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云龙河综合治理领导小组成立的第三天，陆沉远就带队去了上游工业区。
那是东江市最老的工业园区，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聚集了二十多家化工、印染、造纸企业。这些企业大多是当年的纳税大户，和市里各部门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陆沉远的车队刚到园区门口，就被一群工人拦住了。
“市长，你们是来关厂子的吗？”“我们都是下岗职工再就业，厂子要是关了，全家都得喝西北风。”“治理污染我们支持，但不能一刀切啊。”
孔胜坐在副驾驶，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有些紧张：“陆市长，要不要先撤？”
“不用。”陆沉远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站在人群前，没有用扩音器，就那样平静地说：“我今天来，不是关厂子的，是来看问题的。你们的诉求我理解，但云龙河两岸几十万居民的诉求，你们也要理解。治理污染是必须做的事，但怎么治理，需要大家一起想办法。”
他顿了顿：“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会拿出一套方案。如果到时候你们觉得不合理，可以随时找我。”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陆沉远的态度不强硬，但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接下来的两周，陆沉远几乎每天都泡在工业区和河道两岸。他让环保部门对每家企业的排污情况做了详细检测，让财政部门核算了治理成本，让城建部门测绘了河道两岸的土地。
数据汇总后，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峻。要彻底治理云龙河，需要关停十三家重度污染企业，整改七家中度污染企业，河道清淤和生态修复至少需要五个亿。
这笔钱，东江市财政拿不出来。
陆沉远把南婉叫到了办公室。
“我需要你帮个忙。”他把方案递给她，“南氏集团能不能参与云龙河两岸的开发？”
南婉仔细看完方案，沉默了很久。
“这个项目风险太大。”她直言不讳，“治理成本不确定，周期太长，而且涉及的利益太复杂。从商业角度讲，我不建议做。”
陆沉远没有说话。
南婉看着他，叹了口气：“但我知道你一定要做。那我只能陪你一起冒险了。”
她翻到方案的最后一页：“如果政府能保证土地出让金分五年支付，并且给予三年税收减免，南氏可以考虑先垫付两个亿的治理费用。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项目必须公开透明，所有程序都要经得起审计。”南婉认真地说，“我不能让南氏因为帮你而惹上麻烦。”
陆沉远点点头：“这是我的底线。”
方案定下后，陆沉远召开了专项会议。赵立新看完方案，第一个提出了反对意见。
“陆市长，让南氏集团主导这个项目，恐怕会引起非议。毕竟南总和您的关系，大家都知道。”
这话说得很隐晦，但意思很明显——你在给女朋友输送利益。
陆沉远早料到会有这一问。
“所以我提议，云龙河两岸的开发权，全部通过公开招标的方式确定。南氏集团可以参与竞标，但必须和其他企业一样，走正常程序。”他看着赵立新，“赵市长，你来负责招标工作的监督，确保整个过程公开透明。”
赵立新噎住了。陆沉远把最容易出问题的环节交给他来监督，等于是把他也绑上了战车。如果以后有人追究，他也脱不了干系。
“那关停那些污染企业，职工安置怎么办？”另一个副市长问。
“我已经和省里沟通过了。”陆沉远说，“被关停企业的职工，可以优先进入云龙河治理工程的施工队伍。南氏集团也承诺，未来河道两岸的商业开发，会优先招聘本地工人。”
他把每一个可能的反对理由都堵死了。
会议最终通过了方案。但陆沉远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就在云龙河项目启动的第十天，省委组织部突然通知，中央将派一位干部空降东江市，担任市委副书记。
消息传来，市政府大楼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孔胜第一时间找到陆沉远：“听说空降的人来头不小，是京城张副部长推荐的。”
陆沉远放下手中的文件：“叫什么名字？”
“林正风，四十五岁，之前在中部某省担任地级市市长。”孔胜压低声音，“我爸说，这个人是张副部长一手提拔起来的，这次空降东江市，明摆着是来给你使绊子的。”
陆沉远靠在椅背上，没有说话。
徐伦倒了，但徐伦背后的势力没有消失。张副部长虽然没能保住徐伦，但他显然不会就此罢休。现在陆知心放权给陆沉远，东江市成了陆沉远的主场，他们自然要想办法插进来一颗钉子。
“林正风什么时候到？”
“这周五，三天后。”
