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卫柔嘉 番外

我嫁给魏衡之那年，十八岁。

其实在大魏待嫁的姑娘中年纪已经有几分大了。

父亲一生清贵，也一生都效忠君王，能够嫁给魏衡之，其实是皇家抬爱，是我的荣幸。

我的骨子里就是个无趣的人，魏衡之在大婚之日就说我很“无趣”，我不知道他眼底的无趣是什么，是迂腐、古板、书卷气，或者说，是严肃。

可即使无趣，我也改变不了自己，我从小到大都是被这样教养大的，我的一生从出生开始就被规束好了，平平安安地长大，在世家女中不要太锋芒毕露，也不要太庸庸碌碌，适中就好。等到差不多的年纪，就相看一个好人家，嫁过去，相夫教子，有条不紊地过一生。

我原本是要嫁给二皇子魏亭之的，只是要为他挑正妃那年我病了，病得很重，起不来身，皇帝就为他指了太子太师的嫡长孙女，我病了两年，一直等到魏衡之登基才有好转，李太后一直想要父亲为她所用，让父亲忠心耿耿地效忠皇帝，于是我就顺理成章地被礼聘入宫，册封为后了。

其实不理解父亲的人才会想用联姻的手段，真正了解父亲的人就会知道，他效忠的始终是皇帝，不论谁登上皇位。

只要是魏家人，他都会尽心尽力的辅佐。

当然，篡位的不在其中。

魏衡之的妃子并不在少数，美艳有之，清丽有之，温柔有之，各式各样的美人，个个都很出挑，可即使这样，他还想在选妃，男人嘛，总归更爱新人，贪那个劲儿，这不足为奇，我能理解。

就像理解魏衡之不喜欢我一样。

但我从卫家嫁进来，本来就不是为了嫁给他的，我嫁的是大魏的江山。

比起他的妻子，我更喜欢当他的皇后。

我的父亲那样教养我，让我有好的学识和温柔的性子，本来就是为了让我能够劝诫君王，勤政忧民，以天下为己任，但父亲的期望和魏衡之喜欢的人是相左的，他爱娇俏鲜活的女子，说两句软化，偶尔撒个娇，魏衡之就能把上好的贡品都送给她，而我只是个古板又无趣的大家闺秀。

一开始会失落，会难受，但胜在我并不爱他，所以他只要给我体面和尊重，我对他喜欢谁，并不在乎。

为人君后，能很好地调节自己，也是父亲教我的道理。

长公主今日又被太后训斥了，让她在清宁宫外跪了近两个时辰，宫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这样的大雪天里，太后是当真狠得下心肠。

“岁安，你把这个给她吧。”我卸下了身上的斗篷，递给身侧的宦官。

岁安微微一怔，随即劝告道：“娘娘，这是太后娘娘下的旨意，您这样……很容易得罪……”

我摇摇头，道：“这么冷的天，她会冻坏的，快去吧。”

我看着岁安把斗篷呈上去，自顾自地进了太后的殿里，不过我显然低估了太后对这个女儿的厌恶，她对魏昌玉又一种又恨又畏的感觉，是的，又恨又畏，唯独没有爱。

不过我也能理解，长公主自年少时就养在了魏宝璋身边，魏宝璋谋反失败以后，如果不是父亲求情，她兴许不能活到去冷宫，父亲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了。虽然她去了冷宫，但冷宫外面的魏衡之和李贵人也无形之中被她牵连了，当初的日子，过得实在不算好。

当今的太后出身不高，没有娘家可以依仗，于是心底的怨恨和愤懑都积压了很多年，等到一朝成为了整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就开始清算从前的账了，魏昌玉就是首当其冲被责骂的。

但太后又碍于她在朝中的势力，不敢明目张胆地训斥，只能用母亲的身份去罚她，狠狠地惩戒她，企图用孝道让她屈服。

在我给魏昌玉递了一件斗篷之后，太后似乎也开始记恨我了。

从前魏衡之不喜欢我的时候，太后尚且会说两句软话宽慰一下我，但如今她看我也变得不顺眼了起来。她不再袒护我，也收回了她的青眼，犹如收回她的赏赐一样，但我并不在乎，我本来就不是来给她当儿媳的，我要做好的，是大魏的皇后。

我能很好地处理宫务，和尚宫局的女官游刃有余地交际，可以调节嫔妃之间的关系，也可以和她们谈笑风生，为获罪的嫔妃求饶，一开始魏衡之还会顾及着体面，在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过来走动一下，到后来，我常常很久都见不到他。

