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漠南烽烟

崔贵妃母子间的微妙心绪，已被远远抛在身后。越往西北，天地便愈发辽阔，景色也从关中平原的富庶丰饶，逐渐变为朔方之地的苍凉雄浑。

李宜早已换下宫装，终日着一身利落的胡服骑装，秀发挽成简单的发髻，以金环固定。她本就是将门虎女，比起坐马车，更喜欢驰骋在马背上。

谢靖治军，讲究的是令行禁止，阵型严谨，如同磐石。而阿尔斯兰带来的数十名草原亲卫以及沿途汇聚而来的零散旧部，早已习惯于逐水草而居，自在惯了，并不爱受人管束。两族本就有旧怨，时日一长，自然就生了龃龉。

一日扎营后，为前出侦察的范围与人数，谢靖麾下的一名队正与阿尔斯兰的一名百夫长几乎争执起来。谢靖面色冷峻，正要按军规处置，李宜却走了过来。

“谢将军，草原广袤，我听闻那兀赤十分狡诈，或许可汗麾下勇士的侦察方式，更能洞察先机。”她转而看向阿尔斯兰，“可汗，谢将军麾下将士精于结阵与信号传递，若能结合二者之长，哨探范围岂不更远，消息传递岂不更快？”

她站在中间，并未偏袒任何一方，只是点出了问题的关键，如何融合优势，而非固执己见。阿尔斯兰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谢靖沉吟片刻，也默认了此法。一场潜在的冲突，被她悄然化解。

数日后，队伍抵达了被兀赤袭破的九原城旧址。断壁残垣间，焦黑木料与破碎的陶片随处可见，处处弥漫着血腥与悲伤。一些浑邪部的老弱妇孺蜷缩在残破的帐篷里，眼神惶恐麻木。

阿尔斯兰的旧部很快带来了确切消息，兀赤主力并未盘踞于此，而是隐匿在阴山的鹰愁涧，那里地势险要，两边是悬崖峭壁，唯有中间一条小路蜿蜒盘旋，他可以凭借地利，伏击梁军。

“鹰愁涧易守难攻，强攻伤亡必大。”阿尔斯兰指着地图，眼神锐利如鹰，“但我熟知一条采药小径，可绕至其后山脊。我可率精锐由此奇袭，打乱其部署。”

谢靖点头：“此法可行。我可率玄武营主力，在其谷口正面列阵，一旦谷内生乱，便发起强攻，内外夹击。”他顿了顿，看向李宜，“只是，公主安危……”

李宜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道：“给我留二百精兵，大张旗鼓的留在这安营扎寨，抚慰浑邪部残众。”

帐内瞬间一静。阿尔斯兰和谢靖都愕然地看向她。

“不可！”谢靖率先反对，“这太过凶险！若兀赤分兵来攻……而且我答应过长乐，保你周全，总之不行！”

“他不会。”李宜语气笃定，分析道，“兀赤目的在于重创朝廷主力，擒杀可汗。我率少数人马，打着公主旗号，在他眼中不过是诱饵，或是无关紧要的棋子。他既已设下埋伏，必想钓大鱼，绝不会因小失大，过早暴露埋伏位置，打草惊蛇。我越是招摇，他越是会坚信主力即将进入他的圈套，反而更安全。”

李宜心思缜密，分析战局的神情冷静，在阿尔斯兰眼里仿佛发着光。他凝视着李宜，眼中最后一丝因联姻而产生的抗拒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尊重，甚至是一丝钦佩。他沉声道：“公主所言极是。此计，可成。”

谢靖看着李宜坚定的眼神，知道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只能重重抱拳：“臣，遵命！必护公主周全！”

计策既定，迅速执行。

李宜打着大梁公主的旗号，亲自巡视，分发药物食物，安抚浑邪部族人。她站在残破的城墙上，红色的披风在漠北的风中猎猎作响，身影单薄却坚定，如同一面鲜明的旗帜，吸引着所有暗处的目光。

消息很快传到鹰愁涧。正如李宜所料，兀赤闻报后，嗤笑一声：“梁人公主来做样子安抚人心罢了，不必理会！盯紧谷外，等阿尔斯兰和梁军主力钻进来！”

他全然不知，真正的杀机已从后山悄然降临。

是夜，月黑风高。阿尔斯兰亲率两百最精锐的旧部，如灵猿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后山峭壁。而谢靖则指挥玄武营主力，在谷口外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包围。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阿尔斯兰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兀赤军队的头顶。他张弓搭箭，一箭射落了敌军瞭望塔上的哨兵，发出了进攻的信号！

“杀——！”

怒吼声打破了山谷的寂静。阿尔斯兰一马当先，如同猛虎下山，直扑兀赤的中军大帐。他的部下们紧随其后，挥舞着弯刀，如同狼群冲入羊群，瞬间将还在睡梦中的敌军搅得天翻地覆。

谷外，谢靖看到信号，长剑出鞘，厉声下令：“玄武营，进攻！”

黑色的铁骑如同潮水般涌向谷口，弩箭如雨，为混乱的敌军再添一层恐慌。

兀赤仓促应战，他勇武非凡，连斩数名阿尔斯兰的亲卫，试图稳住阵脚。但阿尔斯兰已然杀到，两人在乱军之中展开激战。刀光剑影，火星四溅。阿尔斯兰的刀法更兼具力量与技巧，最终抓住兀赤一个破绽，刀锋划过一道寒光，狠狠劈下！

兀赤惨叫一声，持刀的右臂被齐肩斩断，鲜血喷涌。他踉跄后退，被亲兵拼死救起，仓皇向着山谷深处逃去。

主将重伤溃逃，叛军瞬间土崩瓦解。一场漂亮的里应外合之战，以阿尔斯兰和谢靖联军的完胜告终。

阿尔斯兰遵守诺言，将俘虏的兀赤副将首级悬挂起来，传示各部，用草原通用语高声宣布：“逆我阿尔斯兰者，犹如此人！顺我者，与大梁共享太平，重建家园！”

战后，李宜从九原城赶来。她并未在意冲天的血腥气，而是直接走向被俘虏和投降的叛军，以及被解救出来的部分被裹挟的部落民众面前。她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惶恐不安的脸，然后下令军医为伤者诊治。

她走到一位瑟瑟发抖的浑邪部老者面前，扶起他，用胡语说道：“老人家，九原城会重建起来，你们的牛羊会有的，安宁的日子，也会有的。”

她没有高声呐喊，但那份在血腥战场旁依然保持的从容与笃定，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永昭公主之名，伴随着这场胜利与她亲临险地的胆识，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广袤的漠南草原上传扬开来。

夜色降临，篝火燃起。阿尔斯兰走到独自坐在火堆旁的李宜身边，沉默片刻，将一柄镶嵌着蓝宝石、形制古朴锋利的匕首递给她。

“草原上真正的伙伴，需互相交付后背。”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低沉，“这个给你。”

李宜微微一怔，抬头迎上他复杂的目光。她没有推辞，伸手接过匕首，冰凉的触感传来，上面的宝石在火光下流转着幽深的光泽。

“好。”她轻轻摩挲着匕首的纹路，抬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真实的笑意。

火光跳跃，映照着两人的身影，一种超越政治联姻的、基于并肩作战而产生的信任与默契，在沉默中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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