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为何要激怒梁王
到了清晨，上半夜里还淅淅沥沥的小雨竟变得滂沱起来，水声惊醒了沉睡的人。
恍惚之间，蕈和睁开了眼睛，望着窗外的雨幕，下意识想问：“岁雪，几时了？”
问出口，她才恍然想起昨夜的荒唐行径。
床榻之上已经没有那人的痕迹，她触手摸空，视线偏移，男人负手立于窗前，一身天青的锦袍，险些与窗外的景色融为一体。
他闻声转身：“寅时。”
“醒了？”
蕈和靠着床榻，怔怔地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浑身的酸痛和脑海中翻涌的限制画面，都让她无所适从，缓缓垂下了眼。
“嗯。”
她的脑中一阵阵地胀痛，戚褚渊既然查到了是她命人训练白狼意图在华会当晚刺杀他，那么他会怎么对自己，是杀她？还是纵她？
他昨夜说了，不要再闹，那般语气，仿佛一切是她恶作剧，而他抽空应对而已。
蕈和抿紧了唇，不敢猜测戚褚渊的心思。
心似是紧紧揪在一起，等着他最后的审判。
他走了过来，手触上了她的额发，声音清淡：“想什么？”
她不动，任由戚褚渊的手落在她的发间，她眼眸微动上挑，“在想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手抚过她的耳畔，骤然顿住，戚褚渊凝着她。
她孱弱的模样，肩颈边露出的点点痕迹，眉眼间的疲惫，时时刻刻在控诉他昨夜的凶狠。
戚褚渊本不是个容易情绪翻涌的人，这么多年，可以说控制地极好。
他知道，昨夜他失控了。
没有人知道，沈清明将查探所得的真相放在他面前之时他的心情如何，是失落，还是愤怒？
那日，他在庭院站了一夜，彼时大纥的事情刚刚结束，他要思量的事情繁多，沈清明的一句话无疑是雪上加霜，肩膀的伤口还未康复，一动便牵扯着胀痛。
他只觉得伤口亦是可笑。
戚褚渊知道她恨他，恨他逼迫了她。
可是，他们也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是吗？
可是，这三年，即便是千疮百孔的关系，他们也相处地平和不是吗？
屋内视线暗淡，蕈和拂开了他的手，避离目光，将云被拉起盖在身上，望着手臂上被紧紧握住了红痕，她嘴角嘲讽一笑，戚褚渊查到了是她要杀他也好，也免得她提心吊胆了这许多时日。
其实，她心里清楚，若是不想戚褚渊发怒，她应该好好地服软，讨好他。
免得陛下被他的雷霆震怒波及。
可蕈和不知是心中郁结，还是被昨夜做傻了，脱口而出：“是我做的，殿下想怎么对我，我都认。”
她这副倔强又执拗的模样，戚褚渊的眼眸震颤，缓缓收回了手，两人一言不发。
猛然间，他重重拂袖，起身离去。
打开了门，一众宫女正在门口等着吩咐，戚褚渊一字一句道：“传令下去，长公主身体抱恙，自今日起于长乐殿内静养，为保公主康健，不容任何人探视。”
蕈和的心猛地一颤，他不动她，只是禁足。
他扫了她一眼：“如此，长公主可还满意？”
“砰！”
回应他的是一个扔过来的枕头。
戚褚渊没有再说话，漠然快步离去。
自此之后半个月，戚褚渊不再踏入长乐殿。
戚晟和戚遥遥都听说了蕈和病倒了纷纷想来探视，可均被太医的话劝了回去，戚褚渊对外也只是说长公主因万国花会操劳过度病了，不便出行也无须任何人问安。
这半个月以来，长乐殿无人问津，安静地如同沉睡一般。
外界发生的动荡似乎根本打扰不了这里。
朝堂上，言官们加班加点，网罗了一大筐汪氏及其党羽的的罪证，老底都被掀出来了，最开心的莫过于大司空，抄了多少人的家，国库顿时被喂得极饱。
大家最为唏嘘的是，京兆尹左明宣，虽然是剿灭汪氏的功臣，但实在没有办法轻易饶恕，这几日交接完毕后，便没了声音。
但最新上任的京兆尹大人倒是个年轻的青年，面相温文尔雅，一脸谦逊。
蕈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她知道等戚褚渊消了气，他们还得继续相处下去，既然他不再追究她的杀心，那么她也不能再和他对着做。
但是，彼此都知道，终究有嫌隙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不断开裂。
这一日，晨光熹微，被关了半个多月的蕈和无事可做，在院内插花。
戚褚渊倒是不限制她在宫中随意折腾，桌上各色的花枝开得正艳丽，一只只娇嫩的花上，几颗晶莹的水珠清晰可见。
