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罗良媛被押至凝辉殿，她站在门槛处，目光扫过满室狼藉。
她闭了闭眼。
是了，被带去问话前，他们早已来搜过一轮。
紫烟跟在她身后进来，看到这情形，不禁攥紧了衣角。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开始收拾。
罗良媛弯腰拾起地上的一支簪子，正是从前太子赏的，如今簪头已经磕歪了。
她面无表情地将它扔回妆台上，转身去捡散落的荷包。
荷包里沉甸甸地塞满了金瓜子。
她拢了拢，塞进袖中——北三所的日子，总归是需要的。
殿外，押送的侍卫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
罗良媛直起身，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曾经属于她的地方。
此时，窗边的花瓶倒了，水渍在地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像一场无人收拾的残局。
“走吧。”她抬脚迈出了殿门，紫烟拎着包袱紧随其后。
院子里，凝辉殿的宫人们跪了一地，默默送别旧主。
明日，他们就会被分派到各处。
运气好的，能分到得宠的主子那伺候，倒也是个好去处。
只是名额有限，去不成的，怕是要贬去其他地方做苦役了。
檐下的铜铃被风一撞，叮得一响，像是最后的送别。
北三所。
院墙高得遮住了半边月亮，砖缝里钻出几丛野草，蔫蔫地耷拉着叶子，连蝉鸣声都透不进来。
这里甚至不如靖远伯府最下等仆役的住处。
罗良媛站在青砖剥落的台阶上，盯着掉漆的廊柱。
虽然漆色褪了大半，但依稀能辨出当年精工细琢的纹样，至少证明这里还不是真正的冷宫。
夜风闷热，带着潮气黏在皮肤上，墙角还摆着个积满灰尘的铜盆。
若是冷宫，连这铜盆都不会留下。
罗良媛走进内室，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她指甲死死掐着窗棂，木刺扎进皮肉里也浑然不觉。
紫苏死了。
这个念头像根生锈的针，每想一次就往她心里钻深一寸。
她杀过许多人，可紫苏不该算在其中。
那丫头给她梳头时会哼小曲，三伏天总记得在她冰鉴里多搁两片薄荷。
现在薄荷没了，小调也断了。
“蠢东西。”她对着空气冷笑，却尝到唇上裂口渗出的血腥味。
疼才好，疼才记得住。
“主子，您别这样了。”紫烟跪在一旁，用帕子轻轻裹住她的手指。
“紫苏若在天有灵，也定是盼着您保重自己。”
“如今咱们连冰盆都没有，这毒日头底下……”
“急什么。”罗良媛截断她的话。
月光斜照进来，映得她满脸湿凉。
殿下竟真就这样将她关进来了？
证据？那算哪门子的证据。那两个漏洞百出的太监？还是埋在院门附近的红花？
她罗芷伊就是再蠢，也不会把那种东西埋在每日往来必经之处！
只是眼下这北三所四面高墙，连个递消息的人都寻不着。
她忽然觉得可笑，三月前她还想着怎么让殿下多看她一眼，如今却连让他听半句话都是痴想。
她用另一只手抹了把脸，指尖沾到的不知是汗还是泪。
怕什么？总归殿下没有杀了她。
只要活着...…活着，就还有机会。
春和殿。
殿内四角摆着冰鉴，凉气在纱帐间流淌。
常良娣斜倚在贵妃榻上，捻着颗冰镇葡萄，听着花影禀报。
她红唇微勾，眯起眼睛说道：“北三所？”
太子妃那儿把消息捂得严严实实。
至今也只听说在查下药之事，却不知究竟查到了哪一步。
不过，罗良媛既已折了进去，也不枉费自己一番策划。
现在只剩太子妃和侧妃了。
至于那个王奉仪。
常良娣轻嗤一声，漫不经心地用锦帕擦了擦手。
那样的小角色，连让她费心都不配。
想到这里，她突然笑出了声，细长的凤眼微挑，眼尾染着一抹嫣红，像是蘸了胭脂的狐尾。
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得意，仿佛看透了一局旁人皆迷的棋。
“罗芷伊那个蠢货，整日装得情深义重，却连殿下的心思都摸不透。”
她的话在空荡的殿内回荡，侍立一旁的宫女根本不敢接话。
不过常良娣好似也不在意。
她缓缓走向铜镜前，眼眸间尽是算计——诞下子嗣，这才是重中之重。
殿下爱不爱她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她要借着殿下的势，让常氏一族在这深宫里站的更稳。
若是能得宠自然最好，做事也方便些。
若是不能，眼下只能再多费费心思了。
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轻叹一声，若是个男儿身，何须在这后院里算计这些？
花影见她神色郁郁，正要开口劝慰，却听常良娣忽然问道：“殿下此刻在哪儿？太子妃处还是侧妃那儿？”
“在太子妃处。”花影小心翼翼地回答，又忍不住劝道：“主子，太子妃刚生产完，殿下怕是不会来的，若请不来，反倒落了您的面子……”
“我知道。”常良娣打断她的话：“备水吧，沐浴就寝。”
她走向浴房的背影挺得笔直，唯有鎏金护甲在袖中微微发颤，泄露了一丝不甘。
奉宸宫内。
叶锦意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忽然想看看允和。
她让乳母将孩子从偏殿抱来，乳母轻手轻脚地将熟睡的小皇孙裹在杏黄色襁褓中送来。
谁知刚踏入奉宸宫内殿，允和便醒了，小脸一皱，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乳母连忙轻轻拍抚，在殿内来回踱步，可那哭声非但没止住，反而越发响亮，在寂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叶锦意伸出手，示意乳母将孩子递过来。
说来也奇，那孩子一入母亲怀抱，哭声便渐渐弱了，只余细小的抽噎。
叶锦意低头用脸颊贴了贴孩子的额头，却牵动了身下的伤口，疼得一颤。
产后的身子到底虚弱，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她手臂已开始发抖。
萧凛渊坐在床沿，见她眼皮已经开始发沉，便伸手道：“你歇会儿，让孤来抱。”
“这孩子倒是会折腾人。”
一旁的乳母见叶锦意真要把孩子递过去，紧张地绞着帕子上前一步。
“嬷嬷别怕。”叶锦意将孩子小心放进萧凛渊臂弯。
“允和不就是想让人抱吗？殿下特意推了议事过来，不给他抱，他还要不高兴呢。”
萧凛渊低头看着怀中幼子，扬起唇角：“你现在倒是总打趣孤。”
乳母虽听太子妃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在一旁虚扶着：“殿下，您得托着小皇孙的后颈。”
“对，就是这样。”
“轻些。”叶锦意为他调整了下抱孩子的姿势。
萧凛渊望着她疲惫却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那些朝堂上的明争暗斗都变得无趣起来。
此刻这寝殿里的灯火，倒更叫人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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