在他不曾临幸我的日日夜夜，我都守着我的宫殿，看着庭前的花，看着天上的云，看着长风划过屋檐。那样的一个个日子堆叠起来，沉淀下来，我还是从前的样子，不过从卫家的牢笼到了皇宫这个大牢笼。

我从未反抗过父亲的决定，他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教我君子恪守的规矩，他想让我成为一株遗世独立的竹，或是兰草，有傲骨，有气节。我从未和他说过一句不愿，我始终恪守心底的准则，为人子女，为大魏的皇后，在承受一部分东西的时候就要接受一部分东西的失去。

多年来的教养不允许我违逆，不允许我反抗，更不允许我说不。我要长成皇宫里一株漂亮的，修长的，有气节的，竹。

那许许多多个日子，陪在我身边的是岁安，他从小命就不好，家里缺衣少食，最后才把他送进宫，为了攒钱给弟弟念书，等弟弟有出息了，等他到年纪出宫了，弟弟会给他养老送终。

我听着，心底却有些泛酸，不禁道：“本宫家中也有个弟弟，是个很有出息的孩子。只是以后很少能再见了。”

岁安不理解我为何要为那些妃子求情，为何要帮被苛责的长公主，也不知道我这样兢兢业业地做什么，我分明什么也没得到。

我便教他“不长傲，不纵欲，不志满，不极乐”这是我父亲一直教授我的，人不能太贪婪，不能要了皇后的位置又要皇帝的宠爱，还要后妃的尊敬，还要阖家团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能在自己的承受范围内尽力而为，就已经很好了。

等我再遇到魏昌玉的时候，就是我跪在太后的殿外，她从我身边过去了。那时候的魏昌玉已经和当初不太一样了，她权倾朝野，驸马手握权柄，就连父亲也要在她跟前一再退让。

太后也再也不能让她下跪了。

她稍稍侧过头，朝我看了一眼，然后说：“你真是个，顽固又不太聪明的人。”

说完她就进了宫殿里，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激烈的争吵，母女二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吵架了，只不过这一次的声势更加浩大，太后甚至砸了不少东西，瓷器撞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偶尔还传出太后的哽咽和痛哭，还有咒骂。

没一会儿，魏昌玉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她让宫人把我扶起来，不用再跪了。

其实我心底，是很喜欢这位长公主的，我知道她想做什么，甚至整个朝野都知道她想做什么，但她丝毫不顾及，她格外的嚣张，因为她的胜算到了一定地步的时候，魏衡之和太后的哭诉都无法再牵动她的情绪了，她只会用懒得计较的眼神看着她们。

好像不打算计较，又算得很清楚。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岁安去世那年才二十多岁，他没有活到他弟弟给他养老送终的那一年。

那天魏昌玉发动了政变，从宫外杀进了皇城，宫人逃窜，血流成河，听说死了不少人。

可我心底只是在想，她心底会不会害怕呢？

会不会害怕重蹈她姑姑的覆辙？

如果政变失败，她死了，父亲应该是很难过的吧，毕竟他这么喜欢这个女学生。

父亲在我跟前不知夸过她一次，如果不是立场问题，他真的很想当魏昌玉一辈子的老师。

所以我从第一次见到她起，我就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不过万幸的是，魏昌玉的政变成功了，她废了自己的弟弟、逼死了太后，在欢呼声中成为了大魏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帝。

她私下见过我一面，问我有没有想过如果不当这个皇后，我以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我只是看着她，缓缓说：“你可以替我好好地安葬岁安吗？”

她微微一怔，我解释道：“皇帝被废后，那些宫人就不听我的话了，岁安要是不再下葬，尸身就要臭了。如果不当皇后，我又该怎么处置他的尸身？”

魏昌玉似乎笑了，眼底却含着泪，说：“卫柔嘉，你是我见过最蠢的人。”

“岁安还有个弟弟，如果可以，你再帮我问问，他有没有继续念书吧。我也有个弟弟，不过他一直在外游学，你应当没有见过，如果他回来了，应当是整个京城最意气风发的公子。”

她却攒眉问我：“卫柔嘉，朕在问你，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出路。”

我摇摇头，最后才说：“我想陛下给我个痛快的死法，不要五马分尸，也不要把我的骨头扔去喂狗……那样，太不体面了。”

“你倒现在，还记挂着你的体面？”

“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是为体面活着的。陛下，请你赐死我吧，我心甘情愿地赴死。”

“你不想再看看你那个意气风发的弟弟了？”

“我知道，他会过得很好的。比我好就够了。”

后来魏昌玉赐了我一盏毒酒，很痛快，很好。


　　(https://www.yourxs.cc/chapter/5412347/11110852.html)


1秒记住游人小说网：www.your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your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