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规范立信

邻县工商所的调查，像一根刺扎在“晚衍”蓬勃发展的肌体上。虽然最终查无实据，风波平息，但那份被审视、被质疑的滋味，让苏晚彻底清醒。规模扩张带来的不仅是效率和收益，更有随之而来的责任与风险。

“规矩必须立起来。”次日清晨，苏晚召集所有员工，在新厂房最明亮的裁剪区开会。她手里拿着连夜和陆衍商讨拟定的《“晚衍”生产管理暂行规定》草案，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以前我们人少，靠的是自觉和情分。现在人多了，情分不能丢，但规矩更要讲清楚。”她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员工，“这份规定，关系到每个人的工钱、考核、晋升，也关系到‘晚衍’能不能长远地办下去，让大家一直有活干，有钱挣。”

她一条条解释：电动缝纫机操作需通过考核持证上岗；物料领用登记，非正常损耗需说明原因并按比例赔偿；设立质量检查员，春妮暂代，不合格产品必须返工；工作满一年、表现优异者，可参与年终分红……

台下鸦雀无声，有人认真听着，有人眼神闪烁，也有人面露不满。尤其是听到损耗赔偿和严格质检时，几个手脚不算利索的学徒工低下了头。

“晚晚，这是不是太严了点儿？”散会后，李桂芹私下拉着女儿，有些担忧，“都是乡里乡亲的，万一……”

“妈，”苏晚打断母亲的话，语气坚决，“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严，是为了对大家负责，也是对‘晚衍’负责。如果因为次品或者浪费丢了订单，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所有人。”

她知道，改变会伴随阵痛，但这一步必须迈出去。

规矩立下，执行是关键。第一天，就有一个关系和王婶家沾亲的学徒工，因为操作不当绞坏了一块价格不菲的的确良布料，按照新规，需要赔偿布料成本的三成。

那嫂子当场就哭闹起来，说苏晚不讲情面，欺负老实人。王婶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来找苏晚说情。

苏晚心里为难，却知道不能开这个口子。她请王婶和那嫂子到办公室，拿出领料记录和损坏的布料，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婶子，嫂子，规矩是大家都要守的。这次赔了，是买个教训，以后操作更小心，避免更大的损失，对嫂子自己也好。如果这次算了，下次别人也这样，这规矩还怎么立？‘晚衍’还怎么开下去？”

她顿了顿，看向那抹泪的嫂子：“当然，这笔钱可以从你后续工钱里慢慢扣，不会让你一下子拿出来。你看行不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又给了台阶，那嫂子抽噎着，最终还是点了头。王婶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

这件事像一阵风，吹遍了“晚衍”。原本还有些观望和侥幸心理的人，都收敛起来，干活时更加仔细小心。春妮负责质检，起初也怕得罪人，但在苏晚的支持下，渐渐硬气起来，不合格坚决退回返工。

半个月下来，虽然初期效率似乎受了点影响，但成品合格率显著提升，物料损耗也降了下来。月底盘账，苏晚发现，因为次品和浪费减少带来的隐性收益，远远超过了那点赔偿金。

内部整顿初见成效，苏晚开始着手陆衍提出的“主动出击”。

她让陆衍通过农机站的周工程师，辗转联系上了镇上那几家裁缝铺中，口碑相对较好、老师傅手艺也扎实的“刘记裁缝铺”老板刘师傅。

会面地点约在公社的茶馆，苏晚和陆衍一同前往。

刘师傅五十多岁，穿着半旧的中山装，面容黝黑，手指粗大，一看就是老手艺人。见到苏晚和陆衍，他神色有些复杂，有戒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刘师傅，冒昧请您出来，是想跟您聊聊。”苏晚开门见山，语气诚恳，“之前可能有些误会，我们‘晚衍’发展快了点，抢了些订单，让镇上几位老师傅受了影响。这点，我在这里跟您赔个不是。”

刘师傅没料到苏晚如此直接，愣了一下，摆摆手：“苏老板言重了，市场竞争，各凭本事，谈不上赔罪。”

话虽客气，疏离感却很明显。

陆衍接过话头，声音沉稳：“刘师傅，我们今天来，不是炫耀，也不是示威。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咱们不一定是竞争对手，还能成为合作伙伴。”

“合作？”刘师傅抬起眼，满是疑惑。

“对。”苏晚点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几份图纸和样品，“您看，这是我们接的省城订单里，一些需要特殊手工盘扣、或者精细刺绣的部件。我们那边年轻人多，做流水线的大货快，但这种极其耗费工时、需要老把式经验的精细活儿，反而吃力不讨好。如果刘师傅您这边愿意接，我们可以把这部分活儿外包给您，工钱按件计算，肯定比您自己接散活划算。”

