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新年

郑夷君从昭狱出来的时候京城已经大雪纷飞了，如今朝中动荡不堪，几位大臣都装聋作哑，保持中立，事情已经隐隐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渺小，她从异世来，用现代人的思维模式审视这个时代，她用一种居高临下地姿态看着这个时代的人，他们愚昧、虚伪、充满功利，她下定决心要有一番作为，要搅乱这个朝代，像每位穿越女一样，实现自己的价值。

可真正融入这个时代，她才发现她什么都做不了，她甚至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这里的很多女子都要比她出挑，她们一点都不比她，甚至她们身上的坚贞，忠诚都在打动着她。

和那些贵女相比较，她不过是吃了时代的红利而已，如果没有她们，她也无法用这种可笑的同情的姿态面对她们。

她这才开始低头，时刻保持谦卑，她是平等的人，他们也是啊。

言情小说看多了就会弱化封建王朝的恐怖，只看得见门阀世家，看不到底层百姓的挣扎，可这本来就是一个吃人的时代。

她有幸来到这里，踩着前辈的肩膀看到这个时代的更迭，她是见证者，她无法改变时代的轨迹，能够不被同化已经很好了。

但她始终不知道魏昌玉真的会对上那句“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的，魏昌玉明明就是一个单纯的封建王朝的女性而已。

郑夷君从昭狱出来，就被突然赶过来的太监喊入宫了。

她看着面前伏低做小的太监，眼底有些狐疑，“陛下宣我入宫？”

之前只是听说魏暄生过一次大病，但如今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朝中议论她病情的声音已经渐渐没了，但如今动乱再起，多半和魏暄的病有关系，不然时机还不到。

她好像没在皇帝身边看见过这个太监，太监却回禀道：“是贤妃娘娘宣您。”

郑夷君越发愣住了，池柔？她从前确实跟过池柔，毕竟她是开朝以来第一位女官，郑夷君想要复制她的路，但难度实在太大了，她很有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走到池柔从前的位置上。

但自从池柔入宫，他们就已经没有联系了。怎么会忽然宣她入宫……

但郑夷君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跟太监走了。

已经新年了，整个雍州城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无论过得多艰难困苦，大年三十的总是最开心的，就连府里的下人都喜气洋洋。

卫入砚是个不错的主子，虽然只是过来小住，临时找的丫鬟奴才，可还是都给了赏钱，让他们买些好酒来吃。

魏昌玉在雪地里伫立了很久，她看着在天空中绽放的烟火，她和谢沉曜一起看烟火赏雪的日子好像还在昨日，一时有些恍惚。卫入砚走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走走，魏昌玉摇头，她有些放心不下团姐儿。

带出去吧，人多眼杂，万一哭闹起来、受寒了怎么办，而且她对出去的兴致也不太大，卫入砚却不冷不热地道：“你和谢沉曜，一个被关在牢里出不来，一个也要把自己锁在牢里了？”

魏昌玉微微挑眉，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我和寻常人不一样，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没有多大的意义。”

姑姑在世的时候，她日日都能见到她，不差一个团圆日；姑姑离开以后，便是千千万万个团圆日也换不来他们的相见了。

魏宝璋走以后的新年对她来说只剩应酬了，那些虚伪的嘴脸让她每一次年宴都恶心至极，母亲会给弟弟准备平安符，压岁钱，可她没有。母亲待她也不会因为今日是团圆日就和颜悦色一些，既然承受的恶意都是一样的，她也没有觉得很好过。

“是吗，我以为你这样的人，会渴望团圆。”

“我这样的人，我什么人？”魏昌玉池笑道，但还是和他往院外走去，然后说：“你姐姐在宫里的时候，日子很不好过，团圆夜的时候皇帝应该是宿在她殿里的，但皇帝从来不来，你姐姐也不在意。她带着一些妃子在殿里抹牌九，就这样消遣一日。”

宫里的妃子都是进来就出不去的，一到团圆夜，个个都想家，卫柔嘉是皇后，她要以身作则，安抚六宫，那些娇气的妃子都被她喊过去玩儿，一轮一轮地换着来，说说闲话，聊聊闺中事，那熬不过去的日子，好像也没有这么艰难了。

魏昌玉看向他，她知道卫入砚肯定也会想他姐姐的，特别在这个时候，见他听进去了，又说：“我从来没见过你姐姐这样的女人，她不争不抢，却为别人争、为别人抢。她分明不欠任何人。”

她知道卫柔嘉身上有责任，可她的责任应该是以身作则，匡扶天下，而不是打碎牙齿和血吞，什么委屈都咽下去，很多事情她分明可以不出手，可正是因为出手了，才让别人拿住了把柄，落了口舌。

卫柔嘉是个聪明的女人，可在有些事情上，她又不够聪明。

可魏昌玉喜欢的、欣赏的就是她的不够聪明、不够圆滑。即使她心中都是龌龊的污垢，满心利益和算计，但还是忍不住被这种心怀赤忱的人打动。

卫柔嘉喜欢吃栗子，糖炒的，蒸熟的，她都很喜欢。

她包容着后宫的所有女子，从宫女到嫔妃，她都心怀悯恤。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魏昌玉要是说足够了解她，那就有些不真实了，她只是远远地看过她，受过她的恩惠。这样的女子，其实和魏昌玉做的是一样的事。

魏昌玉和卫入砚一起走出去，在长街上，孔明灯琳琅满目，形形色色的人，有妇人牵着小孩，有男人拉着妻子，有拿着糖画的小孩，这样一个个的人，活生生的人，都是大魏的子民。

魏昌玉忽然觉得很难过，她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她应该和谢沉曜在一起。

这才是团圆节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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