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冷宫重逢 年年今夜
池柔入宫那天，风光极好，可魏昌玉看着蔚蓝的天空，米白色的云彩，心底始终不太舒坦。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场闹剧会以池柔入宫终止。
她第一次见到吴昭蘅的时候，就觉得她像个故人，像什么故人呢？像当初的池柔，她始终觉得，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使一些小手段，是无伤大雅的事。
她并不是清清白白、单纯无辜登基的，她算计了很多，也利用了很多，池柔心甘情愿地做她的为她做事，她对池柔的感情，要越过许多人。
可如今，她也只能看着池柔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她无权插手，也无法插手。
因为那个人坐在她曾经坐在的位置上，为所欲为。
谢沉曜过来的时候魏昌玉在剥荔枝奴，见他来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底掩不住的疲倦，谢沉曜就着她的手叼走手中的龙眼，问：“为池柔担忧？”
“那不然呢？”她道。
谢沉曜松松往后靠了靠，说：“那大可不必，皇帝很疼她，至少不会委屈她。而且如今后宫空置，连个能劝阻皇帝的人都没有，大臣也干着急，他要是没留下子嗣，皇室就绝后了。”
当年魏昌玉登基，太后，皇帝，皇后全被她处死了，魏暄都是漏网之鱼而已。她随口道：“池柔又不一样。”
“这世上能与相爱之人相守的本就不多，他们只是最寻常的存在。她虽不爱魏暄，但魏暄对她不错，总比嫁给卫入砚，刀剑相向的要好，到时候她别说想要的爱，她连命都没有了。”孰轻孰重要分得清楚。
魏昌玉不在说话，其实他这么一打岔，她难免想起从前的自己，她和谢沉曜青梅竹马的那几年，只是那是两小无猜，年纪还小，还不知道什么是情爱。
后来魏昌玉因为魏宝璋谋反的事被打入冷宫，他们就不怎么见得到了。那时候人心惶惶，没人愿意和她有牵扯，死了一大批和魏宝璋有联系的宫妃，就连魏昌玉的生母都差点被牵连。
那是一段十分生不如死的日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出去，还能不能活着出去。她的小聪明、小手段在皇权面前显得可笑又幼稚。
生母甚至要和自己撇清关系，全当没有她这个女儿。
她在冷宫过的第一个新年，宫女太监都忙着讨赏，冷宫显然是最没油水的地方，他们几乎都要忘了她这个晦气的公主。
她生了一场大病，昏昏沉沉地倒在雪地上，抓起一把雪往嘴里塞，大口大口地往下咽。
喉咙的刺痛让她咀嚼都变得困难，在京城的烟花绽放的最热烈的时候，她蓦地落下泪来。滚烫的泪水融在雪里，她落到这样的境地，从来没有怪过姑姑。
可当时竟然觉得，为什么没有和姑姑死在一起。
她还可以陪姑姑一场。
可一双手从雪地里把她捞起来，她靠在他的胸膛上，他替她拂去肩头的细雪，声音低沉温润：“魏昌玉，我来见你了。”
她甚至睁不开眼，看不清他的模样，可他的怀里是暖的，声音也很好听，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和她说话了，她张了张嘴，才吐出一句：“我听见了烟花的声音。”
“是的，火树银花，绚丽至极。”他答着，把她抱进了屋子里，坚硬的模板，僵硬的棉絮，盖在身上又冷又硬，也没有水，没有吃食。少年的步子微微一踉跄，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冷宫。
那时形势严峻，皇帝喜怒无常，他能借着年岁的宫宴来看她一眼，已经很难得了。
没一会儿，方才的少年去而复返，他浑身都是冷的，慌乱地从白玉瓶里倒出药来，待她艰难地吞了药，又用水囊喂她喝水，他的动作轻缓，眼底的神色却十分难看。
魏昌玉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怎么看不清面前的人，好像在眼睛上蒙了一层白布，她被他搂在怀里，大氅包裹着她，整个人都是温暖的。
她抬起手，一寸寸地去摸他的脸，声音沙哑又难听，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刺痛的，“谢沉曜，是你吗？”
他没有说话，可魏昌玉直视缓缓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从冰凉到温热，少年把她的手握在手里，说：“别动。”
魏昌玉轻轻笑了笑，说：“我如今太狼狈了，你心底一定在看我的笑话。”
谢沉曜听着她低低地，从嗓子眼里溢出来的笑，他笑不出来，却在她耳畔道：“魏昌玉，你这个蠢货。”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发她，你明明知道她要谋反，你回到皇宫了你为什么不告发她！”
他诘问道，像一头暴躁的来回踱步的豹子，魏昌玉一时没有说话。
方才的药已经渐渐见效了，她的吐字也清晰起来，只是问：“如果你知道，要谋反的人是我，你会告发我吗？”
“我是说，如果要谋朝篡位，登基称帝的人是我呢？”
谢沉曜没有说话，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魏昌玉笑着道：“你看，你都做不到的决绝，为何要强求我呢？”
他缄默着，似乎认同了她的话，可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她的掌心，魏昌玉微微一颤，假装没看见，笑着说：“谢沉曜，带我出去看看烟火吧，它的声音很好听。”
谢沉曜颔首，抱着她出去了，烟火在空中炸裂开，她好似也有了几分附庸风雅的心情，絮絮叨叨地说：“我从前依稀能听到丝竹歌舞的声音，想必是哪位受宠的娘娘，宫里这么热闹。可我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绚烂的烟火了，也许久没人和我说话了。”
太监宫女是不理会她的，也从不接她的话，她也没有个说话的人，她总是在冷宫里一遍遍地背姑姑交给她的东西，背得滚瓜烂熟，脱口而出，可有的实在想不起来了，她也没机会再背了。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背的诗集吗？里面说年年今夜，月华……”
她和谢沉曜并肩看天空，可谢沉曜一直没有回应她的话，她才说：“不好意思，我太久没说话了，有点吵了。”
“不吵，你继续说。”
魏昌越侧目看他，心下微微有些酸软。
谢沉曜见她没有出声，回过头来看她，抻手捋过她耳边的碎发，问：“你怎么不说了？你方才说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魏昌玉低下头看鞋尖，很久后，带着哭腔说：“谢谢。”
“我知道，来这一遭，已经很为难你了。以后不要再来了。”
谢沉曜似乎听进去了，迟迟没有说话。
丹药吃下去很容易瞌睡，到后面的时候魏昌玉已经有些困了，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可醒来的时候，只看到身上盖着的厚厚的紫貂大氅，还是温热的。
原来谢沉曜昨晚真的来看她了，他们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魏昌玉久久回不过神来，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大氅藏了起来，害怕被进来送饭的宫女发现。可晌午的时候，来的丫鬟换了一个年纪很小的，很跳脱，很喜欢说话，闲着无事就缠着她，让她讲一些从前的事。
她送饭的时候，偶尔还会给魏昌玉带来一两本书，魏昌玉又可以开始背新的东西了。
“魏昌玉，想什么呢？”
谢沉曜推了她一下，她猛地回过神来，看着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棋子，笑着说：“在想你啊。”
“少奉承人，你再不落子就要输了。”
“都要成婚了，你还不如让着我一点儿？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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