“公主，咱们既然不能剁了梁王殿下，为什么要激怒他，公主您又吃了不少苦头。”
岁雪闷闷不乐，想到那一日戚褚渊夜闯长乐殿，她被戚褚渊一记手刀劈晕了，扔在廊下一晚上，第二日睁开眼，看到了沈清明投来可怜的目光，她都说不出话来。
待到第二日她去见公主伺候梳洗之时，望着浴桶中白皙肌肤上留下的青紫痕迹，心里更是恨得牙痒痒！
蕈和摆弄着手上的花草，无所谓道：“吃些苦头算什么，不过禁足，只有让戚褚渊以为我一心要杀他，才不会想到我的最终目的其实是京兆尹。”
不错，现在皇帝年幼，戚褚渊在诸王便不敢乱，蕈和还没有那么愚蠢地杀他。
费尽心思训练白狼，不是为了杀戚褚渊，而是借白狼袭击蕈和，让左明宣因护驾不利获罪降职！
左明宣执掌京畿要事掌控皇城布防，断了他，便是断了戚褚渊的一只手。
白狼袭击只是点到为止，司正与她曾经试验了无数次，不会真的伤到她，不过花会当晚两匹白狼突然发狂暴怒却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不知是哪里出了错，看到戚褚渊肩上的伤口，那一刻蕈和的震骇不必担心在场其他人少。
她并不知道炸药的事情，也不知道戚褚渊竟然会在花会当晚处决汪氏，更没有想到左明宣被戚褚渊派去拆除炸药。
那时，蕈和心慌意乱，几乎以为计划失败。
可戚褚渊与太后受了伤，左明宣被革职，蕈和无法形容那时她的心情，忐忑、惊惧，还有目的达成后的一霎那的空洞。
之所以戚褚渊逼问蕈和之时，她不作辩解，任他发泄，也是要戚褚渊认定她是一门心思要杀他。
蕈和抬眸一望，远处的几个陌生面孔小宫女正在洒扫，戚褚渊清换了大批女官，这都是他派来监视蕈和的人…
她心知肚明，眼不见为净，“左明宣获罪革职，新任的京兆尹可选出来了？”
鼻尖花香充盈，岁雪放低了声音，小喇叭打听事务是一绝：“选出来了，是新晋的科举第十七名，沈松峪大人。”
蕈和摆弄花枝，顿住手，“戚储渊没有往里塞人？”
“公主神机妙算，这次左明宣大人出事，朝中颇有微词，梁王殿下为了避嫌没有安排自己的人，大司马倒是安排了人，可梁王殿下最后挑了人选当中最无根基的沈大人。”
她一笑：“可谁能知道，这个出生贫寒、最没有势力的沈大人会是公主的人呢。”
蕈和看了岁雪一眼，主仆二人相视一笑，眼前的花朵盛放的正好，她很满意：“戚储渊疑心深重，对任何人都不放心，京兆尹是京畿布防官，相比之下，没有根基的新人才越容易掌控，戚储渊自然也只会选他。”
“沈大人入职后，可有问题？”
岁雪帮忙拾起花，暗暗笑道：“没有，但他还记得当年公主的一饭之恩，想向公主您道谢呢。”
“也是他自己争气，当年到敬国寺为父皇祈福，见他可怜不过是举手之劳，他竟然记到现在。”蕈和想到了当年初见沈松峪的场景。
她与岁雪偷偷溜出皇宫，在敬国寺的后院见到个衣衫褴褛的落魄少年，一群乞丐正追着他打，他被打得头破血流，缩在屋檐下瑟瑟发抖，明明就快饿死了，眼神却执着而清明。
蕈和不忍，让岁雪去寺里端了一碗饭给他。
得知他是因为水患流离失所的学子，蕈和让岁雪找了人送去了学社，沈松峪倒是上进，竟然一路过了科考，这次预备除去左明宣，蕈和便想到了他来顶替。
“也多亏了有沈大人，才全了长公主的谋划，他重情重义为人稳重，一定会是位好官的。”
蕈和弯着唇，眼梢均是愉悦，“避嫌要紧，还是不见了，这一回革了左明宣，好不容易让戚褚渊只以为我是想杀他，我们也不能做得太过，免得他心生又怀疑，你跟沈松峪说既然已经是京兆尹，好好当值最重要，今后总有用到他的时候。”
岁雪小心谨慎，撇了眼远处的宫女，低声说：“是。”
微风之中，花朵微微震荡，松枝挺拔坚韧，一袭绿意之中，点缀着粉白、紫色，如同盈盈而立的少女，在风中摇曳裙裾。
蕈和不自觉地握紧手。
这一招，虽险，索性还是胜了。
于她而言，左明宣仅仅是开始，戚储渊手中掌控了大齐的财权，军权，以及全域布防，势力庞大，根本动不了他。
他为人狡猾城府又深，蕈和不敢保证每一步都能瞒过他的眼睛。
她厌恶在他身边讨好得利的自己，可又没有办法脱离现在的情形。
既然这该死的命运摆脱不了，那还不如接受。
还不仅如此，她还会一点一点慢慢蚕食他的势力。
终有一日，他会孤立无援。
而后便能除之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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