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少年情深,才算刻骨
等饭菜差不多弄好的时候,李长松差不多也下学了,李娘子就是为了她的儿子才搬到雍州做活的。
虽然生活有些拮据,有时候连肉都不太吃得上,但她很看得开,就指望着儿子以后能有出息,让她出人头地。
长松今年十岁,还是个毛头小子,见了宋明善也只敢喊一声“山姨”,宋明善摆好了菜,几个人就坐下了,都是寻常普通人,一个桌子吃饭,没那么多讲究。
宋明善夹了一个鸡腿给长松,让他好好吃饭,以后当大官。
一顿饭断断续续吃了半个时辰,李娘子才带着长松回去。
谢沉曜又出去买了两坛子酒,方才李娘子和长松都不会饮酒,就没有摆出来,宋明善也不怕他,举起来就咕嘟咕嘟喝了小半坛。
酒过三巡,天色都暗了下来,深秋的天气有些冷,不过烈酒下肚,整个人都火烧火燎的,很畅快。宋明善看着冷菜残羹,吃得有些撑了,还是抓了两粒花生放进嘴里,支着下巴没说话。
谢沉曜好似没醉,神色还不错,只是面上覆了一层薄红,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的日子吗?”
吃顿肉还要掂量掂量银钱够不够,金银首饰也没几件,白天锄地晾晒衣服,晚上害怕流氓来骚扰,连自己的安全都保障不了,还要为银子发愁。
宋明善却已经醉了,迷迷蒙蒙地看着谢沉曜,最后问:“这种日子是什么日子?”
“可没有人整天处心积虑地想着杀我了。”她说,又小小地打了个酒嗝,“当魏昌玉的时候,每天都有人骂我,他们整天就想着骂我,怎么有那么好的精气神啊,从头到脚,从那些大臣到百姓,都要骂我……”
她慢悠悠地,在如水一般的夜里,不知道问他还是问自己,“我有时候在想,我做的事到底对不对……我做的事,几百年后会有人记得吗?他们又会怎么说我?是不是也要说我不顾祖宗家法,没有礼教,罔顾人伦……”
她从前那样坚信姑姑的选择,她有一腔热血,又浑身的干劲,她要为天下女子谋福泽,要她们堂堂正正地活着,能从官,能识字,能有更多的选择。
她要有头脑,有手段,有魄力,有决心,可到头来,她连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这世间大抵没有比她更窝囊的皇帝了吧?
她的头脑是投机取巧,她的手段上不得台面,她的决心是薄凉冷漠,她怎么都要被人骂,到现在还有人在骂她。所以她开始退缩了,开始犹豫了,她不要再走那条路了,谁爱走谁走吧。
“谢沉曜,我做的事到底对不对?”
“到底对不对?”
她要是做的是对的,那谢沉曜就不会骂她这么多年了。毕竟他素来是文官当中,抨击她的主力军。
“你做的是对的,陛下。”
他的声音沉缓如水,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可却蓦地落在她的心尖,一次次回响。
这大概是谢沉曜第一次认可她。
在她死后。
可她还是听到了。
“谢沉曜,你大逆不道,你混账!你竟然敢那些那么多奏折骂我,弹劾我!”宋明善醉醺醺地骂道,可偏偏他是内阁大臣,他的奏章可以直接递到御前,宋明善还不得不看。
“魏昌玉。”
“干嘛?”
“魏昌玉。”
“干嘛?”
“魏昌玉……”
宋明善趴在桌子上,没有出声。忽然,一双手将她打横抄起,抱进了屋内。烛火一晃一晃地,谢沉曜的手极稳,睡眼朦胧间,她只看得见他的下颔……
那晚月色很好看,明晃晃地照着人,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地响,墙角投下一片斑驳的影,李娘子还打算给她和谢沉曜做媒,长松哼哧哼哧地啃着鸡腿,喝了两大碗鸡汤。
宋明善就这样和谢沉曜混了两天,但她心底顾及着谢沉曜是辅臣,不可能无缘无故离开京城太久的,嘴上劝过两次,他不听,也就罢了。
直到第三天了谢沉曜才提醒她,“第三天了。”
他还没有忘记,也是,嘴上说着如果想给她走另一条路,可实际真正有机会让她走另一条路了,他根本无法心甘情愿地放手。
魏昌玉代表着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我说我不回去,你会答应吗?”
谢沉曜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你如今已经不是宋明善了。”
“我也已经不是魏昌玉了,你让我回去的目的是什么?”
“留在我身边。”他的回答很简单,像说今天的茶好不好喝一样。
宋明善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谢沉曜的言辞里根本没有逼迫她,没有强求她,甚至没有找人看住她,可宋明善就是知道,他不会放过她。
她曾代表至高无上的皇权,她的身份要是让别人发现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至少能证明当初给她下毒的人不是谢沉曜就是了。
“皇帝已经开始敲打裴丞了。”
“什么意思?”
