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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匿名来信


送走谭力,龙千里回到办公室,他从衣袋里掏出那两封信,先认真看了谭力在一封信右上角的批示,然后又把两封信认真地对照看了两遍,作了比较。两封信的内容大致相同,都是反映清川县在企业改革中,打破了铁饭碗,一些人觉得在大锅饭中混不下去了,千方百计找关系,托亲戚朋友往吃财政的单位调动,在干部职工中造成恶劣影响。其中反映,副县长郭祥玉的妻妹从五金厂调到了防疫站,副县长邱明泉的小舅子从砖瓦厂调到了工商局,公安局长武静波的侄儿从地毯厂调到了城关派出所。信中还列举了两个部门的领导的亲戚调到了xx单位,但没点名,只是说社会上已有议论。

看完信,龙千里狠狠地把信拍在桌上,抬头望着对面墙壁上贴着的地图,陷入深思之中。他慢慢收回目光,看了看桌上的检举信,又一次拾起信纸,认真品味着谭力的批示话语。他开始思索对这件事的处理办法及将要引来的涉事人的不满和心理震荡。

龙千里想,邱明泉是老资格的县级干部,组建县政府时没能弄成常务副县长,被柳成林以知识化年轻化为由,强力推荐了郭祥玉。为这,邱明泉情绪很大,心中一直不快,但毕竟在官场上滚打了几十年,心中虽不快,却能在表面和公开场合装作若无其事,工作上还算配合支持。邱明泉还有两年就要退休,说不定开春的换届就要去人大政协,趁着还在位,抓紧时间解决一些实惠的事情,或许成了邱明泉目前的真实想法。在龙千里的心里和印象中,他来清川七年多,邱明泉虽根基深,网织的社会关系大,但并没有目空一切地为所欲为,干出过分出格,超出原则的事情。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声望,调动个人,在邱明泉看来,是很平常的事情。

龙千里又把思路转向郭祥玉,郭祥玉自从当上了常务副县长,分管财税人事,算得上是志得意满,可龙千里对这个人总是吃不透,把握不准,提不起兴趣。多年的工作接触,会前会后,台上台下,人前人后,只要龙千里在场,郭祥玉从不公开谈自己的观点和想法,只是点头称是,或说他回去就办。这个人始终阴不阴,阳不阳,但私下里的揣摩打听,察言观色,体味话语,捕捉信息,暗中活动,有着别人所没有的惊人嗅觉和机敏。在龙千里的印象中,郭祥玉好像没有努力去干成过什么实际的工作,郭祥玉的心思永远不在工作上,而是在自身的官运把握上。别人的能力是他的妒嫉,别人的成绩是他的路障,别人的荣光是他的心伤;而别人的失误让他舒畅,别人的升迁让他心生揣测。龙千里就曾听到下面人说,郭祥玉是为当官而生,不是为干事而生;郭祥玉是为他的心思而活,不是为他的为人而活。郭祥玉的存在与别人的存在是上天不合理的安排,是上天撒在人间的变种。跟邱明泉相比,郭祥玉远比不上邱明泉的处事风格和做人的品德。

至于武静波,是从“严打”之前的副局长被龙千里提起来当了公安局局长的。武静波的被提拔,得益于当副局长时,为清川错整的冤假错案纠正平反昭雪时废寝忘食,熬夜查阅卷宗档案,调查走访取证,遍访当事人和家属子女,为尽快解决悬在清川的几大命案冤案早日得到昭雪,快速落实政策、聚拢人心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为龙千里刚到清川后,尽快凝聚人心,竭力推行的家庭承包责任制和平反冤假错案两件大事建了奇功,得到了龙千里的赏识。后来在龙小玉与武静波的儿子武新华谈恋爱时,龙千里也没啥异议,一方面是武静波的社会影响好,人也不错;另一方面,小玉年龄也大了,下乡四五年,吃了不少苦,参加工作两三年,耽误了青春,二十八九岁,谈婚论嫁已到了最晚的年龄。可没想到,这个儿女亲家也参与到这种遭人指责唾骂,丧失原则的事中来,给他平添负面影响和心烦,这让知道他们两亲家关系的人咋看?

龙千里觉得,他来清川这么些年,横下一条心,为了百姓的吃穿问题,只顾了抓粮抓钱,确实疏忽了对这方面的监督管理。正像谭力临离开清川时对他说的,抓了大事,偏废了其他,这是他的失职。龙千里离开桌子,在房间里踱起步来,他思考着怎样处理好这件事的方式方法和步骤。他来到电话机旁,第一个打电话约了邱明泉到他房子里来。

约莫十几分钟,邱明泉来到了龙千里办公室。龙千里意外地给邱明泉倒上了茶,平时邱明泉到龙千里办公室来汇报工作,龙千里从不主动给谁倒茶,今天主动给邱明泉倒茶,邱明泉很感意外。邱明泉欠了一下身,双手接住茶杯,慢慢坐在沙发上。

龙千里的办公室有了些许变化,以前五六十年代的木制老式硬沙发已被换掉,取而代之的是八十年代中期兴起的全弹簧软沙发,墨绿的布套镶嵌着白色布缝压条,茶几也换成了亮黄的上下两层的新式茶几,全体县级干部办公室都换成了这种沙发和茶几,这也印证着时代的发展与变化。龙千里坐在对面的三人沙发上,问了邱明泉近期的工作和农业方面的一些情况。

邱明泉觉得这似乎不是龙千里今天的主要话题,他一边回答着龙千里的问话,一边思索着接下来的问话内容和将要问到的事情。

龙千里这时突然问道:“你有一个妻兄弟在五金厂?”

