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忏悔录（下）
其实，只需一只受伤的小鼠就够了——因为这些残暴的小东西，一定会互相啃食的。
她特地挑回来的都是比较凶恶的小白鼠；实验前它们根本没吃东西，都断食了；注射的也不是表面看“葡萄糖”，是可以活跃中枢神经的药物。
这是一场为易绮梦定制的赌局。
话虽如此，为了看起来公平，黎念还是把小鼠都平等对待，饲养笼被盖好扔到一边。
“现在我们就等着吧，中间时不时刺激一下，等一小时后开盒。”黎念脱下那双染了血的手套，靠近了易绮梦。
“绮梦姐，”黎念无视对方的一脸恐惧，伸手还去帮她拉平了刚才哭到褶皱的衣服。
“你要不和我说说，你当时是怎么知道刘少轩被霸凌的？你又是怎么和彭泽亦说的？”
“这样干等多无聊，好像你也是那些小鼠一样。”
黎念背着阳台的光站着，易绮梦只能看到她的轮廓和身后那大片的白光。
她像看到妖怪一样看着黎念，动弹不得，陷入了白色的回忆里——
怎么又是一个很热的下午？夏天的下午，即使不站在阳光下，都能感到天光的白和干燥。
她真的很恨夏天。
初一刚开学不久的体育课，体委请假了。易绮梦帮老师归还测量尺和秒表后，走出体育准备室，却隐约屋子后面有“砰咚”一声。
体育准备室的后面是因为地形古怪无法利用的狭长地方，没什么人知道；而易绮梦曾经跟着学校一只奶牛猫进去过一次。
她以为又是猫，没多想又绕了进去。
但这次里面只有撒旦和他的恶魔们。同班的刘少轩缩在地上。
她慌张捂住嘴就要跑，却因为和刘少轩不小心对视上，站在原地犹豫住了！
“你知道吗江娜，他那双眼睛，泪水浑浊，死瞪着，像是两颗要飞出来子弹，靠着残存的胶，挂在他惨白的脸上。”
“我现在晚上做梦还会梦见到！”
易绮梦改主意了——她决定去搬救兵。
可是撒旦手下的恶魔怎么这么多？
她刚绕出那块窄地，就见到又一个恶魔嚷嚷，‘嘿！我就刚走开，你谁啊？从那里面出来！给我进去！’
她被赶到了窄地最里面，半脚踏入地狱。
‘我保证我不说出去！我保证！你们让我走吧！’易绮梦跪在地上拼命对撒旦求饶，怕到连合十的手都举不起来。
满眼泪水的易绮梦都不知道是谁给了她一巴掌，警告叫她如果说出去，就不止这一巴掌这么简单。
易绮梦通通答应，连滚带爬逃走。
可是作为班长，她目睹刘少轩被欺负，知道了为什么这个男孩总是面无血色，死寂的像个游魂，在班级里飘来荡去。
该死的正义感折磨她，剜着她的良心！她忘不掉那双眼睛！
可她又怕，她只能旁敲侧击告诉老师，她听说陆启耀在校欺负人，并且和老师透露了那块窄地的存在。
学校找来陆启耀他们问话，并且把窄地彻底封死；但陆启耀就像是毒蛇一样又脱身，事情不了了之。
这个行为成为她进入地狱的通知书。
那些混混带来几个外校的女生，开始在放学路上围堵她，上来撕扯她的头发和衣服，对她拳打脚踢，录下衣不蔽体的视频。
讲着讲着，易绮梦绝望地笑：“哈哈哈哈！都是因为刘少轩，都怪他！！我因为想要帮那刘少轩，也成为了被霸凌的一员！”
日子渐渐过去，易绮梦也麻木了，忍一忍日子好像也能过下去。
有一天晚上放学，易绮梦又被堵在一条巷子要被欺凌，彭泽亦路过了。
那天五六个人围着，他直接走进来，一开始只是想让他们放易绮梦走，没想动手。
但是混混们不肯，要和他打起来。
易绮梦认出他，瞬间不知道哪来的奇大无比的力气，挣脱开牵制，冲出去拉着彭泽亦就没命跑起来！
她当时在想，怎么能再牵扯第三个人进来呢？这是地狱啊，地狱！没有人可以逃出陆启耀的折磨！
“可他偏偏就是不怕撒旦。”
“后来的一两个星期，他每天都会先送我回到家。而且那些混混也不来找我了，我的生活好像回到了从前。”
“喜欢上他就像呼吸一样简单。我每天去找他，了解他的爱好，和他熟悉。他只是平时看着沉默，私下讲话很有趣，我和他待在一起我变得无所顾虑。”
“最终我和他谈起了刘少轩的事情。”
......
“是的！彭泽亦从未亲眼见过刘少轩被霸凌，都是我告诉他的，是我拉他越走越深！”
“而混混们见到他三番五次来搅和他们，终于火冒三丈。他们找了一天，支开彭泽亦，把气都撒到我身上......我只记得那天回家吞东西都痛到要散架，高烧了两天两夜，不敢和任何人说原因。”
“几天后，事情就到了那个下午。彭泽亦原来是和我说好，他找机会和陆启耀在学校挑起事端，然后我来作证。结果哈哈哈哈哈！我一进办公室看到陆启耀在摆弄手机，那里面有我的视频！我直接一下崩溃了哈哈哈哈！”
“可这都怪刘少轩！一切都是因为他！我想帮他，彭泽亦也是想帮他！我们两个因为他把自己都搭进去了！他居然在家里躲了半个月！他就是活该！”
黎念泪眼婆娑地看着这个女孩：易绮梦落着泪，却目眦尽裂，她的恐惧、绝望、后悔、痛苦，被一股强烈的恨意包裹，像是寒潮一样。
那天在火锅店，触手一样突兀又危险的“悲伤”，是寒潮不慎泄露出的一股冷风。
黎念想到这，反手抹去眼泪，又戴上新的手套；她拎起鼠笼，愣住，眉一皱，却又强迫自己翘起唇角，装出得意洋洋：
“你看看它们。”
易绮梦都没反应过来，鼠笼混杂着动物的皮毛油脂味、血的腥味、排泄物的臭味，直接送到她眼前。
红迹斑斑的鼠笼里，一只小白鼠正在啃食另一只倒在木屑上的同类的脸颊，那脸颊在白森森的尖牙下出现了粉色崎岖的小坑。
就一眼，易绮梦瞬间干呕起来。
黎念把鼠笼推开，接着按住要站起的易绮梦，戴着手套的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吐，“你看看，我赢了！我赢了！”
说着黎念发疯一样又扯来她那张，写过她赌注的白纸，啪一声拍在桌上，大喊一句：
“易绮梦！你看我写的赌注！我赢了！”
白纸上只写着一句：
（易绮梦在啃食着刘少轩。）
——陆启耀都走了，黎念上周末去了一趟曲洛县才最终确定，刘少轩改名和转学的最大原因，是易绮梦无休无止的责怪和纠缠，并且直到现在还在继续着。
像“小白鼠”一样弱小的受害者，不能反抗“人类”的暴行，只能把悔恨发泄在同为弱者的同类身上。
易绮梦成为了这样的黑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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