一下有了面孔,那便是顾星辰的样子。
“那时候,我从来也没有觉得这里美过,甚至,觉得这里更像是牢笼。”他的声音似乎带着压抑。
他的话令我很吃惊:“可是这里真的很美啊,你为什么会那样想?”
“我的童年,并不像常人那样无忧无虑。” 他没有多言,但寥寥一句,却透着无比的落寞。
皎洁的月光中,他的一双眼睛像是噙了闪闪亮亮的星光和影影绰绰的云雾,明亮而又迷离,令人无法看穿,平时一贯冷淡孤傲的双唇此刻却倔强地抿着,像一个心事重重的孩子。
“你至少还知道自己的童年是什么样的,可是我,十岁之前的事一点都想不起来,连父母双亲的样貌都不记得,更不记得自己都做过些什么。”我轻叹了一口气道。
他似乎有些失望:“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嗯。”我轻轻点头。
“那十岁之后呢? 你都做了些什么?”
“自从我能记事起,我便在九天门中跟着师父修习仙法,我师父德高望重,对我更是恩重如山,可是,我终日偷懒贪玩,还任性妄为,最终酿成大错,连累了师父,也连累了师门。”
不知为什么,我竟能对他不设防备地说出心底的伤痛,可能因为他早已调查过我,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又或者是因为他明明可以轻易拿捏住我,却并没有为难我去做什么。
“那么,在那之后,送你扳指的那个人呢? 他都为你做了些什么?”
我没想到会有人这么问我,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竟答不出来。白隽他到底为我做了些什么呢? 没有和我正式成亲,便将我接到府中算不算? 出了那些事以后,将我关在家中,不让我接触外界算不算? 在西方森林产生误会之后,便来同我诀别又算不算?
突然之间,我发现顾星辰的这个问题完全乱了我之前的思路。
在此刻之前,对于多年前的那些事,我一直都在替白隽找尽各种理由,他是汤国太子,他不能不顾他的责任,他不能违逆他的父王和母后,他也不能对不起岚姐姐和喜儿……因此,我为了他,必须一忍再忍。
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到底为我做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混乱令我头痛起来,我只好双手捂着脑袋,以期让自己清醒一些。
然而我并没有好过一点,反倒是头晕愈甚,脚下开始站立不稳,好在这时身旁似乎有了可以倚靠之物,晕晕乎乎之际,我只得顺势倒了下去。
“不舒服吗? 不舒服就不要多想了。” 顾星辰的声音突然在我头顶响起。
我猛然间灵台一片清明,这才发现自己居然靠到他的肩上去了,不过他并没有一如往常那样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我倚着。
我赶紧退后:“对不起,城主,我只是忽然头晕……”
惊惧中我退得慌张,脚下踩到一块滑溜溜的石头,眼见着又要摔上一跤。
他走近一步扶住我。
“你怕我?”
我本能地点点头,忽然又觉得这样回答可能也不合适,于是又犹犹豫豫地摇摇头。
头顶传来他轻声的叹息。
“云儿,你和肖羽他们不一样,你不是我的部下,不该叫我城主。
而且,不必这么怕我。”
我从他这番话中听出两个要点,将我的脑瓜子狠狠震了一震。
其一,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冷面大爷竟然亲切地喊我云儿?
其二,他不让我叫他城主,那我该如何喊他? 公子? 太酸腐,完全不符合他的气质;老爷? 太粗俗,实在不符合他的形象。
总之这是两个关于称呼的问题。第一个是对我的称呼是否合宜的问题,这倒罢了,左右我也不计较这些;第二个要点可就让我犯愁了,本来我只是打算跟随他一段时间寻找师父而已,喊上几声城主,既不失礼数,又划清了界限,可他现在出了这么个难题,我万一张口喊得不称他心意,会不会再惹恼了这个怪人? 要是影响了寻找师父可如何是好?
他见我愣住不语,便又靠近一些,我仿佛又闻到了星辰花的淡淡香气。
“别怕。”
他低头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温热的气息软软拂在我的头上,忽然之间,我的胸中溢满了温暖和踏实的感觉,这种异样的感觉在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即使是当初和白隽在一起时,他也未曾给过我这样的感觉,我的眼睛竟然不自觉地湿润了。
片刻后,我回过神来,连忙向后退出一步,清清嗓子说道:“ 对了,我下午在山顶看到不远处有一队官兵,押了五个少女和几大箱东西,向着汤都的方向去了。”
“确实有线报说,玺华宫里最近有些可疑。”
“还是跟圣血堂有关吗?”
“目前还不清楚,到时我会派肖羽去玺华宫查探。”
这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去玺华宫的话,便有可能见到白隽,虽然我并不想和他再有瓜葛,但毕竟太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我还是很想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那么我要不要跟肖羽一起去玺华宫看看呢?
犹豫片刻,最终我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可以跟肖羽一起去吗?”
“不需要!”