邱明泉猛然间抬头看着龙千里,有些惊异地问道:“啊,是,你咋知道?”

龙千里说:“你别惊诧,是这样,有人把这一年多咱们县从企业往行政单位调动人的事反映到了省上,省委谭书记很重视,作了批示,要我们认真调查核实,作出严肃处理,并把处理结果上报省上。你对这件事怎么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邱明泉脸色阴沉,低头思索后说:“龙书记,我想听听县上的处理意见。”

邱明泉不愧为邱明泉,他不但没有回答问话,反问起了龙千里。龙千里失笑了一下说:“我还没理出头绪,这不,不是找你来征求意见吗?”

龙千里又把球塞到了邱明泉的怀里。邱明泉预判,龙千里在叫他之前,肯定心中早有了主张,他手中已有省委书记的尚方宝剑,约他征求意见,只不过是给他这个调动人的关系人留个情面,顺便了解摸索一下关联人的心思。龙千里内心想定了的事,谁也阻挡不住,就像他刚调来力推责任制的事情一样,当时的那个会上,夏明远、郭祥玉、邓九成、魏智发都没想明白,一致反对,可那反对管用吗?龙千里坚决地推行试点,第二年就在全县全面推行了划地承包。事实和实践证明龙千里的远见与正确,事实和实践也证明了那些持反对意见,有抵触情绪的人的短视与浮浅。

邱明泉收回思路,突然说:“龙书记,我年龄大了,已跟不上形势发展的需要了,我想退下来到政协去,麻烦你给市委反映一下,再心闲两年我就退休了。”

从去年八月之后,地改市,地委变成了市委。龙千里着实没想到邱明泉绕开话题,突然提出他退居二线的事,这让龙千里一时语塞,也不好再提及邱明泉妻兄弟调动的事。龙千里感到了邱明泉的老道与圆滑,这种避实就虚,绕开话题的玩法,实际上就是一种态度和想法:不情愿,不愿说,要处理,你看着办。龙千里心里感到了一阵不快,一个多年的老干部,遇到了涉及自身的事,咋就这成色,耍起了这个,而且那么隐涩晦暗、巧用心机。

龙千里想了想平和地说:“我说的这件事你尽量考虑考虑,能做工作的话,给妻兄弟做一下工作。至于你说的要去政协的事,我会根据你本人的意愿和要求,向市委如实反映推荐,我的意见,争取转成正县级。你在清川一辈子,功劳苦劳都有,很不容易,总的来说,还是有些亏,有啥个人要求都不为过。本来那个常务副县长的位子该你,可事出有因,由不得县上,你要理解。”

听了龙千里这话,邱明泉心里忽然温热了一下,能让一把手了解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苦楚,并被看在眼里实属不易,毕竟几十年来,为清川干过一些工作,虽不贪大功,也无大过,也从未干过那些整人害人的事情。邱明泉觉得龙千里让他做妻兄弟的工作,又答应推荐他转为正县级,这就是一种态度和面子上的交换,谁能在当面给县委书记不留情面,给难堪呢?

邱明泉抬头看了看龙千里说:“龙书记,感谢你还这么看重我,我服从县委对这件事做出的任何决定。”

龙千里站起了身,邱明泉也跟着站起来,龙千里说:“那好,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工作的一贯支持,特别是推行责任制那阵你明确的态度。我下来约了人,再不耽搁你的时间了。”

邱明泉离开后,郭祥玉被通知来到了龙千里的办公室。郭祥玉自从任了常务副县长后,面光润泽中显着精明,气息冷峻中露着自信,似笑非笑中含着阴沉。郭祥玉以为龙千里叫他是安排工作,或了解其他情况。没想到龙千里开门见山就问:“近一年多,清川出现了调动潮你知道吗?”

郭祥玉心里咯噔了一下,稳住神说:“知道一些,是有些调动,不过不多,小范围的正常调动。”

龙千里提高声嗓说:“不多?小范围?怎么个正常法?都传得满城风雨,省委书记都知道了,这还范围小呀?”

郭祥玉惊得张着嘴看着龙千里。

龙千里问:“是不是企业改革改不下去了?改革失败了?为啥都往吃财政的单位跑?你咋把的关?我怎么一点不了解这方面的情况?”

龙千里的一连串发问,让郭祥玉无法回答。他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迅速在大脑里搜寻着应对的方法和应答的话语:“龙书记,这件事怪我,是我的错,我有责任。劳动局转来的许多调动申请说,调动的这些人社会关系和社会背景都比较复杂,我一时难以抵挡,就放过去了。这是我的失职,也没敢向你汇报。”

郭祥玉想祸水东流地把事情引向劳动局。

龙千里阴沉着脸瞅了瞅郭祥玉,问:“有那么复杂?复杂到你可以放弃规矩和原则,乱调一气吗?让你分管人事,是让你严把关口,不是让你像商人一样权衡利弊得失做生意!你说的复杂都复杂到啥程度?都是些啥关系?”

郭祥玉沉默着没有急着回答。

龙千里又追问:“嗯?是难于说出来,还是不想说?”

郭祥玉舔了一下嘴唇说:“都不好阻拦,都是些领导干部说话打招呼的人情调动,大部分是领导的直系亲属和亲戚朋友。”

龙千里问:“都有谁?有没有你的亲戚朋友?”

