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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建集团的接待室里，陆沉远等了半个小时。
“陆市长，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进来的是集团副总经理，姓周，五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
“周总客气了。”陆沉远站起来握手。
“听说您要谈老城区项目？”周总示意他坐下，“我对这个项目有所耳闻。”
“是的。”陆沉远打开随身带的文件夹，“这是项目的详细资料。”
周总接过来翻了几页，眉头就皱了起来：“陆市长，恕我直言，这个项目风险太大。烂尾一年多，债务五亿多，接手就是个无底洞。”
“我知道风险大。”陆沉远说，“但这个项目的前景很好。老城区地段优越，一旦建成，商业价值不可估量。”
“画饼谁都会画。”周总放下资料，“问题是，谁来填这个坑？”
“市政府可以提供担保。”
“担保？”周总笑了，“陆市长，不是我说话难听，云江市现在的财政状况，我们都清楚。您的担保，恕我直言，不值钱。”
陆沉远的脸色沉了下来。
“周总，我是带着诚意来的。”
“我也是实话实说。”周总端起茶杯，“陆市长，不如这样，您先把项目盘活，有了起色，我们再谈合作。”
这是婉拒。
陆沉远收起文件夹，站了起来：“打扰了。”
“陆市长，留步。”周总叫住他，“我知道您压力大，但有些事急不来。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
陆沉远没有答话，转身离开了。
回云江市的路上，他一直看着窗外。高速公路两边是光秃秃的田野，偶尔能看到几个村庄。这就是云江市的现状：落后，贫困，没有希望。
回到市政府，已经是傍晚了。
秘书小李等在办公室门口：“市长，孙包工头又来了，带了三十多个人。”
陆沉远心里一沉：“在哪里？”
“信访办。”
陆沉远快步走向信访办。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说好的一个月，现在都过了两个星期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们不能再等了！”
“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陆沉远推门进去。
吵闹声戛然而止。
“陆市长。”孙包工头站了起来。
“孙师傅，我说过一个月给答复，现在才过半个月。”陆沉远说。
“可是我们等不了了！”孙包工头激动地说，“我手下还有两百多个工人等着发工资。我们拖家带口的，年关快到了，不能让他们空着手回家。”
“我明白。”陆沉远说，“但有些事情需要时间。”
“我们没有时间了！”一个年轻的包工头喊道，“你们政府就会拖，拖来拖去，最后还不是不管了？”
“我没有不管。”陆沉远的声音严厉起来，“但你们也要给我时间。”
“给时间可以，但您得告诉我们，有没有进展？”孙包工头问。
陆沉远沉默了几秒钟：“我去省城谈了投资，但没有谈成。”
“那您还要怎么办？”
“我会继续想办法。”
“什么办法？”
陆沉远看着这些包工头，他们眼中写满了焦虑和不信任。
“给我十天。”陆沉远说，“十天后，我一定给你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陆市长，不是我们不信任您。”孙包工头说，“但我们真的等不起了。有兄弟家里老人病了，没钱治；有兄弟孩子要上学，没钱交学费。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困难。”
“我知道。”陆沉远说，“所以我会尽快解决。”
包工头们陆续离开了，但陆沉远知道，他们的耐心快到头了。
当天晚上，陆沉远把财政局长、住建局长等人叫到办公室开会。
“老城区项目不能再拖了。”陆沉远说，“必须尽快复工。”
“市长，我们连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怎么复工？”住建局长说。
“先小规模复工。”陆沉远说，“把最急需的几栋楼先建起来。”
“那也需要钱。”财政局长说，“至少要一千万启动资金。”
“从其他项目里调。”
“市长，现在各个项目都卡在资金上，没有可调的余地。”
会议室里陷入沉默。
“这样。”陆沉远突然说，“把市政府办公楼的维修款停掉。”
“市长，那是已经批下来的项目。”
“停掉。”陆沉远斩钉截铁，“还有市里今年的绿化工程，也暂停。把这些钱集中起来，用在老城区项目上。”
“可是……”
“没有可是。”陆沉远打断他，“老百姓的房子都住不上，我们凭什么搞办公楼维修？”
众人面面相觑。
“就这么定了。”陆沉远说，“明天就开始调资金。”
会议结束后，住建局长私下找到陆沉远。
“市长，我劝您慎重。”住建局长说，“停掉那些项目，会得罪不少人。”
“得罪就得罪。”陆沉远说。
“而且，即使调了这些钱，也只够小规模复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我知道。”陆沉远说，“但至少能让老百姓看到希望。”
第二天，陆沉远亲自去了老城区工地。
他把包工头们召集起来。
“各位，我今天来是告诉大家一个消息。”陆沉远说，“项目准备复工了。”
包工头们一阵骚动。
“市长，您说的是真的？”孙包工头问。
“真的。”陆沉远说，“市里调了八百万资金，先把最急需的三栋楼建起来。”
“只有八百万？”有人质疑，“这点钱能干什么？”
“是不多。”陆沉远承认，“但这是我现在能拿出来的全部。”
“那我们拖欠的工程款呢？”
“会还。”陆沉远说，“但需要时间。项目如果顺利推进，有了收益，就能还你们的钱。”
“如果不顺利呢？”
“那我个人来还。”陆沉远看着他们，“我用我的工资来还。”
包工头们愣住了。
