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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沉远放下笔，站起身走到窗边。
夜色深沉，云龙河远处的施工灯火依稀可见。他的脑子飞速运转，逐条梳理着当初土地评估的所有细节。
那份评估报告，是由省里认证的三家评估机构联合出具的。程序严格，数据详实，评估价格完全符合当时的市场行情。
如果对方能让其中一位专家改口，那说明他们的手已经伸得很长了。
“那位专家叫什么名字？”陆沉远问。
“方建国，五十六岁，华西资产评估公司的首席评估师。”孔胜翻开手机里的记录，“我托人打听过，他儿子在京城一家投资公司工作，最近刚升了职。”
陆沉远冷笑一声。
这就是突破口。给专家的儿子一个升职机会，或者相反，用儿子的前途威胁，都能让一个本该中立的专家改变立场。
“方建国现在在哪里？”
“被调查组带去省城了，说是配合调查。”
“其他两家评估机构呢？”
“暂时还没动静。”
陆沉远转身，目光看向孔胜：“马上联系当初参与土地评估的另外两家机构，让他们立即向市人大提交当年评估报告的所有原始资料和数据。同时，找一家第三方评估机构，按照当时的市场环境和政策标准，对云龙河两岸的土地重新做一次模拟评估。我要用事实证明，当初的定价没有任何问题。”
孔胜点头：“我马上去办。”
“还有，”陆沉远叫住他，“去查方建国儿子所在的那家投资公司，看看它的股东背景和最近的业务往来。”
孔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您是想……”
“对方既然敢动手脚，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陆沉远的声音很平静，“我们不能被动防守，该反击的时候就要反击。”
孔胜离开后，陆沉远又拨通了陆知心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陆知心的声音里带着疲惫：“沉远，我正要给你打电话。”
“陆书记，方建国的事您知道了？”
“知道。”陆知心叹了口气，“这次他们的手段比我想象的还要狠。省里已经有人在私下议论，说云龙河项目存在严重的利益输送问题，建议暂停所有在建工程。”
陆沉远沉默了几秒钟：“陆书记，如果真的暂停工程，损失会有多大？”
“直接经济损失至少五个亿。更严重的是信誉损失，南氏集团会被拖累，其他中标企业会退出，工人们会闹事，那些被关停的污染企业会借机反扑。”陆知心的声音很重，“整个云龙河项目会全面崩盘。”
“那就不能让他们得逞。”陆沉远的语气斩钉截铁，“陆书记，我需要您帮我一件事。”
“说。”
“帮我约省国土厅的吴厅长见个面。当年云龙河两岸的土地规划调整，是经过省里批准的。如果连吴厅长都认为定价有问题，那我无话可说。但如果吴厅长认为定价合理，那这个说法就站不住脚。”
陆知心沉吟片刻：“这个要求不过分，我可以帮你约。但你要有心理准备，调查组那边的压力很大，很多人已经在观望了。”
“我明白。”陆沉远说，“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退。”
挂断电话，陆沉远又给南婉发了条短信：晚上有空吗？想见你。
半小时后，南婉的车出现在市政府后门。
陆沉远上了车，两人没有说话，车子一路驶向城郊的一处安静茶馆。
包厢里，南婉给陆沉远倒了杯茶。她今天穿着简单的黑色套装，头发随意扎起，神情里带着几分疲惫。
“南氏集团今天开了董事会。”南婉开口，声音很轻，“有两位董事提出，要暂时退出云龙河项目，规避风险。”
陆沉远端起茶杯，没有说话。
“我否决了。”南婉看着他，“我告诉他们，南氏集团从来不做半途而废的事。但我压不了多久，如果调查组那边真的坐实了国有资产流失的罪名，董事会会有更大的反弹。”
“不会。”陆沉远放下茶杯，“因为那个罪名根本不成立。”
他把自己的计划简单说了一遍。
南婉听完，笑了：“你还是这么冷静。换了别人，现在恐怕早就慌了。”
“慌有用吗？”陆沉远看着她，“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
南婉伸手握住他的手：“我从来不后悔认识你。”
陆沉远反手握紧她的手，眼神温柔：“我也是。”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南婉忽然说：“对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今天下午，林正风的秘书来找过我。”
陆沉远眉头一皱：“他找你做什么？”
“没明说，但意思很清楚。”南婉冷笑，“他暗示我，如果南氏愿意主动退出云龙河项目，调查组那边可以不再追究我们之间的关系。”
陆沉远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南氏集团做生意，从来不需要看别人脸色。”
陆沉远沉默片刻，突然问：“林正风的秘书，是不是姓张？”
“对，张明。怎么了？”
陆沉远没有回答，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孔胜的电话：“我再给你加一个任务，查一下林正风的秘书张明，看看他最近和什么人有密切接触。”
挂断电话，南婉看着他：“你怀疑什么？”
“林正风这个人很聪明，他不会亲自出面做这种事。”陆沉远说，“但他的秘书如果私下活动频繁，那就有意思了。”
第二天上午，陆沉远接到了陆知心的电话。