她又拿出另一份清单：“还有这些，是公社、镇上一些单位定制的普通工装，要求不高，量却大。我们主要精力放在高端定制和省城订单上，这类订单有时候接不过来，或者利润薄。如果刘师傅和镇上其他几家铺子有兴趣，我们也可以把订单信息分享出来，甚至统一采购布料降低成本，大家一起来做。”

刘师傅听着，脸上的戒备渐渐被惊讶和思索取代。他拿起那需要复杂盘扣的部件样品，仔细看了看，又摩挲着图纸，沉默了很久。

“苏老板，陆同志，你们……真是这个。”他最终叹了口气，伸出大拇指，“不瞒你们说，之前看你们又是贷款又是买机器，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心里确实不是滋味，觉得饭碗要被抢了。也……也动过些不上台面的心思。现在听你们这么一说，倒是我们格局小了。”

他抬起头，眼神真诚了许多：“合作，我看行！我这把老骨头，别的不敢说，做盘扣、搞刺绣，还有点自信。那些工装，老李、老张他们肯定也愿意接。总比闲着强！”

突破口一旦打开，后面的谈话就顺畅多了。双方初步敲定了合作模式和工钱标准，约定由“晚衍”负责对接客户、质量把控和最终交货，刘师傅他们负责部分精细部件和低端订单的生产。

离开茶馆时，刘师傅握着陆衍的手，感慨道：“后生可畏啊！你们两口子，有本事，更有胸襟。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老刘的地方，尽管开口！”

回去的路上，晚风拂面，带着青草的气息。苏晚看着身旁沉稳开车的陆衍，心中感慨万千。她原本以为会是一场针锋相对的谈判，没想到最终走向了合作共赢。

“你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她忍不住问。

陆衍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堵不如疏。与其让他们在背后使绊子，不如把他们变成利益共同体。大家都有钱赚，日子才能都好过。”

利益共同体。苏晚细细品味着这个词。是啊，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只有把更多人团结到共同发展的道路上，路才能越走越宽。

与镇上裁缝铺达成合作的消息，苏晚没有刻意宣扬，但很快就在小圈子里传开了。之前那种隐隐的敌意和流言，仿佛一夜之间消散了大半。偶尔在公社遇上其他裁缝铺的老师傅，对方也会客气地跟苏晚打招呼。

内部管理捋顺了，外部关系缓和了，“晚衍”的发展步入了一个更稳健的轨道。电动缝纫机的优势彻底发挥出来，加上与刘师傅他们的外包协作，产能和品质都上了一个台阶。省城方经理对交货速度和质量非常满意，又陆续介绍了几个新客户。

这天，苏晚收到了方经理寄来的一个包裹，里面是几本香港和上海最新的时装杂志，还有几张国外时装秀的模糊照片。

“苏女士，‘晚衍’工艺已获认可，下一步，需在设计和款式上引领风潮。这些资料供你参考，期待下一季新品。”

随信附上的，还有一份合作意向书，方经理希望与“晚衍”共同开发一个面向海外市场的中高端成衣系列，“晚衍”负责设计和打样。

捧着那几本印刷精美、散发着油墨香的杂志，看着照片上那些线条流畅、色彩大胆的陌生服饰，苏晚的心砰砰直跳。那是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光怪陆离又充满诱惑的世界。

引领风潮？她能做到吗？

晚上，她把杂志和意向书拿给陆衍看。陆衍翻看着那些超越这个时代审美的图片，眉头微蹙，显然也有些震撼。

“步子会不会太大了？”他放下杂志，看向苏晚。

苏晚摩挲着光滑的铜版纸，眼神却越来越亮：“风险是有，但机会更大。方经理说得对，我们不能只满足于接订单加工，得有自己叫得响的东西。而且，”她指着杂志上一件改良旗袍的立领设计，“你看这个，其实和我们传统的工艺是相通的，只是思路更活。”

陆衍看着她眼中熟悉的光芒，那是面对挑战时才会迸发的神采。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想试，就试。需要我做什么？”

“先学好这些。”苏晚拍了拍杂志，“然后，我想去一趟省城，甚至……去一趟广州。”

“广州？”陆衍挑眉。那是个远比省城更遥远、更繁华，也更具未知风险的地方。

“嗯。”苏晚重重点头，目光坚定，“方经理说，那边靠近港澳，能接触到最新的面料和资讯。我想亲自去看看，找找灵感，也找找更优质的布料供应商。总靠他寄资料，太慢了。”

陆衍看着妻子清亮而坚定的眼眸，知道她心意已决。他没有反对，只是说：“好。等这批订单忙完，我陪你去。”

窗外，月色皎洁。新的挑战与机遇，如同这无垠的夜空，浩瀚而迷人。规范立信，合作破局，只是“晚衍”走向更广阔天地的第一步。而设计创新的浪潮，正带着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苏晚知道，她必须迎上去，拥抱它，驾驭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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