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漫长的悲
这尖叫，直突突，刺啦啦，如同眼前正山明水秀，转眼一脚踩进满是钢刺的捕兽坑洞里。
黎念瞳孔骤缩，心脏狂跳。
她以前在重症区也近距离看过双相抑郁的病人躁狂期发作。但当时男患者自主意识尚存，仅是情绪高涨，动作浮夸，伴有自残倾向。
周围也有好几个医生老师，所以男患者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走开！啊——”白筝面部惊恐扭曲，眼神飘飘忽忽，肢体大开大合地挥舞，似在挡住“看不见的手”。
这样的声响终于引来了医护人员。
“24床病人发病，里面有探视家属！”
或许是听到医生的话，白筝乱七八糟的动作突然停下，眼神尖锐，一下扎在黎念身上。
黎念一惊——患者情绪又发生转变了。
白筝张开手，似一张网一样，扑咬上黎念。
赶进来的医护们一进来就见到这一幕，大惊失色。
黎念早有准备，直接挥手打开白筝胳膊，弯腰到她侧后方，一把抓住她利爪似的双手，从身后一下扳住她的身子。
“啊！你放开我——你不要骂我！你去死啊！”
白筝已经幻听了。
其他医护也过来帮黎念。但白筝此时的力气大到吓人，几只手抓不住她的挣扎。
下一秒，白筝脖子一歪，伸嘴就要去咬横在胸前黎念的胳膊。
黎念看见，就要马上放手！
但现在几乎所有控制力都在黎念手上。
如果她这一放手，白筝就会扑到别人的身上，或者钻空子疯跑起来。
犹豫间，她就这样让白筝咬了一嘴，黎念“嘶”吃痛，一顶胳膊，白筝被撞到了鼻子。
痛让白筝缩了一下，但她叫声更加瘆人了。满屋子“啊——”，几乎是要穿破所有人的鼓膜。
几个人把她抓到了病床上。
白筝叫唤着，已经开始疯狂落泪，撕心裂肺地哭，胸口剧烈起伏。
她的身体在床上“碰碰”乱作，踢掉了床尾那一盒还没来得及开封的鲜花饼。
那盒饼飞到地上，从纸袋和盒子里散得满地都是，场面混乱不堪。
白筝双手有一个男医生压着，而两只腿怎么都压都压不住，脚边一个护工还被踢到了肚子。
护士拿来束缚带准备绑住她。
黎念冷着脸，也拉起束带，压过白筝乱踢的腿，就开始绑。
旁边一个规培的医生见到她流畅的动作，有点咋舌。
发病的白筝仍想奋力挣脱开束缚和压制。
直到她四肢都被固定在病床上，她终于放弃了身上的挣扎，改为全力的哭喊。
稻草叔和主治赵医师赶到了。
他们进门就见白筝已被五花大绑，哭到声嘶力竭。
“王护士！你为什么没有在门口看着，及时进来制止？差点伤人了！”
“刚刚19床病人不知怎么呕吐了，还去抢黄护士的清洁用具，我看白筝患者状态还好，就过去帮她了一下，哪知道突然这样子……”
秀娟一脸疲倦，着急到手都比划起来。
赵医生眉头紧锁，接着，看向黎念：
“唉今天下午怎么回事……家属你有去激惹她吗？怎么又是这样。”
随着这句话，病房里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黎念身上。
“我……”
黎念没注意到这些灼热的视线。
她还怔怔的，看着病床上泪流满面的白筝，以及散落一地的鲜花饼。
她脑海里，不由自主想到了以前解剖实验课上，被固定在兔板上的兔子。
那兔子因为麻药没打好，下刀时醒了过来，被吓得吱吱乱叫！
当时整个实验室，也是这样寂静而诡异。
因为兔子忍痛能力是生物界的极致。
即使骨折，或者从高处摔下来内脏出血，也只是趴在那里，安静地，等待死亡。
“怎么会这样……”
稻草叔急到眼眶泛红，但还是第一个注意到黎念手臂上的咬痕：
“黎念，你没事吧！”
“嗯？”
黎念可算回过神。
“……哦，我没事的叔，等下消下毒……嗯，赵医生你来了啊……好，是这样，刚刚许叔叔走后，白筝她是……”
黎念和赵医生清晰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耳边白筝的哭喊声也弱下去了。
赵医生听后，走到白筝面前，语气无奈：
“哎，您也看到了许先生。
这样的状况，怎么能换病房？许先生您也是知道您妻子，她基本上都不能稳定。”
“可是……”
“幸好消停下来，不然要继续上镇定剂……”赵医生还在检查白筝状况，但马上，他眉头又皱起：
“完了，我说怎么没声音，呼碱了……秀娟你……”
黎念一听，又看向白筝。
只见白筝不动了，被绑住的四肢痉挛蜷缩，手指成了鸡爪的样子。
赵医生说的“呼碱”，就是“呼吸性碱中毒”。
这是人们在过度激动紧张时，因为过度通气导致二氧化碳排出过多，从而引发肢体麻木的情况。
黎念大步走开，弯腰，一把拎起方才掉在地上，那鲜花饼外的纸袋——
里头东西“噼里啪啦”彻底被倒出来。
“这有纸袋，先扣上！”黎念说完，就凑到白筝面部，往她头上一罩，手还压紧了纸袋边缘。
纸袋随着白筝的呼吸，一鼓一鼓。如杀鱼时，剜出体外，还在张合的鳃。
赵医生定睛又打量一次黎念，赞许点点头，随即又叹一口气。
“你们再观察一下病人……家属们先出来吧，我和你们商量一下白筝的事情……”
天色渐晚。
从第五医院出来后的黎念，在稻草叔的车后座，坐立不安。
“叔，对不起！都是……”
“这不是你的错。医生也说了，她状态时好时坏，是我恢复心切！还让你被我妻子咬了一口，受了伤。”
“可她……”黎念语无伦次，“如果不是我要跟过来，也许今天白筝阿姨就不会这样……”
“这……也说不定。”
稻草叔从后视镜对她挤出笑，却苦涩极了，“毕竟我们都没想到这样，连医生护士也没想到……”
稻草叔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黎念听到这语气，却更是自责，低下了头，咬着嘴唇憋住泪水。
“好，叔，我知道了……”
“唉……”
随着稻草叔的叹息，车驶入马路旁的树荫，他乱发下的脸，没了路灯的光，黎念根本看不清他是什么神情。
他开始呐呐自语：
“虽然，我和白筝，以前常常因为性格不合，有过矛盾，街坊邻居也都知道……
可是这么多年了……玥兰也不在了……我只有她了，我多么希望她可以回来陪陪我，和我再拌拌嘴啊……”
黎念愣住了。
她第一次在想，“幸好”她没能看到他人的神情——
她可能，无法承受，如此完整而漫长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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