陆沉远点点头：“让人准备一下，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孔胜愣了一下：“您就这么接受了？”
“不接受又能怎么样？”陆沉远淡淡地说，“人是中央派来的，我一个代市长，没资格说不。”
“可是……”
“孔胜，记住一句话。”陆沉远看着他，“你越是表现出对抗的姿态，对方就越容易抓住把柄。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手头的事做好，做到无懈可击。”
周五下午，林正风抵达东江市。
陆沉远亲自到机场接机。林正风下了飞机，看到站在人群前的陆沉远，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林书记，欢迎来东江市。”陆沉远伸出手。
林正风握住他的手，笑容温和：“陆市长，久仰大名。”
两人简单寓暄后，陆沉远陪同林正风前往市委。一路上，林正风都在问东江市的情况，语气谦和，姿态很低。
但陆沉远能感觉到，这个人不简单。
当天晚上，市委为林正风举行了欢迎宴。席间，林正风主动提起了云龙河项目。
“听说陆市长最近在抓云龙河治理，这是件大好事。”林正风端起酒杯，“环保是国家战略,东江市能下这个决心,我很佩服。”
“林书记过奖了。”陆沉远回敬了一杯,“这是应该做的。”
“不过我也听说,这个项目的资金缺口很大,主要靠企业垫资。”林正风放下酒杯,看着陆沉远,“这样做虽然解决了眼前的问题,但会不会给未来留下隐患?万一企业撤资,政府怎么收场?”
这话问得很尖锐。
赵立新等人都看向了陆沉远。
“林书记的担心有道理。”陆沉远平静地说,“所以我们在合同里设置了多重保障机制。第一,企业垫资的部分,政府会以土地出让金的形式分期偿还,写进了市人大决议。第二,项目的每一笔支出,都要经过审计部门的审核。第三,如果企业中途撤资,政府有权收回所有开发权。”
他顿了顿:“我们既要借助市场的力量,也要守住政府的底线。这个度,我们会把握好。”
林正风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但陆沉远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一个月,林正风以市委副书记的身份,开始频繁出现在各种场合。他表面上支持陆沉远的工作,但在一些关键问题上,总会提出不同意见。
云龙河的招标文件,林正风要求重新审核。
关停污染企业的时间表,林正风建议延后。
河道两岸的规划方案,林正风提出要再论证。
每一次,他都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让陆沉远无法反驳。
孔胜气得够呛:“他这是明摆着拖延时间,就是不想让项目顺利推进。”
陆沉远却很冷静。
“他不是不想让项目推进,他是想把项目的主导权拿过去。”
孔胜愣住了。
陆沉远看着窗外的云龙河:“林正风这个人很聪明。他知道云龙河项目一旦做成,会是东江市未来几年最大的政绩。他现在提各种意见,就是想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个项目是在他的监督和指导下才成功的。”
“那我们怎么办?”
“继续做。”陆沉远转过身,“他要审核就审核,要论证就论证。我们把每一个环节都做到位,让他挑不出毛病。”
这场没有硝烟的博弈,一直持续到年底。
云龙河项目在无数次的审核和论证中,终于完成了前期所有手续。十三家重度污染企业被关停,七家中度污染企业完成整改,河道清淤工程正式开工。
南氏集团通过公开招标,拿到了河道两岸三分之一的开发权。其余部分,由另外两家企业中标。
整个过程,经得起任何审查。
就在项目顺利推进的时候,陆沉远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电话是陆知心打来的。
“沉远,你最近要小心。”
陆沉远握着电话,心里一紧:“出什么事了?”
“京城那边有人在查你和南婉的关系。”陆知心的声音很凝重,“虽然云龙河项目的程序没问题,但他们想从别的地方下手。你们之前是不是有过经济往来?”
陆沉远脑子里飞快地回忆。
他和南婉确实有过一些经济往来,但都是正常的。南婉曾经借给他一笔钱用于老城区改造的前期调研,后来他还了。
“这些往来都有正规手续吗?”陆知心问。
“有。”陆沉远说,“每一笔都有转账记录和借条。”
“那就好。”陆知心松了口气,“把这些材料都整理好,随时准备接受调查。记住,不管谁问你,都要实话实说,不要有任何隐瞒。”
挂了电话,陆沉远在办公室里站了很久。
他明白了。林正风在明处拖延项目,是为了给京城那边争取时间。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云龙河项目,而是他和南婉的关系。
如果能坐实他利用职权为女朋友谋利,那所有的成绩都会变成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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