郭祥玉一直沉默着,没有言语。他在心中已有了底线,绝对不能说出人名,一旦防线突破,说出几个领导的名字,那他在清川的官场上就别再混了,那等于自己把自己放在了火上烤,自掘坟墓,为自己今后的路途埋下无数个无形的炸弹,谁都保不住在啥时候啥地点啥关键的节骨眼上来一下,炸你个人仰马翻、头破血流,那暗箭毒枪谁又能防得住?

龙千里又问:“防疫站调进去的那个女的,是你的啥关系?”

郭祥玉惊得眼睛直看着龙千里,龙千里说:“别看我,你都在省委书记那儿挂上号了,一封检举信,清川在省上可出了名了。无原则、无节制、无组织、无纪律、无工作需求地掀起了调动潮,大量的企业工人往行政单位跑,在干部职工和社会群众中,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清川的企业改革是失败的,至少是不成功的,或者说改革没有给企业带来活力和效益,没有增加职工收入、调动起工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才能,反倒给企业带来了负担和灾难!要不为啥那么多人逃亡似的逃出企业,钻进财拨单位混饭吃来了?”

郭祥玉额头渗出汗珠,左右滑动的眼珠在眼角快速翻转。他知道了这件事是有人检举揭发才被抖出来的,而且这封检举信已寄到了省委书记那儿,又快速转到了龙千里手里。看来,龙千里十分气愤并急着过问这件事,是有原因的,调动潮给他惹下了麻烦,臊了他的脸。从他的态度、语气、脸色、情绪上就能判断出来,这件事省委书记给龙千里已有了明确的指示,不作处理,没有结果是过不了关的,要不,龙千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火哩?郭祥玉迅速思索分析判断揣摩着龙千里接下来将要采取的措施和行动。

龙千里追问郭祥玉:“你咋不喘?有想法、有保留、有委屈?我说错了、过分了?”

郭祥玉急忙说:“没有没有,龙书记。这件事虽然都是劳动局报到我那儿我同意签了字,也有其他领导找到我让我帮忙,我给劳动局安排打招呼让去办的,责任在我,我向你检讨,我向县委写出深刻检查,接受组织的处理。”

郭祥玉在被动问责的尴尬氛围中争取主动承担责任,并把自己巧妙地置于上下夹击的夹层中,显出他的左右为难和无可奈何,委屈是显而易见的,身不由己是现实所迫的,官场权衡是情势所逼的,调动潮是非他一人所能阻挡的。

龙千里鄙视地乜斜了一眼郭祥玉说:“先别说你写检讨的事,你把这件事向夏县长汇报,讨论拿出个方案,以政府的名义,快速做出调查处理决定,并以县委和县政府的名义上报省委办公厅和省信访办。谭书记来清川调研临走时亲口交代过这事,一定要有调查处理结果,上报省委。”

郭祥玉这时基本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郭祥玉走了以后,龙千里又找来了公安局长,自己的亲家武静波。武静波还没落座,龙千里就发话:“看来你这个静波并不安静,波滔滚滚,暗潮涌动,也会兴风作浪了。”

武静波一下子愣在沙发旁,睁大眼睛望着龙千里。

龙千里转身坐在沙发上,手指了一下沙发,让武静波坐下。龙千里静静地看了几秒钟武静波,问:“最近在干啥?”

武静波对作为亲家的龙千里始终有几分敬畏,因为在做亲家前,是龙千里提拔了他,做了亲家后,龙千里很少与他碰面接触。武静波知道,龙千里是有意回避他,尽量不在公众场合显出他们的亲家关系。武静波也很有分寸地把握着这层关系,就是汇报工作,武静波也尽量给分管领导汇报,由分管领导再向龙千里汇报传递信息,万不得已非得直接向龙千里汇报时,武静波也只是挑关键的,几句话一说完就走人,从不久留或谈其他的事情。龙千里也乐意接受这种独特的避嫌方式。到了年关节下相互拜个年,吃个团圆饭,龙千里很少与武静波敞开了谈什么,俩人都心照不宣地维系着心知肚明的亲家关系。

一次,小玉在龙千里的生日饭桌上故意调笑俩人说:“你们两个人让官当迷了,到屋里也装出个外面的神情架势,绷着个脸,彼此拉着距离,失去了原有的本性与情味。看来当官并不是件好事,让人扭曲心性,失了人味,没了趣味和率性,少了情调。真能装,累不累?”

武静波对龙千里营造的这种氛围都是被动迎合加配合,他在龙千里高深莫测的问话中,回过神来,坐在沙发上眼望龙千里说:“我这段时间主要抓社会治安整顿,抓偷盗、抢劫案件,还有杀人案件。”

龙千里问:“杀人案件是咋回事?”

武静波说:“农村一个换头亲,女的心里早有了人,不愿到换头亲的男方家去,跟原来相好的那个男的跑了。男方家到女方家要人要彩礼,男方的大汉说,人给你们说下了,订了的亲事,你的后人不赢人不惹人,留不住女人的心,让人给引上跑了,有本事自己去找,彩礼钱已经花了,退不出来。男方家气不过,上门找了几次,发生了矛盾,双方大打出手。男方家的对象顺手拾起院里的水担,把女方家的哥哥照头上脖子上几担,打倒后沿门走了。女方家把人拉到卫生院,没抢救住,死了。”

龙千里问:“人抓住了吗?”

武静波说:“接到报案后,当天就派人上去把人抓回来了,现在正在预审。”

龙千里说:“换头亲不是双方都不要彩礼吗,咋还要彩礼?”

武静波说:“说是不要,只是要得少一些,两家商定了还是要送一点,做两样家具、送一两样电器。”

龙千里又问:“现在农村要彩礼能要多少?”

