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毒蛇

第九十二章  毒蛇

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侍郎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威胁，狠狠砸在林睿心头。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睿的后背，但他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委屈。

他深深躬身，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却依旧努力保持着条理：

“大人明鉴！草民万万不敢！草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那奇物……确系偶然所得，早已在激战中损毁殆尽，子药亦已用罄。草民一介乡野村夫，岂敢藏匿此等军国利器？更无欺瞒朝廷、蒙蔽大人之心！草民若有半句假话，甘受天打雷劈，万死难辞其咎！”

陈侍郎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睿。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林睿层层伪装的表皮，直窥其内心最真实的念头。

手指依旧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笃、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在叩问林睿的灵魂。

林睿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纹丝不动，额角却悄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目光中那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沉重。

这是意志的较量，是心理的博弈。

任何一丝眼神的闪烁、语气的不稳、甚至肌肉的细微颤抖，都可能被对方捕捉到，从而彻底暴露。

异域商旅遗骸——死无对证；形制古怪无法仿制——杜绝贪婪；耗尽损毁——实物无存。

逻辑链条看似完整，唯一的破绽在于……这武器过于超越时代，其存在本身就显得极不寻常。

而陈侍郎的怀疑，正是基于此。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陈侍郎的目光从林睿的脸上，缓缓移到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再到他紧绷的脊背，仿佛在审视一件值得玩味的器物。

他久居高位，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眼前这个年轻人绝非普通乡民。

其见识、胆魄、临场应对，甚至那隐约透出的、与年龄阅历不符的沉稳与杀伐之气，都绝非猎户二字可以解释。那奇特火器的来历，定然有隐情。

但他同样清楚，眼前之人，是周文海极力保荐、并亲口赞誉“有勇有谋”之人，更是解开东山村困局、揭露“黑鹞”之谜的关键证人。

此刻若用强逼问，甚至直接扣下治罪，固然可能得到一些信息，但更可能适得其反，不仅寒了周文海的心，也可能彻底断送查明军械流失案的线索。

况且，对方咬死“损毁殆尽”，若无实证，也难以定其“欺君之罪”。

利弊得失，在陈侍郎心中飞快权衡。

终于，那令人窒息的敲击声停了下来。

陈侍郎身体微微后靠，笼罩在林睿身上的巨大压力似乎稍稍减轻了一些。他端起桌上早已微凉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眼神中的锐利和压迫感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平静。

“罢了。”他缓缓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一开始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既然你坚称已然损毁耗尽，本官……姑且信你。”

林睿心中猛地一松，但警惕性丝毫未减。他深知，一句“罢了”，绝不代表事情真的结束。

果然，陈侍郎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然，此事关乎军国重器，非同小可。今日之言，你需句句属实，记录在案。若日后发现你有半字虚言……”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林睿，虽不锐利，却带着冰冷的警告，“后果，你当自知。”

“草民明白！谢大人明察！”林睿再次躬身，语气恭敬无比，心中却雪亮：

这只是暂时的妥协，而非真正的信任。对方在自己身上打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和一个潜在的把柄。

陈侍郎挥了挥手，似乎有些意兴阑珊：“救援东山村的兵马，本官会即刻安排。你……先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得对外人提及半分。”

“是！草民告退！”林睿如蒙大赦，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缓缓后退几步，这才转身，在角落里那名如同影子般的老仆无声引领下，走出了这间压抑的书房。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室内那令人窒息的氛围。

廊下的清冷空气涌入肺腑，林睿才感觉自己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或东张西望，在那名管事沉默的引领下，沿着来时的路径，快步向府外走去。

每一步都感觉如履薄冰，仿佛背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始终在牢牢地盯着他。

书房内，陈侍郎并未立刻处理公务。

他依旧坐在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目光幽深地望着林睿离去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良久，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名如同影子般的老仆无声无息地再次出现在房中，躬身侍立。

“陈福。”陈侍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跟着他。不要惊动，只需看清他落脚何处，与何人接触。尤其注意……他是否真的身无长物，以及……周文海的人，是否与他还有联系。一有异动，即刻回报。”

“是，老爷。”老仆陈福低声应道，声音沙哑低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身影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窗外的阴影之中，速度快得惊人。

陈侍郎这才收回目光，重新拿起周县丞那封信，又仔细看了一遍，目光尤其在周文海赞誉林睿“临危不乱，有勇有谋，非寻常乡民可比”以及描述那“奇特火器”威力之处停留了许久。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异域遗骸？耗尽损毁……周文海啊周文海，你给本官送来的，到底是个救星……还是个……更大的麻烦呢？”

“有意思……”

他放下信函，铺开一张空白公文纸，提起笔，略一沉吟，便开始奋笔疾书。

既然东山村之事已决，那么调兵遣将，便刻不容缓。至于那个浑身谜团的年轻人……暂且放一放，看他能走到哪一步吧。

而此刻，刚刚走出侍郎府侧门的林睿，丝毫不知自己已然被一条毒蛇般的影子悄然盯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余悸和不安，快步走向等候在远处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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