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帐内微澜,暗潮再涌
夜像一匹浸了墨的绸缎,从穹顶沉沉压下,连风都不敢惊扰。
营地最边缘,那顶灰青色的小帐篷孤伶伶地嵌在黑暗里,像被世界遗忘的一枚冷钉。
帘布落下的瞬间,喧嚣、灯火、窥视,统统被一刀斩断。
沐云笙背抵着帐壁,肩膀微不可察地垮了一分——那一分,是卸下铠甲后唯一允许的脆弱。
昏黄的羊角灯只豆大的一焰,抖得像将熄未熄的星子,却把她的侧脸削得极薄:睫毛在颧上投下一弯冷月,唇角抿成一条失去血色的刀锋。
她抬手,指尖揉了揉眉心,灯焰跟着一颤,映出指腹上一道才刚愈合的细口——白日拉弓时弦丝回弹留下的,此刻才后知后觉地疼。
“小姐。”
念秋的声音比夜风还轻,却带着潮气,像刚从冷泉里捞出的石子。
她俯身,在帐角一寸寸摸过,连泥土的纹路都要确认——那是杀手世界教给她的“呼吸检”,任何一粒被翻过的尘都可能藏着别人的心跳。
“外围……至少还有两双眼睛。”
她说到“两”的时候,喉头微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那是察觉危险时下意识吞咽的唾沫。
沐云笙没回头,只把指尖移到梳妆台那枚玄玉凰戒上——玉是沉水玄色,却雕出一只振翅的凤,羽纹薄得能割破指腹。
冰意顺着经络一路爬进心脏,她这才开口,声音像雪粒滚过刀背:“君槿楼?”
三个字,问得极轻,却像把钩子,直接撕开了念秋的迟疑。
念秋点头,额前碎发被冷汗黏成几缕:“七分像……那缕檀香里掺了雪息,和君槿楼地宫的味道叠在一起,我不会忘。”
话音落下,灯焰猛地一抖,“啪”地爆了个灯花,像替谁应了一声“是”。
沐云笙垂眸,忽然笑了——那笑没走到眼尾,便冻成一点寒星。
“那就让他们看。”
她抬手,指甲在灯罩上轻轻刮过,发出细而酸的“吱”,仿佛替谁提前挠破伪装。
“在母亲的事水落石出前,谁若先动,谁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猎场。”
她说得极慢,像在数自己的心跳,一字一下,钉进黑暗。
念秋退出去,帘布掀起的一瞬,冷风灌进来,灯焰猛地矮身,几乎要贴到灯油里去。
沐云笙伸手护住——那动作极快,像护住一段随时会熄灭的往事。
帐内只剩念霜。
犀角梳穿过长发,每一下都带出一声极轻的“簌”,像雪落竹枝。
铜镜被岁月磨得发雾,映出的人影比真实更苍白。
“小姐,您今日……对二少爷,心软了。”
念霜声音低而软,像怕惊动镜里那只随时会飞走的魂。
沐云笙的指尖在镜面上摩挲,沿着模糊的轮廓描出一道并不存在的泪痕。
“看到他跪在那里,像被折了翅的雏鹰。”
她声音低下去,尾音却微微上扬,像一把逆向的钩,把自己也钩回很多年前的雨夜——
那时她更小,被府里嬷嬷按在雪地里,掌心的瓷片割得能看见骨头,却没人敢递一瓶药。
“我救的不是他,”她抬眼,镜里那抹冷光终于碎裂,“是当年没人救的自己。”
灯焰在她瞳仁里晃,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却照不化眼底那片冰湖。
——
同一刻,主帐内灯火通明,十二盏鎏金树形灯把夜晚烫出十二个窟窿。
沐春风坐在主位,脸被金灯映得油亮,愤怒却让他五官扭曲成一只裂开的陶俑。
“说!”