“裴丞多半已经开始盯着那个皇位了。”谢沉曜说,“你暴毙之后,消息被我一手压了下来,但裴丞是最先知道消息的。你以为你死后,如果池柔没有带来成王的孩子,局面对谁最有利?”
当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夫。
宋明善挑眉,“我还没有问过,女帝暴毙之后,是个什么局面。”
谢沉曜解释道:“内侍监禀告内阁,我和裴丞是前后知道消息的,那日我刚好在宫里,先到一步,裴丞手里手里有兵权,他是率兵入宫,为了镇压叛乱。内阁重臣陆陆续续知道消息,在嗣皇帝从哪里过继上有了分歧,当时隋征为首的裴党已经开始提议裴丞了。他是皇帝,女帝的夫君,他的位置很有利。”
最后是池柔说起成王世子的存在内阁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名宗亲,但她的人已经先一步抵达封地接到了魏暄,一路护送到京。
魏暄的存在很尴尬,他的父亲封成王,是被贬去西南封地的,因为没什么出息,不被皇祖喜欢,存在感也很低,京城的世家女都不愿意嫁过去受苦,他就在那里迎娶了当地土司的女儿。
不过成王成婚后没两年就因为瘴气中毒死在了封地上,但到底是怎么死的也没人知道。
他的儿子自然是成王的嫡子,但因为当时废帝昏庸,朝臣含糊,魏暄就被王妃抱回了娘家寨子里,京城也懒得管顾。魏昌玉登基后清扫了一大批人,是知道魏暄的存在的,还派池柔去看过。
当时池柔是想杀了他以防后患的,但那时候的魏暄还很小,再加上魏昌玉没让下死手,就开恩让他逃过一命了。毕竟等他长大,魏昌玉的皇位也坐稳了,构不成什么威胁。
没想到后来竟成为了池柔最大的筹码。
“裴丞当时什么反应?”
谢沉曜讥诮道:“那大概是裴丞离皇位最近的一次,谁都想要那个位置,我说他心甘情愿你信吗?”
宋明善也能想象得到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给她下毒的就是裴丞?为了佐证自己的想法,宋明善细细回顾了一下她和裴丞的关系——并不算好。
她和裴丞的姻缘大抵就是两个走投无路的人抱团在一起,他们的婚姻野心勃勃,掺杂着利益与欲望,是两个掌权者的选择。
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爱。
她和裴丞成婚时甚至觉得是屈辱的,如果她出身再高贵一点,生母再多为她筹谋一点,她都不至于在满京城的世家子弟中选择裴丞。
裴丞有才,却出自寒门,他的身后没有一点依仗,没有任何背景,这一一段对她没有明显利益的婚姻。
更何况他还狗胆包天,养了一个外室。
也是那些年她过得太惨了,因为长公主谋反失败,其下党羽尽数株连,就连被她提前送回宫的魏昌玉都被打进了冷宫。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贵妃所出的魏遂之已经被封为太子,皇后所出的二皇子也对皇位虎视眈眈,总之就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和她弟弟魏衡之就是了。
那时候局面如何艰难,她被皇后逼嫁,最后才在一众寒门子弟之中选择裴丞。
她的嫡姐,三皇女魏昌宁嫁给了当时的镇国公嫡长子,出嫁之时天下哗然,十里红妆,垒起来的嫁妆够一州百姓富足地过一整年。
她出嫁的时候极其惨淡,由礼部操办,规矩一点都不能少,但宾客三三两两,甚至很多都不愿意来,很害怕和她扯上关系。
那个时候裴丞是她唯一的选择,他们都要向上走,他们都要青云直上,在极其寒冷的夜里,两个生性薄凉的人为了同样的目的出发。或许是夫妻,或许是挚友,是合作伙伴,但不是爱人。
她是在成婚之后才发现裴丞有个外室的,那个外室就是章毓儿。但她不敢发脾气,她的皇姐可以不开心就把驸马赶出公主府,提剑劈杀通房,可她不可以。
她还要裴丞为她出征,拿到兵权,她需要裴丞为她扩张势力,为她积攒人脉,为她铺路。
只有这样,她才能借裴丞的手把她那个窝囊弟弟送上皇位。
她的日子才能好过一点。
她的出身、她的身份注定她未来的路不会太平坦。祖父疼爱姑姑,把姑姑宠得比储君还嚣张,可她没有那么好的运气,父皇没有因为姑姑的缘故把她株连就已经是她的好运气了。
当初谢沉曜知道她挑选驸马,想迎娶她的时候,她是如何的?
她是跪在地上给他磕头,求谢公子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她。
如果她嫁的是谢家嫡子,卫首辅最得意的学生,朝廷命官,她估计还没出嫁就要死在宫里了。
她只是想活着,她要活下去,就要去抢很多东西,也要拒绝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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