武静波说:“不等,有的要得多,有的要得少。最多的要五六万,七八万。”

龙千里低沉着声音说:“农村还是很困难,连个媳妇都娶不起,还在换头亲。”

武静波无言,他在等待龙千里叫他来的实际问话。

龙千里抬起头,表情严肃地说:

“是这样,有群众检举你把侄儿从砖瓦厂调到了派出所,检举信寄到了省委谭书记那,省信访办也收到了相同内容的检举信,你被点了名。这是咋回事?别人给我不说,你咋连个招呼给我不打,私下里搞这种事?”

武静波被惊得不小,瞪大眼睛望着龙千里,张着口发愣。

龙千里说:“你还真干了这事?”

武静波默默地点点头,龙千里不假思索地说:“那好,自己主动写个申请,让劳动局发个便函,让你侄儿原回原单位去,要不,你就等着被点名通报批评,接受纪律处分,你侄儿将以清退的方式被清退回原单位。”

武静波对龙千里的这种快速决断感到吃惊,他稳了稳神说:“非得这样吗?能不能往后推一推,躲过这个风口再说?”

龙千里坚定地说:“不能,我说的意思你没听明白?省委书记亲自给我安排的事情,又在检举信上作了批示,我往啥时候推?你让我糊弄省委书记?”

武静波低着头沉思着。

龙千里又说:“难道你不明白我叫你来,让你尽快处理这事的用意?”

武静波慢慢抬起头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争取主动,为以后处理这事减少议论和阻力,我们毕竟是亲家,所有人都盯着哩。”

龙千里说:“明白就好,回去后好好做做家里人和侄儿的工作,让劳动局发个文,回原单位去。”

武静波说:“我去,就去,让劳动局就办。”

武静波回去后,又深深地想了想龙千里说的话,慢慢明白亲家让他尽早处理这事的深层含义。那话里面还深含着为他们两人,两个家庭维护声誉、公正无私、快速地纠正错误、为其他人做出表率,以及亲家对处理这事的决心和处理程度等多层含义。想明白了这些,武静波给家人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和亲家的意思之后,找劳动局说明因由,让开了一纸便函,内容说得很巧妙委婉,大概意思是:

xxx单位,

xxx同志系你单位职工,因工作需要抽调该同志到xx派出所搞户籍调查整理建档登记工作,因工作上的疏忽,误将借调函发为调动函,现该项工作已经结束,请贵单位接洽安排该同志回你单位后的工作事宜。

清川县劳动局

x年x月x日

龙千里找邱明泉谈话后,邱明泉下班回到家中,他脸色阴郁地坐在沙发上回想着龙千里的一席话。爱人李秀芬看到邱明泉闷闷不乐,便问道:“咋了,遇到烦心事了?”

邱明泉把小舅子调动工作被检举的事学说给李秀芬,李秀芬轻藐地说:“我还当啥事哩,检举了能咋?全县往行政单位调动的人多的是,又不是咱们一家。有些人就是嫉妒心强,爱管闲事,把个人家的心不操,光操闲心。”

邱明泉对妻子的麻木、无所谓和无知早已厌烦。这些年来,家中人来人往中的套近乎、拉关系、培植感情、帮忙办事过程中,人人对李秀芬的抬举、谦恭、礼让,让李秀芬在无形的氛围中,有了心意悦然的优越感和自豪感,对街头巷尾中那种敬畏式的主动问候,李秀芬既感到那是种街头巷尾的身份抬举与恭维,又觉得很可能是某个时日找上门来请求帮忙办事的巴结与亲近。李秀芬在家中的言行作派,时不时影响左右着邱明泉的处事与判断,两人常常因一些事情发生争吵与对立。李秀芬的虚荣、现实、欲望、好面子、感情用事、情绪化,使邱明泉在许多事情的认识、判断、理性、务实处理上出现失常与偏差。因此,邱明泉改变思路,很少在家里谈公事,李秀芬掏着问这问那,邱明泉实在忍不住就爆出一句:“你是想当慈禧还是武则天?公事上的事少打听!”

今天邱明泉说的事本与妻子李秀芬有关,可妻子根本没当回事,不以为然,甚至认为很正常,理所应当,这让邱明泉内心生出反感和愤然。邱明泉想了想说:“你要有思想准备,趁早给你兄弟说一声,写个申请回原单位去,县上要调查处理这事,结果不会好,我也受牵连。”

李秀芬说:“处理又能咋?那么多人还能让原回去?法不治众。”

邱明泉愤然地说:“事情告到了省上,省委书记发了话,县上没个明确的态度和处理结果,能交了差?蠢货!”

李秀芬惊问:“连省委书记都知道了?”

邱明泉白了一眼妻子,没言语。妻子又问:“那龙千里啥态度?他的亲家也把侄儿从砖瓦厂调到了派出所,他也能避过?”

邱明泉说:“不知道,操心自己的事,少管人家,人家会处理好自己的事。他来清川这么些年,大是大非的事哪一件没赢得人心?人家是谋略高手。”

李秀芬傻眼似的落坐在沙发上,不安心地问:“他给你咋说了,你啥态度?”

邱明泉说:“没态度,我年龄大了,跟不上趟了,不适应了,提出到政协去。”

李秀芬惊得瞪大眼睛说:“到政协去干啥?有职没权。还没到退休年龄,你给龙千里说这干啥?”

邱明泉答非所问地说:“你给倒杯水,我渴了。”

李秀芬起身倒水,提着热水瓶问道:“龙千里咋说了?”

