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
车在夜色中疾驰，陆沉远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泛白。导航显示，封存区位于云龙河上游的工业园区边缘，那里人迹罕至，正适合做见不得光的事。
二十分钟后，他到了。
远处有几束手电光在晃动，旁边停着两辆没有挂牌的黑色轿车。陆沉远没有贸然靠近，而是把车停在百米外的树林边，徒步摸了过去。
封存区的围栏已经被打开，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正在作业。陆沉远躲在暗处，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镜头里，一个中年男人指挥着两个年轻人，从一个金属箱里取出试管状的东西，小心地埋进封存区的底泥中。动作很专业，显然经过训练。
陆沉远认出了那个中年男人，正是环保部调查组的组长王宗明。
他继续录像，记录下每一个细节。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陆沉远猛地回头，一个保安模样的人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橡胶棍。
“你是谁？”保安厉声问。
陆沉远没有回答，转身就跑。身后传来呼哨声，更多的人追了上来。
他冲进树林，树枝划破了脸，但他顾不上这些。手机还在录像，他必须把这段视频保住。
追兵越来越近。陆沉远一个急转弯，躲进一片灌木丛，屏住呼吸。
手电光从头顶扫过，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等了十分钟，确认安全后，才从灌木丛里爬出来。衣服破了几处，手臂上有血迹，但手机完好无损。
回到车上，他立刻把视频传给了南婉，然后发给了省纪委专案组的组长。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出一口气，靠在座椅上。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陆沉远？”电话那头是个苍老的声音。
“您是？”
“我是方建国。”
陆沉远一愣。方建国，那个改口的评估专家。
“我知道你在查我。”方建国的声音很疲惫，“我也知道，我做了错事。”
陆沉远没有说话，等他继续。
“我儿子确实在泰和投资的公司工作，但那不是我要求的。他们找到我，说只要我改口，就给我儿子一个机会。我当时想，反正评估报告本身就有争议，改几句话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我错了。”方建国叹了口气，“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如果因为我的一句话，让一个好项目被毁了，让一个好干部被冤枉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您想说什么？”陆沉远问。
“我愿意作证。”方建国说，“我会把当初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怎么威逼利诱的，全都说出来。我知道这样做，我儿子的工作保不住了，我自己可能也要受处分。但有些事，总得有人站出来说真话。”
陆沉远沉默了几秒。
“谢谢您。”他说，“方老师，您的证词很重要。明天省纪委会联系您。”
“我等着。”方建国说完，挂了电话。
陆沉远看着窗外的夜色，突然觉得，这个世界还没有坏到无可救药。
第二天上午，省纪委专案组召开了紧急会议。
会议室里，陆沉远提供的视频在大屏幕上播放。画面虽然晃动，但内容清晰可见：王宗明指挥手下，将疑似污染物的试管埋进封存区。
“这是伪造证据。”专案组组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纪检，姓周，脸色铁青，“环保部的人，居然干出这种事。”
“我已经向环保部纪检组通报了情况。”省里的人在电话里说，“王宗明已经被控制，正在接受调查。另外，方建国也主动联系了我们，愿意作证。”
“那张副部长那边？”周组长问。
“证据链还不够完整。”省里的人说，“张宏远在国外，我们够不着。泰和投资的核心账目也被销毁了。现在能证明的，只是王宗明和林正风的秘书张明有问题，但这还不足以撼动张副部长。”
陆沉远听着这些话，心里明白，这场仗还远没有结束。
王宗明被抓，只是断了对方一条腿。但真正的大鱼，还在水下。
会后，周组长单独找到陆沉远。
“小陆，你做得很好。”周组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你也要小心。张副部长在部委里根深蒂固，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陆沉远说。
“还有一件事。”周组长压低声音，“林正风可能要保不住了。我们查到，他的秘书张明，这三年里从泰和投资那里拿了超过五百万的好处费。虽然林正风本人暂时没有直接证据，但作为主要领导，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陆沉远点点头。林正风的倒台，是迟早的事。
但他更关心的，是张副部长。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如果不把他拉下来，东江市永远不会安宁。
接下来的一周，东江市的政坛发生了剧烈震荡。
林正风被省纪委约谈，随后被停职审查。他的秘书张明被正式立案，涉嫌受贿和滥用职权。
泰和投资在东江市的十八家关联企业，全部被查封。
环保部撤销了对云龙河项目的督办函，并对王宗明涉嫌伪造证据的行为展开调查。
孔胜恢复了工作，继续担任住建部局长。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
张副部长还没有倒。
他在部委里的影响力依然存在，他的侄子张宏远虽然在国外，但随时可能回来。更重要的是，泰和投资背后的那个庞大资本网络，远不止东江市这一个触角。
陆沉远必须找到更有力的证据，才能彻底扳倒这个对手。
机会来得很突然。
一个月后，南婉带来了一个消息。
“张宏远回国了。”她说，“他以为风头过了，想回来处理泰和投资的烂摊子。”
“他在哪？”陆沉远问。
