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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陆沉远没有立刻拨给南婉。他静静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城市。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远处的云龙河像一条沉默的巨龙，蜿蜒着穿城而过。他知道，这条河的平静之下，正酝酿着一场足以颠覆一切的风暴。而他，就站在风暴的中心。

他并非不担心，但他更清楚，此刻任何一丝的慌乱，都可能成为对手的突破口。他拿起电话，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一份普通的文件。

“南婉，是我。”

电话那头的南婉似乎正在处理工作，背景里有键盘敲击的轻响。她立刻察觉到了陆沉远语气里的不同寻常。“出什么事了？”

“有人想拿我们的关系做文章。”陆沉远没有绕圈子，“查我们之间的经济往来。我需要你把我们过去所有的借贷记录、转账凭证，包括当初老城区改造项目前期调研的那笔借款和我的还款记录，全部整理出来，复印三份。一份给我，一份你自己留着，一份交给你的律师。”

南婉那边的键盘声停了。几秒钟的沉默后，她冷静地问：“严重吗？”

“他们想坐实我以权谋私，为你输送利益。”陆沉远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冷意，“云龙河项目是块肥肉，也是个靶子。程序上他们找不到漏洞，就只能从我们身上下手。”

“我明白了。”南婉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我马上让财务和法务去办。沉远，如果真的查到我这里，会不会影响到你？”

“不会。”陆沉远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经得起查。但你要有心理准备，他们可能会接触南氏集团的董事，甚至你的商业伙伴，散布谣言，动摇他们对你的信心。”

南婉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独有的、属于商界女王的骄傲与坚韧。“让他们来好了。南氏集团不是纸糊的，我南婉也不是被吓大的。你专心处理你的事，我这边，你不用担心。”

“好。”陆沉远心中一暖，“你自己也要小心。”

“你也是。”

这通简短的电话，像是在暴风雨来临前，两个身处不同战场的指挥官，冷静地确认了彼此的阵地依然稳固。

仅仅两天后，风暴如期而至。

一支由省纪委牵头的联合调查组悄然进驻东江市。他们没有大张旗鼓，但市政府大楼里敏感的政治嗅觉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关于陆市长和南氏集团的流言蜚语，开始在各个楼层的茶水间里悄声传播。

调查组的效率极高。当天下午，陆沉远就接到了谈话通知。

会议室里，气氛严肃。为首的是一位面容刻板的中年男人，省纪委的副厅级干部，姓周。

“陆沉远同志，请你不要紧张。”周组长的开场白公式化十足，“组织上接到一些举报，反映你和南氏集团董事长南婉同志存在不正当经济往来，并利用职权在云龙河治理项目中为其谋取利益。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核实情况。希望你能本着对组织、对同志、对自己负责的态度，如实说明问题。”

陆沉远神色平静，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会全力配合组织调查。”

他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袋推了过去。

“这里是我和南婉女士从认识至今所有的个人经济往来记录。总共发生过三次，每一次都有清晰的借款协议、银行转账凭证和还款记录。”

陆沉远逐条逐项地解释，逻辑清晰，证据确凿。他准备的材料甚至比调查组预想的还要详尽，每一笔款项的用途、归还时间、资金流向都一目了然，形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闭环。

周组长和他的组员们仔细翻阅着文件，脸上的表情从审视逐渐变为凝重。他们显然没想到，陆沉远的准备如此充分，所有的一切都干净得不像话。

与此同时，另一队调查人员也出现在了南氏集团的总部大楼。

南婉亲自接待了他们，同样递上了一份一模一样的材料。面对调查人员尖锐的提问，她对答如流，态度不卑不亢。

“南总，作为一家千亿集团的掌舵人，您为什么要私人借款给一位政府官员？这不符合商业逻辑。”一位调查员问道。

南婉看着他，微微一笑：“我和陆市长是男女朋友，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伸出援手，这符合人之常情。而且，所有的借款都签订了正规协议，并约定了高于同期银行贷款的利息。这同样符合商业逻辑。如果调查组认为男女朋友间的正常借贷也属于‘不正当经济往来’，那我无话可说。”