邱明泉说:“同意我到政协去。”

邱明泉没有向妻子说龙千里要他到政协当正职的事,那是个未定中两可之间的事,传出去岂不被动尴尬?妻子把水端到邱明泉眼前,邱明泉接过茶杯,吹过浮在上面的茶叶,呷了一口放在茶几上。妻子又问:“他还真让你去政协呀?也太绝情了吧?这么多年你给他鞍前马后的跑,临了,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说,就那么打发了?”

邱明泉瞪着眼说:“啥打发了?说得难听的,是谁都要走这一步。戏唱完了,还留在台子上干啥?”

妻子问:“那我兄弟的事咋办?真要处理了会是个啥结果?”

邱明泉说:“不知道,龙千里找我个别谈话,征求意见,看我态度,是给我面子。这件事牵扯的人多,领导也多,他会抓住关键人物,有选择地采取不同方式和攻心策略,分步骤地实施他的计划。我想,一个是主动承担责任同意退回的会悄悄发个文退回去。一个是抱侥幸观望抵触情绪的人,处理的结果就会不一样。”

妻子说:“你咋这么清楚?你给他咋说了?”

邱明泉说:“经过了那么多年的折腾,领导在对待人的问题上都谨慎起来了。我出来时,表了态,服从县委的处理决定。”

李秀芬乜斜着眼说:“怪不得你的这个官越当越走下坡路,胆小怕事得还不如个科级干部。人家有些科级单位的一把手呼风唤雨,能得了不得,你倒好,越到后头越小心了。”

邱明泉说:“越是谨慎的人越不会出事,越是胆大妄为太招摇的人,风险越大。我虽没多少文化,但还知道啥叫晚节不保。你知道啥叫晚节不保吗?我不会干了一辈子公事,到歇的时候,留下个污点骂名,我也再不会像“严打”时那样,犯第二次错误。给你兄弟说清楚,让他回去,别人在企业能干,他也能干。”

妻子没好气地说:“说了半天,你是个这态度。看来让龙千里把你这个不倒翁也打趴下了,其他人可想而知,就更不是他的对手了。”

邱明泉气得骂到:“你说的啥屁话!啥打趴下了?啥对手?这事省委书记作了批示,他龙千里不处理,不向省上有个满意的交待,他的县委书记能坐住、能持久?换成我,我也会那样干的,真个是头发长见识短。官场上,不树对手,不温不火,不盛气凌人,就是别人揣摩不透、难以对付的高手。我这几十年没有跟任何一把手发生过矛盾和冲突,这是我作为副职的本分,也是我这几十年来时常把握的分寸。哼,对手!对手是那么轻易树立、随便叫的吗?那得有雄厚的资本、关系、背景、心计和手段,真个是女人见识!”

妻子再无言语,邱明泉开始喝茶,想其他事情。

郭祥玉被龙千里约谈后,回到单位,他在烟雾缭绕中努力回想着龙千里的每一句谈话,分析、判断、揣摩、掂量着每句话的分量、语气、深浅、程度和龙千里将要采取的措施。

郭祥玉分析,龙千里找他谈话,是因为他分管人事,调动潮兴起后他没有及时向龙千里汇报过,使龙千里处于不知情中,这是惹龙千里生气愤怒的最大原因。

郭祥玉判断,这事已被省委书记盯上,那龙千里心里必定有了解决处理的措施和办法。让政府先拿出处理方案,是要看政府的态度和力度,政府的态度和力度不够,龙千里必然会拿出自己的措施和办法。

郭祥玉揣摩,会是啥办法哩?力度有多大?涉及面有多广?严厉到啥程度?

郭祥玉掂量,对自己有啥影响?自己是分管人事的常务副县长,事情出在他的手上和他分管的口上,从龙千里质问自己的话语和语气里,已能感觉到其中的不满和愤怒,这将是个难过的关口。

郭祥玉沉下心来,苦思冥想着应对之策。他想着应先找那些与调动有关联的老资格的老县级和老科级,给他们通报县上准备处理这件事的原由,让他们明确表态,或找龙千里承认错误。这些解放初期和土改时期的老干部,找到龙千里时是啥态度,说出什么样的话,生出啥道道也说不定。接下来,应找那些根基深,敢说话,有制约作用的领导,让他们主动写出检查,交到县委,接受组织处理,这些人一定会去找龙千里陈说理由,言说利害,不能处理面太大,要以改革发展大局为重,处理一两个典型为好。之后,就是去找夏明远,传达龙千里的口信,商量处理方案。这个方案最好以折中稳妥为好,但对劳动部门滥用职权,把关不严应提出严厉批评和警告,对主要负责人应作出严肃处理并调离单位。

郭祥玉深入思考的这个思路逐渐明晰之后,他掐掉烟头,起身在办公室转了两圈,然后开始打电话,分步实施他的想法和计划。

郭祥玉共找了八个人,四个离职的老县级是自己亲自主动上门去说明情况,以示关心尊重和自己的谦卑;四个老科级是电话找来谈的话,言明了事情的不可调和与严重性,处理是势所必然。

郭祥玉办事的效率快得惊人,他在半天内闪电式地抢时间把这些事办完,然后舒缓一口气后,敲开了隔壁夏明远的房门。

夏明远正与邱明泉商量龙千里安排的在川道河谷区域再度扩大果园种植面积的事情。郭祥玉没有打断俩人,只是坐下来静静地听俩人的谈话。谈话中夏明远让给叶李乡规划多少亩,给郭上乡规划多少亩,让园艺站购进新品种苗木,技术培训要进农户,进地块,现场施教,财政补贴要到位一系列话题。邱明泉在谈话中提出自己的想法,如农民的种粮观念不改变,种树观念跟不上,应该让规划区域内的乡、村组织农民到已种果树获得效益的乡现场参观,让那些得到实惠的农民现身说法,要不,用行政手段去推开,硬性种上果树,农民热情不高,不去积极主动地参与管理管护,种上也是形式和浪费,或者撂荒,还耽搁一年两季的农业生产。夏明远同意邱明泉的建议,说很实际,符合农民的想法。

