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八百流沙界
“我的乖乖！”
猪八戒把行李担子往地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他伸长了脖子使劲往前瞅，咂了咂嘴道：“这...这便是那流沙河了？俺老猪当年在天河统帅十万水兵，也没见过这么凶的河！”
一旁的敖烈已化作人形，他遥望着那片呈土黄色的浑浊河水，英俊的面容上罕见地透着一丝凝重。
他本是西海龙王三太子，天生亲水。
可眼前的这条大河，却让他感到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排斥与危险。
那水，仿佛是死的。
死水之中，似乎又蛰伏着什么能将真龙都一口吞噬的恐怖存在。
玄奘自马上缓缓而下。
他走到河岸边，目光落在一块孤零零矗立在黄沙中的巨大石碑上。
石碑饱经风霜，布满了斧凿刀刻般的岁月痕迹。
碑上，七个龙飞凤舞的血色大字仿佛要从石中挣脱出来。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
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凶煞之气。
“嘿！”
猪八戒这时凑了上来，他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
“说得倒是吓人，什么狗屁三千弱水深。”
他拍了拍自己滚圆的肚皮，吹嘘道：“俺老猪当年在天河里洗澡都不知洗了多少回，还能怕了你这区区的凡间小河？”
他本是天蓬元帅，对于自己的水性，有着刻在骨子里的自信。
“师父，大师兄，你们在此稍等片刻！”
猪八戒将九齿钉耙往肩膀上一扛，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
“待俺老猪先下水探个究竟，看看这河里究竟藏了些什么玩意儿！”
说罢，他活动了一下筋骨，便要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去。
“悟能，且慢。”
玄奘平淡的声音忽然响起。
猪八戒已经迈出去的步子猛地一顿。
他回过头，一脸不解地看着玄奘：“师父，您叫俺老猪作甚？这等探路的小事，交给俺就是了！”
玄奘摇了摇头。
他走到河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早已枯朽的芦苇。
“此水非同寻常，乃上古弱水，重若千钧，鹅毛不浮。”
玄奘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且一试便知。”
话音落下，他随手将那根轻飘飘的芦苇杆扔进了浑浊的河水中。
猪八戒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
师父也忒小心了些，不就是条河吗？
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
只见那根轻若无物的枯黄芦苇杆，在接触到土黄色河水的一瞬间，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它就像一块绑了千斤巨石的铁锭，噗的一声闷响都没有，便直愣愣地沉了下去。
转眼，踪迹全无。
“这…”
猪八戒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几乎以为是自己看花了。
这怎么可能？！
这也太邪门了！
孙悟空与敖烈对视一眼，神色也变得极其凝重。
他们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条看似平平无奇的流沙河，竟完全不受浮力。
一旦落入其中，哪怕你有通天的本事，怕是也要被那诡异的河水活生生拖进河底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可猪八戒依旧不信邪。
他堂堂天河水帅，岂能被一条凡间河流吓住？
那点小小的挫折，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他将九齿钉耙往地上一插，梗着脖子对玄奘说道：“师父！您且在此地稍后！俺老猪就不信这个邪，倒要看看这所谓的弱水，究竟敢不敢在俺天蓬元帅面前班门弄斧！”
说完，再不顾他人劝阻，运起天仙神力，噗通一声，一头扎进了浑浊的河水之中！
然而，肥硕的身躯刚一入水，猪八戒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感觉自己不像跳进了水里，反倒像是撞进了一团黏稠的、冰冷的烂泥之中！
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巨大拉扯力，猛地从河底深渊传来，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鬼手死死抓住了他的双脚，要把他硬生生拖进永无天日的黑暗里。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脚下的河水猛地一暗。
一道青面獠牙的巨大黑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下方，正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他肥硕的双脚狠狠咬来！
那股冲天的怨气与煞气，熏得他险些当场昏厥！
“我的妈呀！！！”
猪八戒瞬间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也顾不上什么元帅的颜面了，手脚并用地拼命向岸上扑腾。
他总算狼狈不堪地蹿了出来，摔在冰冷的河岸上。
那张本是自信满满的猪脸，此刻再无半点血色，只剩下一片惨白。
他浑身湿淋淋地瘫在地上，指着再次恢复平静的浑浊河面，牙齿都在打颤。
“师…师父！师兄！”
他结结巴巴地叫喊起来。
“这…这河里…有妖怪啊！！！”
