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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离别


本以为在流云苑老老实实待着便能落个清静,结果又被白隽的两个哥哥———白安和白康折腾的一场狩猎给搅了。

据说他俩是听了一位算命先生的掐算,说是某月某日,西方森林中会有七彩神鸟出现,他们认为这是捕鸟献圣的大好机会,便决定举行一场狩猎,以获神鸟。

听闻此事的公主白秀兴奋异常,也吵着要去,还非要叫上白隽、岚姐姐和我一同前往,她是汤国唯一的公主,一向最受父王宠溺,白安、白康也不敢惹她,只得应允。

西方森林中,各种杀人机关重重,这是为了防止西域异族来犯,特意设下的障碍,但也成了在此狩猎的不安全因素。

岚姐姐平日里淑雅惯了,虽换了身便服,却仍然行动缓慢,不一会儿便落在我和白隽后面,白隽干脆差了郭叙带着两名侍从保护岚姐姐,他自己则带着我快马先行,以期尽早寻得神鸟。

那时我已有好一阵子没和白隽单独相处了,加上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难免令我们之间生出嫌隙,于是这一路上,我俩虽是策马并肩,却双双沉默无语,好不沉闷。

行着行着,前方雾气愈来愈重,方向越发不明朗,我随着他渐渐走入光线昏暗的一片小林子里。

照着之前在九天门学到的野外生存训条,进入此等幽暗之处大多不是什么好兆头,果然走了没多远,我的马蹄子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突然间数十支利箭从四面八方向我射来,还没等我回过神,已有一个高大身影倏地飞过来,将我扑在了地上。

多亏了这一扑,我躲掉了那些要命的暗器,可我抬头一看,趴在我身上的白隽却肩上中了一箭。

我忙扶他起来,问他怎么样了,他一把拔掉肩上的箭,皱着眉对我说了句:“箭上有毒,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我俩的马都已中箭倒地,我只好扶着他步行往外走,没走多远他的身体就越来越沉,显然是开始毒发了。这时,我想起以前在九天门时曾听师兄们说过,野外有种黄色花草可以解毒,于是一边撑着他走,一边眼观四处搜寻草药。走了不知多远,我的脚大约磨破了,钻心地疼,但我也顾不上了,必须尽快处理白隽的伤口,然后快些带他回宫。

又艰难地撑着他走了好一段路,前方终于出现一片黄澄澄的小花,我赶紧扶他在一旁大树下靠着,起身想要去查看那些花草。

他拉住我,有气无力地道:“怎么?  你要去哪?”

我看他中毒颇深,  很是着急,  也顾不得多做解释:  “  我很快便回来。”

他却不信:“你是不是又想走?  别忘了我说过,我不允许,你……哪也别想……”他说着说着竟然晕了过去,我心下焦急,扯开他肩头的衣服一看,那里流出的血已成黑色,我也顾不上自己会不会中毒,忙俯身在他伤口上吸起毒血来。

吸了数十下,我估摸着差不多了,但那些毒血虽被我吐了去,残留在嘴上的还是腐蚀得我双唇生疼。我抹抹嘴巴,起身去寻草药,那些黄色小花果然很像师兄们说的那种,于是我采了一些回来,捏碎了敷在他肩头。

我起身看了看四周,却完全不能辨明方位,心想得尽快带白隽离开这里。我正要弯腰扶他,却忽觉后心一阵刺痛,  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只觉周身冰凉刺骨,睁眼一看,竟是置身于一个冰制的笼子里,笼子被吊在悬崖峭壁上,只有一根细细的树枝挑着,晃晃悠悠地挂在半空。

我挣扎着爬了起来,不动不要紧,这一动之下,笼子便飘忽着左摇右晃,失重的感觉令我不敢再妄动分毫。

我大声呼救,然而除了听到自己的回音之外,四周只是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更糟糕的是,笼子已经融化了许多,不论是上面挂着的冰钩,还是我脚下的冰面,都快要消融殆尽。

我想要跃上去抓住那根枝干,却提不起一丁点力气,笼子上方不停地滴下冰凉的水来,我拼命向上跃起,想去够那枝干,却看到挂在枝干上的冰化成细细的一根,终于,砰地碎裂开来。

霎时间,我在笼子里迅速下落,那根枝干瞬间消失在眼前,笼子下落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已从我身旁坠落下去,我听到下方传来扑通一声入水的声响,紧接着,后背剧痛,我周身溅起高高的水花,冰凉的水瞬间灌满我的口鼻。

在水中挣扎时,我出现了幻觉,仿佛有无数呐喊声传入我的耳中,我恍若透过水面看到了刀光剑影、火光飞花,似乎有许多人接二连三地跃入水中,向我游来,却没有一个人能抓得住我,我在水中明明听不到声音,却很确定地知道有很多人在叫我……再醒来时,我只觉得头痛欲裂,挣扎着坐起来四处打量,这分明是九天门的一处后房,位置偏僻少有人迹,平时空置无人居住,只是在来访宾客较多、客房不够住时,以供临时歇脚之用。

我努力回忆了一番,想起自己之前明明和白隽在林中遇险,后又由一个冰制的笼子里落入水中,何以醒来竟身在九天门中呢?