商量结束后,邱明泉起身离开,朝郭祥玉平和地点了一下头,郭祥玉笑着点头回应。邱明泉走后,郭祥玉把龙千里安排的事向夏明远作了汇报。夏明远说:“这事龙书记昨天已找我谈了,龙书记很生气,一年多内这么大面积地调动人,竟然瞒着他不汇报,引起全县干部职工的不满,被检举揭发,捅到了省上。我向龙书记主动承担了责任,毕竟这是政府口上出的事情。哎,政府常务会讨论调人的事只有两次,也不过五六个人,怎么一下子就揭出那么多人?”

郭祥玉涩涩地说:“有些属县属企业的调动能上常务会,属集体企业的原则上不能调往行政单位,没上常务会,以便函或商调函的形式,由劳动局发函调动。”

夏明远惊诧地问:“这事我咋不知道?”

郭祥玉说:“劳动局转来的调动申请绝大部分属集体企业,而且都是些老领导的亲属和亲戚,老领导亲自上门请求、跑路,没法挡。为了不扩大影响,让你担责任,就私下让劳动局发了便函或商调函。”

夏明远忿忿地说:“简直胡闹!这种违背程序和组织原则的事你们也能干得出来!而且书记县长被蒙在鼓里,你们可真胆大妄为!”

郭祥玉闷闷地说:“夏县长,事情已经被揭出来了,龙书记让政府拿处理方案,你看咋办?”

夏明远问:“龙书记咋说了?”

郭祥玉说:“龙书记让政府尽快调查核实,作出处理决定。”

夏明远问:“龙书记没说具体咋处理?处理到啥程度?”

郭祥玉说:“那倒没说,只说将调查处理结果以县委政府的名义上报省委和省信访办。龙书记就调动的事还说了另外一层意思,像是更严厉。”

夏明远问:“哪层意思?”

郭祥玉说:“龙书记说……龙书记说,这么多有门路的人逃出企业,意味着咱们县的企业改革至少是不成功的……甚至是失败的。”

夏明远转脸看了看郭祥玉说:“龙书记是这样说的?”

郭祥玉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夏明远感到了龙千里对政府工作的极度不满。全县企业改革后,放开了经营自主权,取消了统购统销的老旧模式,推行自主经营,自主承包,自行销售,实行奖勤罚懒,上不封顶下不包底的企业改革办法,而这项工作主要由夏明远来抓。而这个时候一些常年在企业混饭吃耍嘴皮子的人混不下去了,找门路往财拨单位跑,龙千里又借调动人的问题点出企业改革的事来,这不是直接把矛头指向了他么?

夏明远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郭祥玉说:“龙书记想问题就是想得深,看得透啊,抓住了调动潮的敏感问题和深层问题,抓住了要害的本质。企业改革,打破计划经济模式,搞独立核算,自主承包,自负盈亏,奖勤罚懒,有技术有专长的人不怕,可那些呆在企业整天混日子、耍嘴皮子的人混不下去了,就千方百计找门子、托关系逃出企业,跑到行政单位想混日子,旱涝保收地吃轻松饭,难怪龙书记那么严厉地指出问题的症结。”

郭祥玉从话语里听出了夏明远对龙千里的赞许之词,问了一句:“那你看咋办?咋处理?”

夏明远往座椅上仰了仰说:“咋办?难办!龙书记又没说具体咋处理,不知道他的思路和想法,处理轻了,过不了他这一关,给省上交不了差;处理重了,牵扯到那么多人,那么多领导和老干部,咋处理?”

郭祥玉阴郁着脸,试探性地说:“夏县长,你看能不能这样,给从县属企业调到财拨单位的个人,给予警告处分,给从集体单位调到财拨单位的人给予严重警告处分,给与调动有关系的在任领导给予严重警告,给主办单位的局长给予记过处分,调离单位,然后通报全县,你看这样能行不?”

夏明远盯着郭祥玉瞅了半天,深感郭祥玉的用心所在。

郭祥玉是想在那些所谓的警告或严重警告的表面,深藏淡化事件处理的根本与实质性结果,掩盖或阻止对事情的更进一步深究,并在对劳动局长追责后,淡化推脱掉自己作为分管领导的主要责任。

夏明远对郭祥玉这种成竹在胸、先于他人有了主张的意图,很是反感和不满。你已有了意见和意图,还要我这个县长干啥?夏明远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深有所思地说:“看来你早有考虑,你觉得这样处理,龙书记会同意吗?省上能接受吗?”

郭祥玉语塞,疑问似的看了看夏明远。

夏明远说:“我看还是上政府常务会,在常务会上让大家讨论,综合大家的意见再做决定。”

郭祥玉急忙说:“那得扯到啥时候?东一句,西一句,能说出啥具体的处理措施和办法?何况,这是处理人的事情,大部分人会保持沉默。”

夏明远反问:“你对政府常务会这么没信心?你能肯定大家会保持沉默?”

郭祥玉觉得自己情急中失了言,连忙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意见庞杂,形不成统一的意见,做出个决定,怕很难达到效果。你看是不是让办公室先拿出个处理办法,然后上会讨论,做出决定,这样会更快更集中更高效地解决问题。”

夏明远异样地问:“你咋知道就形不成统一意见呢?先拿个办法,那不是让大家以为是我个人的意见和主张?做出这么严肃重要的决定,办公室怎么拿?谁敢写谁敢拿?”