“市长，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孙包工头说，“这不是您个人的责任。”
“但我是负责人。”陆沉远说，“我不能让你们白白损失。”
孙包工头看着陆沉远，眼眶有些红：“市长，您这样的干部，现在不多了。”
“少说废话。”陆沉远说，“愿意继续干的，明天就进场。工资按月结，不拖欠。”
“好！”孙包工头第一个表态，“我干！”
其他包工头也纷纷点头。
陆沉远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八百万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但至少能稳住人心。
项目复工的消息传出去后，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市委常委会上，有人明确提出了反对意见。
“陆市长，您这是拆东墙补西墙。”分管城建的副市长说，“停掉其他项目，把钱都投到老城区，其他工作怎么办？”
“其他工作可以缓一缓。”陆沉远说。
“缓一缓？”副市长提高了声音，“办公楼维修是去年就定下的计划，说停就停，让其他部门怎么看？”
“老百姓的房子都没着落，我们有什么资格维修办公楼？”陆沉远针锋相对。
“这是两码事。”
“在我看来是一码事。”陆沉远说，“都是钱，用在哪里，关键看轻重缓急。”
林书记咳嗽了一声：“陆市长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方法确实需要商榷。”
“林书记，我承认方法不够完善。”陆沉远说，“但现在没有时间让我完善。老城区的问题拖不起，那些包工头也等不起。”
“可是您这样做，会引起其他方面的不满。”
“我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最后，林书记拍板：“这件事就按陆市长说的办。但陆市长，您要注意方式方法，有些事情要多沟通，多协商。”
“我明白。”
常委会结束后，组织部长把陆沉远叫到一边。
“陆市长，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组织部长说，“您这个性子，在官场上不好混。”
“我没想混。”陆沉远说。
“您是想做事，这个我理解。”组织部长说，“但您也要学会保护自己。您现在树敌太多了。”
“我没有树敌。”
“您停掉那些项目，不就是得罪人吗？”组织部长说，“那些部门的一把手，都对您有意见。”
“有意见就有意见。”陆沉远说，“只要对得起老百姓，我无所谓。”
组织部长摇了摇头：“年轻人，还是太理想化。”
陆沉远没有反驳。他知道自己的做法不符合官场规则，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这样做。
老城区项目复工后，陆沉远几乎每天都去现场。
他要确保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
有一天，他在工地上遇到了一个老熟人。
“陆市长。”那人叫住他。
陆沉远转身，愣了一下：“刘工？”
来人叫刘建国，是当年东江市老城区改造时的总工程师。
“您怎么在这里？”陆沉远问。
“退休了，闲着没事，看到云江市老城区项目招人，就来了。”刘工笑着说，“没想到又遇到您。”
“您这是……”
“帮帮忙，义务的。”刘工说，“当年在东江市，看着您一步步把老城区搞起来。现在您遇到困难了，我不能袖手旁观。”
陆沉远心里一暖：“谢谢您。”
“不用谢。”刘工说，“不过市长，这个项目比当年东江市的难度大多了。您要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
“缺钱，缺人，缺时间。”刘工叹了口气，“您这八百万，顶多撑三个月。三个月后怎么办？”
“再想办法。”
刘工看着他，突然说：“市长，您还是那个脾气，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是负责人。”
“但您也要量力而行。”刘工说，“有些事情，不是您一个人能解决的。”
陆沉远没有说话。
刘工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我也不多劝了。您既然决定了，就干到底。我老头子也豁出去了，陪您干。”
有了刘工的加入，工地进度明显加快。
但问题还是一个接一个。
材料供应商因为之前的欠款，不愿意继续供货。陆沉远亲自去谈，承诺市政府背书，才勉强说服了几家。
工人的情绪也不稳定。有人担心项目会再次烂尾，干了几天就走了。
最大的问题还是资金。
八百万，在巨大的工程面前，真的只是杯水车薪。
一月中旬，财政局长找到陆沉远：“市长，老城区项目的资金快用完了。”
“还剩多少？”
“不到一百万。”
陆沉远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了。”
“市长，接下来怎么办？”
“我再想办法。”
财政局长犹豫了一下：“市长，我听说省里有人在调查您。”
陆沉远抬起头：“什么？”
“说您滥用职权，私自调动财政资金。”财政局长压低声音，“还说您在东江市的老城区项目也有问题。”
陆沉远的脸色变了。
“是谁在调查？”
“省纪委的人。”财政局长说，“市长，您要小心。”
陆沉远沉默了很久。
他知道这一天会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我明白了。”他说，“你先回去吧。”
财政局长走后，陆沉远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
窗外又下起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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