这个问题果然惹恼了他, 他很不悦地冷冷否决, 转身便大步走开了。
其后两日,顾星辰对我很是冷漠,虽然我试图以各种方式讨好,以期他能同意我跟肖羽同去玺华宫,他却连起个头的机会都不给我,除了有时帮我运功祛毒之外,其他时间几乎不和我说话,而我若找些理由去向他请示,他则是行色匆匆冷冰冰地走开,好像压根没空同我啰唆。
鉴于当前形势,我考虑再三,决定从称呼上入手,如此只要一张嘴便能切中要害,把对顾星辰的称呼改为主人,一来显得尊敬,二来也能体现我的忠心,以免他总是因白隽的扳指而对我心怀芥蒂。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还没等我找到机会喊上一声,小庭院突然来了位尊贵的人物。
早晨我正在院子里晾晒衣物,不经意间,只见一个探子来报,随后顾星辰便带着肖羽恭恭敬敬地迎在院门口,顾星辰摆出这等架势我还是第一次见。不多时,一位看着跟我师父差不多年岁的老人徐徐走来,说是老人,其实外表看着也就是普通人知命之年的模样,除了双鬓斜飞两道银丝之外,其余皆是乌黑的长发,他穿着一身已有些褪色的棉布长衫,浑身上下并无半点华贵饰物,除却一双眼睛甚是有神之外,整个人看着很是普通。
就是这么一位貌不惊人的老人,却令顾星辰对他躬身行礼,恭敬地唤道:“师父。”
我委实没想到柳小蓝柳姑娘的父亲居然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老人,看来她多半是随了母亲长相,才出落得那般美艳。
顾星辰和肖羽双双跟随那位老人向内院走去,院中的几个部下见了那老人,纷纷行礼唤着尊主。
因我正站在院中侧旁的一处晾晒,身前又有许多挂起的衣物遮掩,故而那位尊主经过时并未注意到我,只是一路径直走入堂屋。
他们几个进了房间便关上门开始商议事情,这一商议便是许久。
大约两炷香时间后,肖羽才从里面出来,他小心地把门关上,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能随顾星辰来到这个庭院办事的人,都是以一当十的全能型人才,除了会打打杀杀之外,洗衣做饭也是必备技能。尤其是顾星辰发现我身中剧毒之后,便吩咐我专心调息祛毒,很多事都不允许我再做,而我为了留在他身边寻找师父的线索,必须努力不成为累赘,以免被他嫌弃撵走,于是每日勤奋练功,至多再帮他研墨倒水而已,他的所有饭食便由他带出来的部下备办。
今日当值的兄弟想必烧了不少好菜,满院飘香,令人垂涎。我走到厨房门口时,里面出来一个小兄弟对我说道:“ 云姑娘,午饭准备好了。”我点点头,转身往顾星辰和尊主议事的那间房走去,准备请他们出来吃饭,不想却碰巧听到了他们的一番对话。
“辰儿,如今圣血堂在四处为非作歹,闹得人心惶惶,逃往遗玉的流民也越来越多,你是否已做好妥善准备?”
“徒儿此次出来之前,已经都安排好了,师父请放心。”
“还有,如今汤都虽然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已临八方风雨,这些蠢蠢欲动的暗潮很可能都与圣血堂脱不了干系,而五大门派此番一反常态,对发生的所有事情置若罔闻, 不闻不问, 对此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师父说得是。从玺华宫那边看来,不久将会有所动作,圣血堂是否已将暗线布到了汤国王室之中,我们目前尚未确定,不过借着这次探查,或许会有所发现。”
“如今局势尚不明朗,你们此次探查务必小心,不要打草惊蛇,尤其不要惊动了玺华宫里的人。”
“是! 我会让肖羽他们格外小心。”
“嗯。”那老者又幽然问道,“听说最近你收了个贴身侍女?”
“不过是件小事,不敢劳师父操心。”
“呵呵,操心倒是谈不上,只不过你这位侍女,似是同玺华宫那边有所关联?”
那位尊主说起话来听着很慈善,从他口中说出的这番对我有所质疑的话,落在我耳中我却全无不快之意,反倒觉得他对顾星辰关爱有加。
“那不过只是猜测而已。”
“辰儿,你做事一向稳妥,为师向来很是放心。这么多年来,遗玉之所以能够在你的庇佑下安然立世,与你对人对事的高度警觉有着莫大的关系,凡是稍存可疑之处的人和事,你是从来不会冒险接纳的。此次你将这侍女的情况了解清楚没有?”
“我已派人详查过了,她不过是多年以前九天门的一名普通弟子,如今九天门衰落,她的师父也不知所踪,我见她飘零无依,着实可怜,而且对我也有些利用价值,这才收容了她。”
“九天门?”尊主停顿了片刻,屋内传来他缓缓的踱步声,似是在思索什么。
“曾经被五大派和各道派奉为修仙之首的九天门,到底也曾是响当当的名门正派。想当初,九天门气盛之时,这世道倒不似现在这般地乱。”尊主的脚步声忽然停住,“也罢,你收了便收了吧。不过为师有句话,你切要牢记。”
“师父教诲,我必牢记于心。”
“辰儿,你肩负重任,无人可替。凡尘之事,本乃人之常情,然而,你却没有这个资格消受,纵使将来受了剜心之痛,也切莫忘记你的身份和你肩上的重担!”