“沉远，吴厅长同意见你。今天下午三点，在他办公室。”
陆沉远放下电话，立刻带着孔胜准备好的所有材料，驱车前往省城。
省国土厅大楼，吴厅长的办公室。
吴厅长今年五十八岁，是个做事严谨的技术型官员。他接过陆沉远递上的材料，仔细翻阅了半个多小时。
“陆市长，你这份材料做得很详细。”吴厅长抬起头，摘下老花镜，“但我有一个疑问。当初云龙河两岸的土地评估，为什么选择这三家机构？是你们市里指定的，还是招标确定的？”
“招标确定的。”陆沉远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是当时的招标公告和中标通知书。三家机构都是省里认证的甲级资质，评估报告也经过了市人大的审议。”
吴厅长点点头，又问：“方建国现在改口，说当初的评估存在瑕疵，具体是哪方面的瑕疵？”
“他说，当初没有充分考虑土地未来的升值空间，导致起拍价偏低。”
吴厅长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土地评估是根据当时的市场情况和用途来定价的，不是算命。如果按照未来升值空间来定价，那全国的土地岂不是都得重新评估一遍？”
他把材料推回给陆沉远：“这份评估报告我看过了，程序合规，数据真实，定价合理。如果调查组对此有疑问，可以让他们来找我。”
陆沉远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谢谢吴厅长。”
“不用谢我。”吴厅长站起身，拍了拍陆沉远的肩膀，“你做的事我知道，云龙河治理是件好事，不能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猜测就停下来。但你也要小心，树大招风，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离开省国土厅，陆沉远在车上接到了孔胜的电话。
“陆市长，有重大发现！”孔胜的声音里压抑着兴奋，“张明最近频繁出入一家叫'泰和投资'的公司，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京城张副部长的侄子！”
陆沉远眯起眼睛：“继续查，看看泰和投资和方建国儿子所在的那家公司有没有关联。”
“已经查到了！”孔胜说，“方建国儿子升职前，他所在的公司刚好接到了泰和投资的一笔大额投资。这绝对不是巧合！”
陆沉远挂断电话，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原来如此。林正风的背后是张副部长，而张副部长的势力，正是通过这些隐蔽的商业往来，在东江市布下了一张网。
他们以为能悄无声息地操控一切，却没想到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当天晚上，陆沉远约了调查组的周组长见面。
两人坐在市政府的会议室里，桌上摆着陆沉远准备的一摞材料。
“周组长，这些是云龙河土地评估的全部原始资料，包括三家机构的独立评估报告、市人大的审议记录，以及省国土厅吴厅长今天下午的书面意见。”陆沉远平静地说，“如果调查组对定价仍有疑问，我可以配合重新评估。但我希望调查是公正的，而不是带着结论去找证据。”
周组长翻看着材料，脸色逐渐凝重。
陆沉远又拿出最后一份文件：“另外，这是关于方建国改口的一些背景调查。他儿子所在的公司，在他改口前一个月，刚好接到了一笔来自泰和投资的大额投资。而泰和投资的实际控制人，据我所知，和某位京城领导有直接关系。”
他顿了顿，看着周组长：“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干扰证人，但我觉得组织应该了解这些情况。”
周组长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当然明白陆沉远话里的意思。如果方建国改口是因为受到外部压力，那这个证词根本站不住脚。而如果这个外部压力来自某位高层领导，那性质就更加严重了。
“陆市长，你这些材料的来源……”
“都是合法合规的公开信息。”陆沉远不慌不忙，“如果调查组需要核实，随时可以去查。”
周组长沉默了很久，最终站起身：“我明白了。这些情况我会如实向上级汇报。”
陆沉远也站起来：“那就麻烦周组长了。”
走出会议室，孔胜迎了上来：“陆市长，您这招够狠的。直接把球踢回给调查组，让他们去头疼。”
陆沉远摇摇头：“不是踢回去，是摆事实讲道理。他们想查我，我欢迎。但如果想栽赃陷害，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接下来的一周，东江市的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调查组突然陷入了沉默，既没有宣布新的调查结果，也没有扩大调查范围。而林正风也收敛了很多，不再频繁召开会议指手画脚。
云龙河项目的施工照常进行，南氏集团的董事会也暂时稳住了。
但陆沉远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对方不会就此罢休，他们一定还在寻找新的突破口。
果然，又过了三天，变故再起。
这一次，出事的不是陆沉远，而是孔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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