郭祥玉再没有言语。

政府常务会经过认真讨论做出决定,除一些警告、严重警告、记过的处理与郭祥玉想的基本一致外,格外有一条更加彻底严厉,就是已被调入财拨单位属集体企业的人员,一律清退回原单位,相关在任有关联的领导向县委和政府作出深刻检查,并被程度不同地给予警告或严重警告处分。

夏明远拿着政府做出的决定去向龙千里汇报,龙千里听后,盯着顶棚半天无言语。夏明远感觉龙千里对这个处理不是很满意,他在沉默中静待龙千里发话。

龙千里紧蹙眉头,想了半天说:“这个决定对一些当事者做了处理,对政府和主管领导的失察失责,把关不严,任意胡为避而不谈,也没有追责,只对主管局的负责人给予严重警告处分,这是推卸责任,难道这么长时间大面积地调动人,是劳动局长一个人的事?他有这么大的胆量和能耐?那些无谓的说情、关系人只找他一个人?有关系有门路的人都跑到行政事业单位混饭吃,那些为县上创造税收和财富的人咋办?难道改革是为懒汉大开方便之门,为这些人吃碗轻松饭才进行改革?难道改革是让实际干活,创造价值的人加大工作量、增加压力?这是我们改革的目的和成果吗?”

夏明远感到龙千里把这件事的程度看得更严重更深刻,把责任直接指向了政府,这是他没有预想到的。

夏明远竭力担责地说:“这事我有责任,龙书记,我有失察失责之责,我应承担主要责任。”

龙千里问:“这调动潮的事你知道的有多少?共调了多少人?向你作过几次汇报?上过几次常务会?你插过手吗?”

夏明远说:“正常上政府常务会的有两次,研究了五六个人的调动事情,有省市部门领导说情打招呼的,也有县上老干部跑路说情的。其他的我不太了解,听说一年来调了二三十人。”

龙千里说:“我看这样吧,该谁承担责任就是谁的,不必护短,要给社会與论和群众有个满意的交待,给省上有个信服可接受的处理结果,给我们的干部一个警示和警醒。”

夏明远问:“那你看这事咋处理,龙书记?我们按你的意见做出处理决定。”

龙千里说:“政府要承担主要责任,分管领导要承担领导责任,这个县委会做出决定,劳动局长免职,调离劳动局。对所有一年内调往财拨单位的企业人员,一律清退回原单位,其他一些处理意见就按你们讨论的处理就行了。”

夏明远对龙千里的这个处理意见感到吃惊,自改革开放以来,还没有这么严厉地处理过人。是不是龙千里得到了省委谭书记的某种暗示或明确指示?要不怎么会这么严肃认真,如此态度严厉坚决呢?

夏明远回到县政府后,重新主持召开政府常务会,传达了县委书记龙千里对调动潮的处理意见。郭祥玉越听脸越煞白,脸色越不好看,他根本没想到龙千里会把这事看得如此严肃重大,处理手段如此严厉坚决。他搜索枯肠地想着应变的办法,他希望他给提前放风的那些老干部尽快出现在龙千里面前,去说理说情摆老资格耍赖,他甚至希望个别老干部寻到市上去上访,把事情弄大,扩大影响。想到市上,郭祥玉马上想到了柳成林,他已听不清夏明远在说什么,他希望立即散会,去给柳成林打电话或去市上一趟,专门汇报此事,希望柳成林出面干预此事。

会场死一般地寂静、凝重,参加会议的人你瞅我,我看你,或相互观察,或低头思索,或各自盘算。龙千里的意见关系到对分管领导郭祥玉的处理,谁也不愿谈意见、表啥态,特别是第一个表态。这或许是所有会议里面最难遇见的会议,会场气氛沉寂、凝重、严肃又难以言表。当着当事者的面,公开表态支持对当事人的处理意见,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难以克服心理盘算,每个人都有面情人情,惹得起惹不起,划得来划不来,见面不见面,报复不报复,共事不共事许多方面的考虑,何况现在跟过去大不一样,面对面的咋说?

夏明远感到自己的孤寂与被冷场被忽视,他忽然觉得人都是为自己而活着,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心思与阴暗角落,关键的时间场合表现出不同的人性特征。夏明远收回思绪,看了看郭祥玉,嘴角稍动了一下,他想了想,忽然有了打破沉寂的主意。

夏明远意味深长地说:“作为一县之长,出了这种影响极坏的事,我应负全责,我失察失责失职,我已向龙书记表态,责任在我,我将向县委作出深刻检讨。龙书记对这事的处理意见我没意见,作为县委副书记、县长,我服从支持县委的决定。郭县长,你对龙书记这个处理意见有啥个人意见、看法,说说看,毕竟这事牵扯到你本人。”

郭祥玉没想到夏明远会来这一手,以县委二把手的角色姿态,以维护县委权威的名义站在了龙千里一边,而且直接点名将他的军。这个人自推行责任制那次没跟上龙千里的趟,之后的每次重要环节都在迎合于龙千里的意图,冠冕堂皇里隐藏着自己的老道圆滑。听到夏明远又一次问自己,郭祥玉思索着说:“这件事龙书记从另一种高度提出了深层次的问题,我深感问题的严肃性和严重性,深受启发和教育,作为分管领导,我有把关不严,放任自流,面情软,人情关难挡,关系关难过,身在其中的完全责任。对龙书记提出的这个处理意见我个人没有意见,我应承担分管领导的责任,我向夏县长和在坐的各位领导检讨。”

