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靖王府

方景明缩了缩脖子，眼巴巴望向父亲的方向，却见二叔故意扭头喝茶。小少年只得耷拉着脑袋跟出去，路过逍遥时偷偷比了个鬼脸。

逍遥望着晃动的门帘，忽然想起昨夜棋盘上那枚孤零零的黑子。

见三人离开，二叔的叹息声更重了："赵老贰家满门忠烈，可如今..."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白的瓷面上映出扭曲的面容。

老太爷接过话头，声音像晒干的麦秸般沙哑："活下来的，不是少了条胳膊，就是瘸了腿。"枯枝般的手指在桌上划了道线，"粮铺嫌他们搬不动麻袋，酒楼怕吓着客人——"

"朝廷的抚恤银呢？"逍遥突然打断。

饭厅陡然寂静。二叔的茶盏"咔"地磕在桌上，溅出几滴褐色的茶汤。

老太爷的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去年兵部上报说...阵亡将士的抚恤银库房走水，烧了个干净。"

二叔冷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朝廷的抚恤？呵，本就是杯水车薪，再经那些蠹虫层层盘剥..."他猛地将茶盏顿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到将士手中时，连副棺材板都买不起！"

逍遥皱眉："陛下不似昏庸之人，为何纵容至此？"

老太爷轻叹，枯瘦的手指在桌上划了道线："你看这茶渍。"水痕在檀木案几上蜿蜒，"从户部到兵部，再到州府县衙——"突然一掌拍散水痕，"每过一道手，便被舔去一层。"

"明君在上，如日月悬空。"老人收回手，袖口沾了水渍，"可日光再烈，也照不进所有阴沟。"

逍遥的筷子停在半空："难道就没人去告御状？"

老太爷的茶盏重重一顿，茶水溅在斑驳的桌面上："告御状？"他冷笑一声，"那些伤兵多是庄稼汉出身，断条胳膊都觉得是自己命不好，哪敢妄想面圣？"

二叔突然把碗砸在桌上："去年老周家的独子拖着残腿跪到午门外，却被兵部的人以"惊扰圣驾"为由打了二十板子！"他拳头捏得咯咯响，"抬回家没熬过三天..."

"何况——"老太爷用帕子慢慢擦着桌面的茶渍，"从玄武门到紫宸殿，要过三道宫门、九重守卫。"帕子突然按在未干的茶水上，"你猜，那些血书能不能递过第一道门槛？"

逍遥盯着桌面上的一道木纹，忽然觉得这厅堂太过安静。

蛀虫......

他早该想到的。前世读过的史书里，哪一朝没有贪墨军饷的蠹吏？哪一代没有喝兵血的权贵？只是当这些事真切地摊在眼前，落在那些曾为国厮杀的将士身上时——

"嗒、嗒。"

他的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桌面，节奏越来越快。

逍遥的手指停在半空，木桌表面已被敲出几道浅痕。老太爷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何时搬去新宅？可要老夫替你寻些得力下人？"

逍遥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孙儿在临渊城还有些旧仆，前些日子已去信召他们入京。"他算了算时日，"约莫这两日就该到了。"

老太爷捋须点头："也好，用惯的人更顺手。"他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逍遥一眼，"你那管家...可知晓"分寸"？"

"祖父放心。"逍遥嘴角微扬，"相信青黛知道如何帮孙儿"挥霍"家财。"

厅内只剩逍遥一人时，门边突然探出个小脑袋。小妹猫着腰溜进来，绣了一半的帕子还别在衣襟上："大哥，你们神神秘秘的说什么呢？"

"军国大事。"逍遥随手将靖王府令牌抛起又接住，"小孩子少打听。"

小妹撇撇嘴："我才不是小孩子！"她凑近看清令牌上的"靖"字，眼睛突然瞪圆，"这不是..."

"走吧。"逍遥突然起身，令牌在掌心转了个圈，"带你去见个人——一个本该早点登场的角色。"

小妹小跑着跟上："到底是谁嘛？"

逍遥笑而不答，只是将令牌高高抛向空中。日光透过窗棂，在那鎏金纹路上折射出刺眼的光斑。

靖王府的朱漆大门前，逍遥驻足良久。手中的令牌被攥得发烫，他望着门楣上"敕造靖王府"五个鎏金大字，眉头微蹙。

连朋友都要算计......

"大哥？"小妹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道，"我们不进去吗？"

逍遥深吸一口气，终是抬手叩响了门环。

门房探头，一见令牌当即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往里跑去。

不多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管家快步而来，腰间蹀躞带上的铜钥叮当作响："老奴参见方爵爷！"他目光在小妹身上一扫，立即侧身引路，"二位请随老奴到花厅用茶。"

茶香袅袅的花厅里，老管家亲自执壶斟上雨前龙井："爵爷来得不巧，王爷与世子数月之前便启程前往南楚边境？"

逍遥指尖一顿，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为何赵明澜那家伙这么久没来缠着自己——那阴魂不散的世子，竟已离京多时。

小妹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眼睛却不住地往四周瞟。大哥竟能在这等府邸登堂入室，着实令她惊讶。

踏出靖王府的朱红门槛，逍遥望着街上熙攘的人流，胸口堵着团说不清的情绪。

没遇上...也好。

他摩挲着怀中令牌，既觉得逃过一劫，又像错失良机。风卷着街边食肆的炊烟掠过鼻尖，却尝不出半分滋味。

"大哥..."小妹突然拽住他的袖角，"那位世子殿下，是你的朋友吧？"

逍遥怔住。远处传来货郎"冰糖葫芦"的吆喝声，他眼前忽然浮现赵明澜骑着大马俯瞰着准备被砍头的自己的模样。

"嗯。"他揉了揉小妹的发顶，袖口沾上糖霜的甜香，"是朋友。"

小妹眼睛弯成月牙："那大哥现在开心些了吗？"

逍遥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眉头不知何时已舒展开来，又转头看向小妹，看样子，小妹似乎发现了什么。暮春的阳光透过柳枝，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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