她的坦然和强势，让调查人员一时语塞。

调查在明面上陷入了僵局，但暗流却愈发汹涌。

林正风在这场风波中扮演了一个微妙的角色。他公开表示，要相信陆沉远同志的党性，相信组织会做出公正的结论。但私下里，他却以“保证云龙河项目在特殊时期不受影响”为由，召集了相关部门的会议。

“同志们，陆市长现在正全力配合组织调查，我们不能让他分心。”林正风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语气沉重，“云龙河项目是市里的头等大事，一天都不能耽搁。我提议，暂时成立一个‘云龙河项目推进监督小组’，由我来担任组长，赵立新同志和几位相关部门的负责同志担任副组长，全面接管项目的日常监督和协调工作，确保工程进度和资金安全。”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在场的都是人精，谁听不出这是趁火打劫、公然夺权？

赵立新眼神闪烁，他原本被陆沉远推出来监督招标，现在陆沉远被查，他正想着如何撇清关系，林正风的提议正中他的下怀。一旦加入这个小组，他就能从一个单纯的监督者，变成项目的实际决策者之一。

就在几个副市长和局长们心思各异，准备附和之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陆沉远走了进来。

他刚刚结束一轮谈话，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环视一周，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他径直走到林正风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刚才在楼下碰到孔胜，听说林书记在开云龙河的会，我就过来听听。”

林正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立刻恢复了笑容：“沉远同志，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担心调查会影响你的精力，商量着帮你分担一些工作。”

“多谢林书记和各位同志的关心。”陆沉远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赵立新等人，“我的个人问题，我相信组织会给我一个清白。但工作是工作，一码归一码。云龙河项目从立项到招标，再到施工，每一个环节都是市委市政府集体决策的结果，我只是一个执行者。现在项目刚刚进入最关键的施工阶段，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看向林正风：“不过，林书记的提议非常好。成立监督小组，加强监督，完全有必要。我赞成。”

众人都是一愣，没料到陆沉远会同意。

只听陆沉远继续说道：“我提议，这个监督小组的职能，就定位于‘监督’。专门负责对项目的资金使用、工程质量、招标后续等环节进行审计和巡查，定期向市委和市人大报告。组长由林书记担任，再合适不过。至于项目的日常推进和指挥调度，还是由原来的项目指挥部负责，我继续担任总指挥。这样一来，决策、执行、监督三条线分明，权责清晰，既能保证项目效率，又能杜绝任何可能出现的腐败问题。林书记，您看怎么样？”

林正风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陆沉远这一手“以退为进”玩得实在漂亮。他接过了林正风“成立监督小组”的提议，却偷梁换柱，把小组的权力从“全面接管”阉割成了纯粹的“监督”。

林正风如果反对，就等于是在说他不想“监督”，而是想“夺权”，这会立刻暴露他的真实意图。如果他同意，那他就从一个潜在的“总指挥”，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监工头子”。而且，陆沉远还给他戴上了“加强监督、杜绝腐败”的高帽子，让他无法拒绝。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赵立新低着头，心里暗自庆幸刚才没有第一个站出来表态。他看陆沉远的眼神，多了一丝深深的忌惮。这个人，即便身处绝境，反击依然如此犀利。

最终，林正风只能挤出笑容：“沉远同志考虑得非常周全，我同意。”

一场无声的权力交锋，以陆沉远的完胜告终。

然而，当晚，孔胜又带来了新的消息，脸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难看。

“陆市长，调查组那边……有新动作了。”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在耳语，“他们没在您和南总的经济往来上找到问题，现在换了个方向。”

“说。”陆沉远正在看一份河道清淤的工程报告，头也没抬。

“他们开始秘密调查云龙河两岸土地开发的评估定价过程。”孔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南氏集团虽然是公开招标中标，但他们想证明，当初的土地起拍价定低了，存在国有资产流失的嫌疑。他们……他们找到了当年参与土地评估的一位专家，据说那位专家已经改了口，承认当初的评估报告‘存在瑕疵’！”

陆沉远手中的笔，终于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中寒意涌动。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个人经济往来，只要手续齐全，就很难定性。但“国有资产流失”这顶帽子，一旦扣上，就是天大的罪名。它不仅能彻底扳倒他，还能让整个云龙河项目，以及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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