郭祥玉敏锐地觉得,绝不能在公开的任何场合对一把手的意见提出异议,产生看法,那也许是自找麻烦,自掘坟墓。在这种严肃正规的场合,歉疚自责配合支持的态度,将决定事态发展的轻重好坏程度。

夏明远听郭祥玉表态后,心中有一些惬意,他为自己以当事者论当事者打破沉寂感到满意。夏明远又问紧闭双眼摸着下巴的邱明泉:“邱县长,你老革命了,你也说说。”

邱明泉慢声慢语地说:“你们两个都表了态,我也没啥意见。其实,这件事捅到省委书记那儿,就不会软收场,龙书记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在场的人都为邱明泉说出这话错愕,后又恍然明白了似的点头小声议论。后来的表态简洁快捷明了,很快形成了一致意见。

这件事的演化正如郭祥玉预料的那样,事情已在小城传得沸沸扬扬,干公事的单位里都在窃窃私语这件事,而得知县委要处理这件事的那些老干部和部门老领导,陆续不断地踏进了龙千里的办公室。他们以不同方式、不同话语、不同理由、不同个性,开始了与龙千里的正面接触和私下寻访。祈求、奉劝、忠告、提醒、耍赖;动心眼、玩花样、摆资格、哭鼻子、诉委屈,无所不用其极。龙千里以极大的耐心和真诚,向所有来人表达了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和态度,并向他们言明省上领导对这事的关注和清川对这事的处理结果。

龙千里也从一些来人的言辞话语中,了解到在这之前,郭祥玉已找一些老干部和在任老领导谈过话,让他们写检查,主动承担错误,来博得龙千里的同情与谅解。这些人的实力、能量和影响力,龙千里不得不考虑。可龙千里不在乎这些人找他的目的本身,无外乎就是让他淡化处理,注意后果,能交差就行,不宜打击面过大。龙千里在意的是郭祥玉找这些人的另外用意和目的。龙千里深味到,郭祥玉是想让这些老干部老领导以资历资格来压他,造成很大影响,迫使他对这件事采取最低程度的软处理,从而在处理结果上降低或减轻郭祥玉所应承担的主要责任。让老干部出面披挂上阵,既避免了抛头露面,以老干部的言行掩护遮挡自己,又在满城风雨中转移公众的视线,达到他想要的目的。龙千里想清了郭祥玉在背后实施的心计和目的后,不动声色地等待着政府那面的动态。

郭祥玉在探听到老干部接二连三地往县委跑,往龙千里家里跑,弄得满城风雨后的某一天,去了趟市上。他从省城托人买了只青海黑山羊,备了烟酒,寻到柳成林的家里,看望他关键节点中的“命中贵人”。柳成林问了他工作上的一些事和清川的情况,郭祥玉简单说了一些事情后,绕过表面的问话,对柳成林说:“清川最近出了一件事情,已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浮动,连正常工作都受到了影响。”

柳成林关心地问:“啥事情?”

郭祥玉从头至尾把事情的起因到演变过程说了一遍,之后说:“其中牵扯到你让我办的那两个人,龙千里已让劳动局把这一年多来的调动名单提交给了他,其中就有这两个人。”

柳成林听后,仰靠在沙发上,想了想说:“事情既已揭明,又有省委谭书记这座大山的重压,龙千里是遇到了大麻烦了。但全部清退,处理那么多人,很是不妥。现在县上的老干部那么一闹,你能安心、不考虑后果地处理下去?大领导迟早是要走的,你的窝就在清川,今后怎么生活?怎么面对那些人?龙千里这个人……”

柳成林突然刹住了说话,觉得在下级面前谈论另一个下级有失他的身份与城府。

柳成林思索了一下问:“你怎么考虑的?”

郭祥玉说:“我在政府常务会上作了检讨,表明态度,承认错误,承担了责任,接受处分。”

柳成林从沙发上抬起身说:“你做得对,关键时候,重要场合,表明态度,主动承担责任,其实就是减轻化解责任,为事情的降温、以后的处置留下空间和伏笔。”

郭祥玉没想到柳成林会把惯常的这种看起来不起眼、吊在嘴边的“我有责任”呀、“错误在我”呀、“我检讨”呀一类的词儿,理解出这么一层意思来。

柳成林呷了口茶说:“这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下来我找你们龙书记谈一下。另外,告诉那两个人,让他们不要找任何人去找龙千里说情,那等于不打自招,揭明了让人盯上他们惹出事来。”

郭祥玉明白了柳成林的话意,觉得柳成林是不想牵出他自己来,造成负面影响。

郭祥玉从市上回来后,办公桌上放着一封落款寄自原地的匿名信。他翻转着看了看,拆开信封,信的内容是反映龙千里三年前曾接收过一个农民送给他的一对银手镯,这是明显的受贿行为。

郭祥玉诧异地又翻看了两遍,咋把这种信寄给了他?这种信应该寄到纪委或上级纪检部门,寄给他啥意思?郭祥玉想了想,忽然明白了,这封信与当前的处理调动风波有关,寄信人是想让他拿这封信作为筹码,与龙千里讨价还价,要挟施压,把事情化解处理在最低程度。郭祥玉轻藐地笑了笑,想借人之手,达到自身目的,虽有心计,但也未免太过自信天真了。他想,寄信人在寄给他这封匿名信的同时,一定会给上面相关部门也寄去同样内容的信。他想了想,拿起桌上的信,直奔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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