猪八戒那一声尖叫充满了惊恐，嗓子都喊劈了。
这一声嘶吼，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寂的深潭。
瞬间，打破了此地令人窒息的沉寂。
他话音未落。
本是波澜不惊的浑浊河面，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剧烈翻涌起来。
一股混杂着泥沙与陈年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咕嘟……咕嘟……”
一个个硕大无比的土黄色水泡，不断从河底深处冒出。
仿佛整个河床都在这一刻彻底沸腾。
紧接着。
一个巨大无比的土黄色漩涡，在宽阔的河中心凭空出现。
那漩涡飞速旋转，发出“轰隆隆”的恐怖巨响。
似乎要将周遭的一切尽数吞噬、碾碎。
狂暴的吸力将浑浊的河水卷入其中，形成了一道连接天地的骇人水龙卷。
“师父，退后！”
孙悟空低喝一声，几乎是本能反应，一个箭步便挡在了玄奘身前。
他手中那根金箍棒金光大盛，瞬间暴涨至碗口粗细，被他死死攥住。
一双火眼金睛穿透重重水雾，死死锁定了河中心那愈发扩大的恐怖漩涡。
他能感觉到。
一股强大、混乱且充满疯狂的恐怖气息，正从漩涡深处急速逼近。
“哗啦！！！”
就在这时，一声响彻天地的炸水声猛然爆开。
一道青面獠牙、红发如火的巨大身影，从飞速旋转的水龙卷中心冲天而起。
那身影在半空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
“轰”的一声闷响，他竟是踩着狂暴的浊浪，如履平地。
沉重无比、鹅毛不浮的三千弱水，竟连他的脚踝都未能没过。
直到此刻，玄奘一行人才彻底看清了那妖怪的模样。
只见他：
一头赤发根根倒竖，猩红如血，仿佛燃着无形的妖火。
两只铜铃大的眼珠暴突，闪烁着骇人的血光，宛如黑夜中的两盏鬼灯。
一张不黑不青的靛蓝脸膛，如同刚从锅底爬出的恶鬼。
声音粗壮响亮，好似雷公动怒时的轰鸣。
他身上披着一领早已被河水泡得看不出本色的淡黄破旧僧袍。
腰间系着两根腐朽不堪的白色短绒绳。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串项链。
竟是由九个乌黑发亮、被河水侵蚀得包浆的巨大骷髅头串成。
手中，则持着一根乌黑发亮、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降妖宝杖。
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狰狞与恐怖。
那妖怪自河水中现身之后，却是一言不发。
他那双被痛苦与怨恨填满的血色瞳孔，径直越过了前方严阵以待的孙悟空。
死死落在了岸边那个神情平静、静静注视着自己的俊秀和尚身上。
不知为何。
他从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身上，嗅到了一股无比熟悉、又让他发自内心渴望的气息。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本能渴望。
仿佛吞掉那个和尚，就能从这无尽的痛苦与折磨中彻底解脱。
“吼！！！”
想到这里，一声不似人声的疯狂咆哮，从他喉咙深处炸开！
本就赤红如血的双眼，在这一刻变得愈发猩红。
理智，被那源于灵魂的本能渴望彻底吞噬。
他猛地一踏脚下河水。
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掀起滔天巨浪，在浑浊的河面上犁开一道长长的白色水痕。
径直朝着岸边的玄奘猛扑过来。
“呔！哪里来的孽畜，休得放肆！”
然而，还不等他靠近岸边，一声响彻云霄的暴喝便轰然炸响。
孙悟空早已擎着那根化作擎天之柱的巨大金箍棒，一个筋斗便拦在了妖魔身前。
“吃俺老孙一棒！”
他怒吼一声，手中那重达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定海神针铁，裹挟着撕裂苍穹的万钧神力，朝着妖魔的天灵盖轰然砸下。
那妖魔不闪不避，血红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暴虐的疯狂。
他嘶吼着，竟直接举起手中乌黑的降妖宝杖，朝着迎面而来的金箍棒狠狠迎了上去。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仿佛能震碎人的耳膜。
恐怖的能量冲击波以二人为中心席卷开来，硬生生将波涛汹涌的流沙河掀起数十丈高的滔天巨浪。
孙悟空只觉一股狂暴无匹的反震之力顺着棒身传来，虎口一麻，整个人竟被硬生生震得倒飞出去。
他在半空中一连翻了好几个筋斗，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而河面上的妖魔也不好受。
他那本是踏在浪尖的双脚，被这恐怖的巨力硬生生砸进河水之中，直至膝盖。
握着宝杖的双手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显然，在刚才那记硬碰硬的对拼中，他吃了个不小的暗亏。
然而他却仿佛毫无痛觉。
那双血红的眼睛里，暴虐与杀意不减反增，愈发疯狂。
他怒吼一声，便要再次朝着岸边的玄奘扑去。
岸边，早已吓得两腿发软的猪八戒连滚带爬地躲到玄奘身后，哆哆嗦嗦地叫道：“师、师父！这妖怪忒也厉害！竟然能跟猴哥打个平手！咱、咱们还是绕路走吧！”
玄奘却仿佛充耳不闻。
他的目光深邃而平静，始终未从那河中妖魔身上移开分毫。
视线缓缓越过妖魔狰狞的靛蓝面庞，越过那双被痛苦与怨恨填满的血色瞳孔。
最终，定格在他脖颈上那串由九个乌黑骷髅头组成的项链之上。
看着那九个似曾相识的骷髅头，玄奘古井无波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自语：
“九世轮回……”
“九次被食……”
“这番功德，也该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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