我想起身找人问问,突然间门被推开,进来一人竟是端着药碗的师父。

我连忙下床给师父行礼,却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师父把我扶到床上躺好,让我把药喝了,然后他给我把了把脉,叹口气道:“云声,发生了什么事?”

我愕然:“我不知道啊师父,之前我由山崖坠落水中,后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师父沉吟道:“  三天前,你被寒水河上的一位渔夫送到山门前,那渔夫见你漂在河中,便将你救起,然后听你嘴里念叨着九天门,便将你送了回来。可是,你为何会落入寒水河中,又怎会中了如此剧毒呢?”

我大惊,没想到自己竟已晕了三天,况且在西方森林中的时候,我并没有中毒啊,只是背后突然一阵刺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难道……师父点头:“你背后中了一枚毒针,还是你云芽师姐帮你仔细检查才找出来的。”

我愕然,那时只知道白隽中了毒箭,以为被马触动的暗器都已经攻击完了,怎么也想不到已走出那么远了,竟又飞来一根毒针刺我。

师父让我先好生休养,再慢慢回忆,还欲言又止地叮嘱我最近就安生在此房中休息,切莫到处走动。

师父走后,我总觉下半张脸又疼又麻,手一摸上去竟触到一条条凸起的痕迹,我心中一惊,赶紧到处寻找镜子,却翻遍整个房间也没有。

我琢磨了一会儿,想起客房后面有一口井,门外四下里刚好没人,我便快步跑到井边。

井中倒影着实把我吓得魂飞天外。

我从没见过那样狰狞的容貌,井中倒映出的面孔上,下半张脸弯弯曲曲地暴着数十条蓝紫蓝紫的青筋,看着阴森而又可怖。我吓得失声尖叫,飞也似的逃离了那口井,跑回房里把门紧紧关了起来。

我瑟缩在门背后的角落里,浑身发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一直哭一直哭,体内剧毒不时发作,折磨得我痛不欲生。那一晚,我彻夜未眠,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可怕而又诡异的现实,虽然身边并没有人,我还是在房间里找了块白纱,扯下一块当作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

就这样熬到第二天天亮,我昏昏沉沉中,突然有人敲门,我受了一夜折磨,疲乏得实在起不来床,  便哑然道:  “  师父,  徒儿还想再睡一会儿。”

“是我。”

居然是白隽低沉的声音。

“你、你怎么来了?”我吃了一惊,挣扎着从床上起来。

“刚才我去找掌门师父,想问问你的下落,他不在,我便四下寻找,见这门口晾着你的衣服……果然,你果然还是回九天门来了。”

我其实很想打开门看看他的伤势,也很想得到他的安慰,可我实在不愿让他看到我现在这个可怕的样子,我更不愿再回到他身边,成为继续给他带来祸事的灾星。

于是我故作冷漠地说:“对,我是回来了,你走吧。”

“你把门打开,我们谈谈。”

“你有什么话就在外面说吧。”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说了许多,大意是那天他在西方森林中毒晕倒,再醒来时,就不见了我的踪影,只看到岚姐姐正趴在他的肩头,为他吸尽了毒血,而后,本就柔弱的岚姐姐独自一人背着他走出那片毒林,找到郭叙他们的时候,岚姐姐的鞋子都磨破了,他说他很伤心很失望,没有想到在他生命危在旦夕的时刻,抛下他不管的人是我,而留在他身边冒死搭救他的却是若岚。

我听完心里很难受,其实我被暗器所伤,又被困在冰笼继而落水,还中了剧毒昏迷数日,后来的事完全身不由己,但我不敢告诉他这些,因为依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真相,他一定会破门而入,再次把我带走。

而且他误以为是岚姐姐救了他,这样也好,本来我也希望岚姐姐能得到幸福,这样他今后应该会对岚姐姐更好些吧。

于是我只好胡乱地说了句:“  我不是抛下你不管,我只是必须回到九天门了。”

他苦笑道:“你不是一直都想回九天门吗?  在流云苑的时候,要不是我天天盯着,你怕是早就溜回来了。这次可好,我中了毒,说不定马上就死了,你却一点也不在乎,反倒庆幸终于得到机会逃走了对吧?”