“省城。住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南婉说，“但他很警觉，身边带着保镖，而且随时准备再跑。”
“我们没时间了。”陆沉远说，“必须在他跑之前，拿到他手里的证据。”
“你想怎么做？”
陆沉远沉思片刻。
“我去见他。”
“什么？”南婉吃了一惊，“你疯了？他恨不得弄死你，你还敢去见他？”
“正因为他恨我，所以他会见我。”陆沉远说，“我赌他想知道，我手里到底还有多少底牌。”
南婉盯着他，良久，叹了口气。
“你要小心。”
两天后，陆沉远出现在省城那家五星级酒店的咖啡厅里。
张宏远准时赴约。他三十五岁左右，穿着得体，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成功的商人。
“陆区长，久仰大名。”张宏远坐下来，笑容温和，“没想到你会主动约我。”
“我想和你谈谈。”陆沉远说。
“谈什么？”张宏远端起咖啡，“谈你怎么毁了我三年的布局？还是谈你怎么让我叔叔在部里抬不起头？”
“我想谈一笔交易。”陆沉远说。
张宏远眯起眼睛。
“你手里有泰和投资的核心账目。”陆沉远说，“那些账目里，记录着你这三年在东江市的所有操作，包括你给了谁钱，谁帮了你的忙。我需要那些账目。”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给你？”张宏远冷笑。
“因为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陆沉远说，“省纪委在查你，环保部在查你，公安也在查你。你的十八家公司被查封，资产被冻结，你在国内已经待不下去了。”
“所以呢？”
“所以你需要一条退路。”陆沉远说，“把账目交给我，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争取宽大处理。你配合调查，主动交代问题，最多判几年，出来还是个自由人。但如果你继续顽抗，等待你的，可能是无期。”
张宏远盯着他，突然笑了。
“陆沉远，你真以为我会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应该信法律。”陆沉远说，“你做的事，够判死刑了吗？没有。但如果你继续包庇你叔叔，继续对抗调查，那性质就变了。到时候，你会成为替罪羊，而你叔叔会安然无恙。”
张宏远的笑容僵住了。
“你想挑拨我和我叔叔的关系？”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陆沉远说，“你觉得，如果你真的被判了重刑，你叔叔会为你做什么？他会为了救你，放弃自己的前途吗？”
张宏远沉默了。
陆沉远继续说：“你们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别人。但当危险来临时，你们也最擅长抛弃别人。你叔叔现在还能保住位子，是因为证据不够。但一旦证据充足，你觉得他会选择保你，还是保自己？”
张宏远的脸色变了。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陆沉远站起身，“三天后，如果你愿意合作，就联系我。如果不愿意，那我们法庭上见。”
他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身后，张宏远坐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
三天后，陆沉远接到了张宏远的电话。
“我答应你。”张宏远的声音很平静，“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见我叔叔最后一面。”
陆沉远沉默了几秒。
“可以。”
一周后，省纪委的会议室里，张副部长和张宏远面对面坐着。
张副部长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侄子。
“你真的要这么做？”张副部长问。
“我没有选择。”张宏远说，“叔叔，对不起。”
“你不欠我什么。”张副部长说，“是我把你拖下水的。”
“但我也不是被逼的。”张宏远苦笑，“我贪心，我想要更多。现在，我得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代价。”
张副部长闭上眼睛。
“账目在哪？”
“在我律师那里。”张宏远说，“我已经让他交给省纪委了。”
张副部长睁开眼，看着侄子，良久，点了点头。
“好。”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张宏远最后一眼。
“保重。”
然后，他推门离开。
走廊里，陆沉远靠在墙边。
张副部长经过他身边时，停下脚步。
“你赢了。”张副部长说。
“不是我赢了。”陆沉远说，“是规则赢了。”
张副部长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在走廊尽头消失，像一个时代的落幕。
两个月后，张副部长被正式立案调查，涉嫌滥用职权、受贿等多项罪名。
林正风被开除党籍，移送司法机关。
张宏远因主动交代问题、配合调查，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泰和投资彻底瓦解。
云龙河项目重新启动，进展顺利。
东江市的天空，终于放晴了。
陆沉远站在区政府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城市。
这座城市还有很多问题，还有很多需要改变的地方。
但至少现在，它有了一个相对干净的起点。
而他，也终于可以专心做一个区长该做的事了。
手机响了，是南婉。
“沉远，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好。”陆沉远笑了笑，“这次我请。”
挂断电话，他转身走出办公室。
走廊里，孔胜正在和几个干部讨论新的规划方案。
看到陆沉远，孔胜笑着打招呼：“陆区长，来看看我们的新方案。”
陆沉远走过去，和他们一起看着图纸。
图纸上，是一个更大的梦想。
而这一次，没有人会再挡在他们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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