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乌缝魅影

回到裁缝铺时，丽媚的手脚仍是冰凉的。胡师傅正在给一位老主顾量尺寸，瞥见她苍白的脸色，眼神微凝，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手上动作更快了几分。

打发走顾客，关上店门，胡师傅才沉声开口：“看到什么了？”

丽媚靠在门板上，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声音里的微颤：“‘乌篷号’……在南边棚户区的河汊里。”

胡师傅擦拭眼镜的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珠透过镜片锐利地看向她：“确认？”

“船头有新的撞痕，和我上次见到时一样。”丽媚顿了顿，补充道，“但没看到栓子。”

胡师傅沉默地将眼镜戴好，走到窗边，撩起布帘一角向外窥视。街道如常，偶尔有行人路过，对面茶馆的幌子在微风里懒洋洋地晃着。

“棚户区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在那里讨生活，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他放下布帘，声音压得极低，“船在，人不见，要么是栓子折了，船被缴了放在那里当饵，要么……”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是局。”

丽媚心头一凛。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巨大的危险。如果是饵，说明敌人正在张网以待，等待与“乌篷号”相关的人自投罗网。如果是局，那情况就更复杂，可能栓子已经叛变，或者这条线从根子上就出了问题。

“那个死信箱……”丽媚感到一阵后怕。

“暂时不能动了。”胡师傅果断道，“无论那是饵还是局，你出现在附近，都可能已经被盯上。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离开铺子半步。”

丽媚点了点头。此刻，胡师傅的谨慎就是她唯一的护身符。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下午，铺子里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是镇公所的一个小办事员，姓王，平时负责些杂务，偶尔也来铺子里缝补衣服。这次他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色绸衫、戴着礼帽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

王办事员脸上堆着笑：“胡师傅，忙着呢？这位是县里来的李先生，想打听点事。”

胡师傅放下手中的活计，脸上挤出惯常的、略带卑微的笑容：“李先生，您请问，小的知无不言。”

那位李先生没开口，目光先在铺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正在柜台后低头记账的丽媚身上。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审视和压迫感。

王办事员会意，笑着对胡师傅说：“是这样，胡师傅，您这位侄女，来镇上也有些日子了。按规矩，这外来人口，都得在镇公所重新登记备案一下，您看……”

丽媚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来了，果然还是查到了这一步。

胡师傅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王干事，您看……我这侄女胆子小，怕见生人。而且她这户帖不是都有吗？前年病死的刘寡妇的，您当时不也看过吗？”

“户帖是户帖，但人不是还得确认一下嘛。”王办事员打着官腔，“就是走个过场，问几句话，按个手印就行。李先生也是按上头的吩咐办事。”

那位李先生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现在，跟我去镇公所一趟。”

空气瞬间凝滞。丽媚知道，绝不能去镇公所。那里是他们的地盘，一旦进去，有无数的办法让她开口，身份暴露是迟早的事。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惊恐和无助，望向胡师傅，声音带着哭腔：“叔……我、我怕……”

胡师傅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他搓着手，赔着笑上前一步，挡在了丽媚和李先生之间：“李先生，王干事，您二位行行好。这孩子命苦，刚死了男人，经不起吓。您看这样行不行，就在我这铺子里问？我给您二位泡壶好茶，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我担保她老老实实回答。”

李先生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如刀，钉在胡师傅脸上，似乎在衡量着什么。铺子里的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片刻的死寂后，李先生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他朝门外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两个穿着黑色劲装的汉子出现在门口，眼神凶狠，一看就是打手之类的人物。

情况急转直下！

胡师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慢慢直起腰，那双平日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透出一种丽媚从未见过的精光。他不再看李先生，而是转向王办事员，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王干事，我这铺子虽然小，但也是正经做生意的地方。镇上有镇上的规矩，县里来的长官，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抓人吧？我这侄女犯了哪条王法，您得说清楚。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少不得要去镇长那里，甚至去县里说道说道。”

王办事员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显然没料到一向和气的胡师傅会如此强硬。

李先生却似乎失去了耐心，冷哼一声：“疑似共党分子，够不够？”他一挥手，“带走！”

门口那两个汉子立刻就要往里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街面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哭喊声，夹杂着呵斥和砸东西的声音。只见一队伪军士兵正粗暴地驱赶着街边的摊贩，似乎在搜查什么，动静闹得极大，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先生眉头一皱，看向门外。

胡师傅趁机猛地一拉丽媚，低喝道：“从后门走！快！”

丽媚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冲向通往后间的小门。身后传来李先生的怒喝和桌椅碰撞的声音。

她冲进后间，手脚麻利地搬开抵着后门的杂物，拉开门闩。死胡同里依旧堆满杂物，空无一人。她闪身而出，按照早已观察好的路线，沿着胡同阴影疾步潜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街面上的混乱似乎是天赐的良机，但她清楚，那混乱未必是巧合。胡师傅的强硬，伪军恰到好处的搜查……这背后，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动着局势。

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向前，将裁缝铺和那片危险的区域甩在身后。暂时的安全再次被打破，她又一次成了无处可归的孤雁，而这一次，追捕的网似乎收得更紧了。

身后的巷子里，隐约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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