这些话让我更加委屈,我并不是不在乎,我当时是那么想要救他,可是他不相信我。

沉默许久,他又开口说,自从把我接去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他早就该看清楚,只是自己太蠢,一直看错了人,还说现在他什么都明白了,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最后又说他不会再来叨扰我,同我就此别过。

我在房间里泪流满面,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只隐约从窗户的缝隙中,看到站在外面的白隽好似也是两眼通红,他转身离去之前捂了一把脸,我不知他在擦脸上的什么东西,只觉得天旋地转,又晕了过去。

“离别时兮回首盼,心千语兮却难言。”

当时我们都没有料到,这一别就是一百年。

后来不知为何,求雨法事上道长们遇害的事又被人翻了出来,而且这次据说是一位金音阁弟子出面指证,说那天无意中看到我在茶房里沏茶,于是现在五大门派的矛头全指向了我,纷纷指责我因当日几位道长的批评而怀恨在心,于是痛下杀手。

还有王妃和公主落水的事也东窗事发,被白隽父王知晓。

并且有传言说我因为嫉恨太子妃,刚过门就对年幼的小王孙下毒手,害得小王孙断臂。

白隽父王勃然大怒,下了一道缉捕令,若有人捉到了百里云声这个恶毒的妖女,便可就地正法,并可凭我首级领取重赏。

一时间,我竟成了所有人欲杀之而后快的大魔头。

后来,听说因为白隽隐瞒我的行踪,以及将求雨法事中曾指认我的证人都斩杀灭口,他父王和各门派已经迁怒于他,致使他面临随时被废位以及被谋杀的险境。

又因五大门派突然惨死几位掌门,导致各派出现内讧,明争暗斗以致死伤众多,这些门派的动荡更是影响到诸国的安定,一时之间,可谓天下纷乱,生灵涂炭。

不仅如此,这件事最终还是连累了师门,众门派虽找不到我,却顺藤摸瓜地查到我曾是九天门的弟子,于是派了几名代表来到门中,要求师父把我交给他们,但师父表示,那些事情虽看似与我相关,但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我做的,而且其中有诸多疑点,因此还需详加追查,以免错杀,如此拒绝了交人的要求。

为此,那些人当场便与师父动起手来,好在师父功法高深,世间难有敌手,这才将他们打退回去。

但各大门派并不就此善罢甘休,还是一心要杀我而后快,于是这些门派联合起来,要举办一个伐魔大会,各大门派现任当家歃血为盟:齐心协力诛杀妖女百里云声,讨伐包庇孽徒的九天门。

我们这些修仙之人,道行浅的能活个一百来岁便不错了,道行深的却可以两三百岁仍不显老态。我那已经快两百岁的师父,虽然外表长发乌黑,面目清俊,仿佛不过常人四十来岁的样子,却毕竟已是一位老人了。最令我心痛自责的是,师父因我引起的祸事,为了保护九天门和我,毅然决定亲赴伐魔大会。

我哭着苦苦哀求师父不要去那个伐魔大会,但师父说他必须要去,又说我从小由他一手带大,他很了解我,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必须想办法查明真相,替我洗清冤屈,而且这件事已经牵连到九天门的安危,他作为掌门也不得不出面。

然而就在伐魔大会前夕,十几名当世武功道法极强的高手竟带了一大帮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杀到了九天门,师兄师姐们拼力抵抗,死伤众多。那些高手逼迫师父将我交出,  为保我性命,师父将我带到百里崖上,让我在此躲避杀身之祸,并要我牢记他传授我的祛毒法门和九天门至高仙法———封天咒,要我自己好好修炼,不可轻易下山。

我求师父把我交给那些人算了,我不愿因我一人而连累师门,可师父说我九天乃堂堂名门正派,又岂会因怕人诟病而将平白蒙冤的徒儿送入虎口,那岂不是成了贪生怕死、黑白不分之辈?

师父还说,人各有命,他的命就是用来守护九天、捍卫正道,而我也有我自己的命数,让我牢记拜师入门时所发誓言,并务必安心好好在百里崖上等待,方能解他后顾之忧。

可是没有想到,百里崖上一战,师父竟被那些人掳走,此后再没回来。

想当初,我十岁时被送入九天门,之前什么记忆也没有,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什么样貌都不记得,就连自己的名字也是听岚姐姐说的,她说我小名叫云儿,这恰巧与九天门当年弟子的辈分同名,于是师父便给我取了“云声”  这个名字。至于姓氏,还是因为我十二岁那年,从岚姐姐那儿得来母亲的丝帕,上面绣着“百里”  二字,于是从那时起,师父便让我随了母姓,得名百里云声。

虽没有幼时记忆,但我幸而拜得恩师,有如慈父,令我在九天门这个家一样温暖的地方安然长大,想来只有我获师父多年煦伏之恩,却从无半点衔环之报,所谓惭愧之至,不过如此。

在九天门拜师之时,我曾向天地立下誓言:九天弟子,

修仙炼道,

不求长生,

但度苍生。

上无愧于天地,

下无愧于万民,

传浩然正气于世,

存天地大道于心。

而我这些年来的所修所为,不仅没能度得众生,反而连累了无数生命,不但没能传正气于世,反倒是留了骂名在人间。

整理好了这些年不愿触碰的回忆,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其实也没什么可收,于我而言,只有三样东西必须随身携带:母亲留下的锦盒、白隽的白玉扳指,还有师父临别前传予我的历代掌门密传法器———凤骨笛。

临下百里崖之时,我站在崖边,望着被薄云遮掩的天罡北斗,对自己暗暗说道:“百里云声,从今往后的每一天,你都要无愧于天地、师门和莽莽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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