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利益使然

漠南大捷的军报以八百里加急送入长安。翌日朝会，弘德帝龙颜大悦。

“好！永昭不愧为将门虎女，深明大义，有勇有谋，果真有乃父之父。阿尔斯兰此番亦是倾力用命，战功卓著！可见承平力主之羁縻联姻之策，确是安定北疆之良方，如今初见成效，朕心甚慰！”

萧玥立于丹墀之下，闻言出列，躬身行礼：“父皇谬赞。此战全赖父皇圣心独断，威加四海；前线将士用命拼搏，血战沙场；永昭更是心怀家国，不避锋镝，方有此胜。儿臣不过是恪尽本分，建言献策，实不敢居功。”她语调平和，神色淡然，然而那微微扬起的下颌与眉宇间流转的从容气度，却无声地宣示着这一切尽在她掌控之中。

弘德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殿内群臣，沉吟片刻，再次开口：“漠南初定，百废待兴，羁縻府州之建制需尽快完善，方能长治久安。阿尔斯兰虽已归顺，且此战立功，然抚慰部众、推行王化、监管钱粮民政等具体事务，仍需朝廷派遣得力官员辅佐协理。”

他略作停顿，目光看向立于文官之首的楚国公身上，沉声道：“传朕旨意，于漠南羁縻府州设长史司，原金吾卫中郎将郑桓，此次协防调度有功，擢升为羁縻府州长史，加朔方节度副使衔，总理民事，兼领监军使，辅佐阿尔斯兰稳定地方，安抚流散，开通互市。一应民政、财政及对朝廷文书奏报，皆由郑桓统筹。”

萧玥垂眸聆听，心中明了父皇的布局。郑桓忠诚可靠，能力出众，用他既放心，也能分阿尔斯兰之权，确是上选。阿尔斯兰处有郑桓在，想必谢靖也快回来了，她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随即又松开。阿晏回来也好，长安的棋局，更需要他。

圣意迅速传遍朝野，自然也如长了翅膀般，飞入了后宫。

崔贵妃正看着儿子萧珑临摹一幅《千里江山图》，听闻消息，心中先是松了口气，漠南稳定，边患暂息，于国于民皆是好事。但她随即心下又是一紧，小心翼翼地看向儿子。

果然，萧珑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饱满的墨汁猝然滴落在画纸上那象征国祚绵延的青绿山水之间，晕开一团污迹。他怔怔地看着那团墨渍，仿佛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心境。沉默了片刻，他才放下笔，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皇姊……当真是算无遗策，步步先机。永昭公主与她情同姐妹，如今更成了她安定边疆最得力、也最信重的一步棋。父皇更是对她言听计从，郑桓、谢靖，皆是她那一系的人马……真是，运筹帷幄，真好。”

他的语气竭力维持着平静，但那份刻意压抑之下的暗流，是难以掩饰的不甘与失落。他看到的不是国家的胜利与边疆的稳固，而是萧玥权力的又一次巩固。她身边的人，她信任的将领，她推行的政策，都在围绕着她的意志运转，并不断取得成功，赢得父皇的赞誉。而他自己，却只能被困在这四方宫墙之内，对着笔墨纸砚，抒发着那些无人真正在意、更无法落于实处的见解和抱负。

崔贵妃看着儿子眼中那抹复杂难言的情绪，心中揪紧。她试图宽慰，急切道：“珑儿，莫要如此想。长乐自小便跟在你父皇身边学习政务，经历得多，肩负的责任自然也比你重得多。你如今……”

“儿臣知道。”萧珑打断崔贵妃的话，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涩意，“皇姊能力出众，儿臣……望尘莫及。儿臣还要去翰林院查阅前朝关于漕运的卷宗，先行告退了。”

他躬身行礼，随即转身离开。少年的背影在殿门口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挺拔，却也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与倔强，仿佛一头被束缚了爪牙的幼狮，在属于自己的领地里感到无所适从。

崔贵妃望着儿子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无力地靠回锦缎引枕，深深叹了口气。她如何不懂？儿子在意的从来不是李宜，甚至不完全是漠南的功劳，他真正在意且感到压力的，是那个永远能站在父皇身侧、执掌乾坤、挥洒自如的皇姊。这份日益增长却又无处安放的比较之心与隐隐的挫败感，如同一根越来越深的刺，扎在她这个母亲的心上，让她寝食难安，却又束手无策。

如今陛下春秋鼎盛，尚且能压制一二，若是将来……不行！她必须得做些什么！崔贵妃捏紧帕子，哪怕付出一切，她也得将萧珑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打消。

与此同时，立政殿内。

“三殿下近日……似乎愈发勤勉，不仅常在翰林院查阅往年边镇奏疏，还主动向几位讲授兵法的博士请教。”

书仪压低声音道：“殿下，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萧玥执笔批阅奏章的手未曾有丝毫停顿，朱砂笔尖流畅地划过纸面，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的目光掠过下一份奏章，正是关于增拨漠南互市初始物资及派遣工匠的请示，她笔走龙蛇，干脆利落地批了一个“准”字，并在一旁加注“着长史郑桓统筹，务求实效”。

“给大表兄去信。”她放下朱笔，对书仪吩咐道，“令他务必协助永昭公主与阿尔斯兰，尽快稳定局势，开通互市。粮道、商路乃漠南命脉，不容有失。至于谢靖……”她顿了顿，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让他交接妥当后，尽快返京。”

她的思绪已然完全投入到下一轮的布局之中。漠南棋局暂稳，接下来长安乃至整个大梁，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她筹谋。至于萧珑那点小心思，在她眼里确实还占不上什么分量。只是，她或许并未察觉，或是不愿去深想，有些种子一旦埋下，终会在适当的时机破土而出。

漠南的民生正在朝廷的一道道任命下稳步建立，而皇室那点微末的手足之情在权力与亲情的夹缝里。悄然消失。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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