屋内安静了一瞬。
“徒儿谨记!”
顾星辰的声音听起来似有些许的悲怆。
他们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我赶紧收回心神,待得他们打开门来,我对那位老者行礼道:“拜见尊主。”
顾星辰在一旁说道:“她就是我的侍女,云儿。”
“嗯。”
那老者慈眉善目,抚须看我一番后,对我轻轻点了点头,便淡然地从我身前走过,仿佛刚才屋内那一番对话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跟在他身后的顾星辰脸色看着有些凝重,我也不敢多言,只好对他轻声说了句:“主人,午饭准备好了,您和尊主可以用膳了。”
大概是我这声主人唤得恳切,他愣了一愣,略显苍白的脸上,嘴角似是微微上扬了一瞬,然后便快步跟上了尊主。
尊主在焱山只停留了两日,便要离去了,并且此次要带着顾星辰一同离开一段时间。
临行前,顾星辰对肖羽交代了一大堆事情,对我只叮嘱了一句话:“探查玺华宫的事有肖羽负责,你安心留在此处养伤,哪儿也不要去。”
次日一早,肖羽带了两个部下一同前往玺华宫查探情报。据说那一日是有异国使者来访,汤都内出现了许久未见的热闹景象。
肖羽他们原本计划午饭前后回来,然而直到天色擦黑,也不见他们回到焱山,小庭院里只剩下我和两个身上有伤的侍卫。他们一致猜测肖羽等人在玺华宫遇到了麻烦,我心中也颇为不安,纠结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换了身男子的衣服,骑上马向着玺华宫奔了过去。
为了迎接异国使者,汤都之内总算是有了些繁华景象,通向玺华宫的路上,处处彩旗飘飞,歌舞满楼,夜市中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快到闹市时我便停下,将马拴在街边不起眼的角落中,徒步穿街走巷,向着玺华宫走去。途中经过夜市时,有那么一刻,我觉得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是一位有着一头棕色微卷长发的高大男子,等我回身四处再看时,却分明没有那么个人,我不禁哑然失笑,看来我这是有点老眼昏花了,怎么会在此处把谁人误看作了鹿华呢?
为能快点到达玺华宫,出了闹市,我决定抄道过去,如此要经过一片桃林,这会天色暗了,我便加快脚步向桃林走去。
刚走到林子边上,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从我身后匆匆往前走了过去,那人边走边掀扯着衣摆,腰间一个水青色香囊露了出来,看那样子是要找个无人之处方便。果然,很快他便朝着前边不远处的黑暗角落钻了进去。
我继续往前赶路,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旁的桃林深处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一声闷响,那呼叫也戛然而止,随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我有些疑惑地停下脚步,只见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抬着个黑色大布袋子,贼头贼脑地从桃林中走了出来。
那两人突然发现我正站在路中间,都惊了一瞬,前面那人有些不知所措地停住了脚,后面的连忙催促道:“ 发什么愣? 还不快走!” 前面的人连忙又快步走了起来。我看了看他们抬的袋子,大约有一个人大小,里面的东西好像很重。
他们从我旁边径直走过,我思忖了一下,向桃林深处望了望,总觉得不太对劲,之前那人进去方便也不至于这么久,尤其是那一声惊呼,有点蹊跷。
我再回头看看他们,突然发现一个东西从布袋边缘垂了下来,随着他们的步伐一晃一晃的———是那个水青色香囊!
我喊道:“等等!”那两人脚步一顿,却并未停下,反倒又加快速度走了起来。
我追上前去将他们拦住:“你们这抬的是何物?”
后面那人恼道: “ 我们抬什么关你屁事! 再敢挡路, 老子要你小命!”
我冷哼一声:“袋子里的东西留下,你们两个也走不了。”
二人把袋子往地上一扔,便张牙舞爪地打了过来,他俩身手平平,刚一近身便被我双双打翻在地。我正想去查看那黑色布袋,忽觉一旁黑暗中传来唰唰几声轻响,我忙向后急退,只见几枚极小的钉状暗器从我眼前飞掠而过。
林中还有高手!
我向黑暗中望去,一片寂静的林子中什么人影也瞧不见,然而,确实有一股诡异的气息在其中流动。
只有片刻安静,林中树叶猛然间沙沙而动,我纵身一跃,向着黑暗的桃林中追去。
几个起落之后,我隐约看到前面有个人影,身材瘦小,看着竟像个孩子,我有些迟疑,不敢猛下狠招,那人却不时向我掷出暗器,几番躲闪之后,那瘦小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再没了一点儿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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