他猛地一拍案,灯焰齐刷刷一跳,像被惊飞的雀群。
沐天恩跪在正中,背脊弯成一张拉满的弓,衣袍换过了,却遮不住颈侧那道紫红掐痕——五指分明,像有人用墨线描过。
他垂着头,灯影在他睫毛下凿出两潭深黑的井,井里空空,连委屈都不敢浮上来。
沐天宇站在一旁,猎袍未褪,腰间还悬着今日猎来的银狐——狐眼未阖,玻璃珠似的反射着灯火,像替谁瞪着沐天恩。
“父亲,二弟自己骑马惊了兽群,儿子若晚到一步,他连命都要丢。”
他说得恳切,甚至带上一点后怕的颤音,可尾音却悄悄扬起,像刀尖挑破布料那一瞬的“呲啦”。
沈玲儿立在他身侧,手里攥着一方绣并蒂莲的帕子,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帕子上的莲花被揉得扭曲,像被掐住颈子的花魂。
她轻声劝:“老爷,孩子平安就好,您别气坏了身子。”
声音柔得像春水,却字字都浇在沐天恩的伤口上——“平安”二字,成了最利的刀。
沐老夫人拄着乌木拐杖,龙头拐杖底端沾着泥,此刻却“咚咚”戳地,像给这场审判敲丧钟。
“庶子就是庶子,一点规矩都不懂!皇家猎场也敢乱跑,丢尽沐家的脸!”
她吐出的每个字都裹着金箔,却臭得像腐肉。
沐清薇缩在赵氏身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死死攥着沐天恩送她的那枚草编蛐蛐——草茎勒进指腹,血珠滚下来,比任何辩解都重。
沐春风听够了,抬手一挥,袖风扫灭最近的一盏灯,灯芯冒出一缕绝望的青烟。
“滚回去思过!没我允许,谁敢给他送饭,就一起跪!”
声音砸在地上,碎成冰碴。
沐天恩叩首,额头抵着地毯,那上面织着繁丽的麒麟,麒麟的眼被他的血染红——他起身时,血珠顺着鼻梁滑到唇角,像替谁尝了一口锈味的泪。
帘布掀起,夜风灌进来,灯火齐刷刷倒向他,像众人在他背后齐声大笑。
他站在帐外,抬头,天幕黑得没有一丝缝,连星子都被权势捂住了眼。
袖口里,那瓶药硌着掌心,瓷面冰凉,他却越攥越紧——疼,但疼得干净,像雪地里唯一没被踩过的那寸白。
——
营地边缘,一株老槐枯枝如鬼爪,抓住夜空。
夜珏冥斜倚在最高的那道枝桠,绛紫衣摆垂下来,被风撕得猎猎作响,像一面无人认领的旗。
他手里拎着酒壶,壶口朝下,最后一滴酒悬而未落,映着远处帐篷的灯火,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星。
墨玉单膝跪在更暗的枝影里,声音压得比叶脉还低:“沐家主帐刚散,二少爷跪了半刻,被罚思过,无药无食。”
夜珏冥没应声,只伸指接住那滴酒,指腹一捻,凉意炸开,像掐碎了一颗小月亮。
他目光穿过重重营帐,落在那顶灰青色的小帐篷上——灯焰尚未熄,在布壁上切出一道纤长的剪影,是女子低头的弧度,像一柄将收未收的剑。
“沐云笙……”
他嚼着这三个字,声音低得只能让风听见,却带着灼人的温度,仿佛要把那名字烙进肺叶。
记忆里,另一张温婉的脸与剪影重叠——同样低眉,同样脊背笔直,却死在三年前一场无人敢查的大火里。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坠,那玉被火烤得微裂,裂纹里还嵌着一点焦黑,像一段不肯愈合的旧伤。
“再等等。”
他忽地收拢五指,玉坠碎成几瓣,碎片扎进掌心,血珠滚出来,顺着指缝滴进黑暗,像给夜点了朱砂。
“等她自己把刀递给我。”
最后一句话散进风里,人却已消失,枝桠空空,只留一丝尚未散尽的檀香,混着极淡的血腥,像某种无人解码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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