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旧相识郑夷君
宋漱春是被太太给喊过去的，原要拉着宋明善一起的，被她婉拒了。她沿着园子逛了逛，看到一处水榭题名“试碧”，便笑着道：“这个名字取得好。”
伶俜看着她，她便解释道：“试问谪仙何处，青山外，远烟碧。”
池家的院名都取得很风雅，错玉斋取自“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寒珠楼取自“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言愚阁取自“人亦有言：靡哲不愚，庶人之愚，亦职维疾”，榆眉院取自“恨被榆钱，买断两眉长斗”；珀浓水榭取自“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
“卫少奶奶好学问。”身后传来低沉的女声。
宋明善回过头，原来是穿着墨青色直裰的池柔，她眼睫微微一颤，道：“算不上，读得闲书罢了。”
“这里是我一个妹妹的院子，只是她死在出嫁前，这院子就许久没住人，就冷清下来了。”池柔道。
“这些院子的名字都很好听。”
池柔说得很微妙，“这里住得都是从前父亲的姨娘，只是他死后，许多姨娘都走得走，回娘家的回娘家了。”
哪有跟了男人还回娘家的？多半是池老爷死后，家里养不下那么多人了，总不能坐吃山空立地吃陷，于是该打发地打发，该送去尼姑庵的送去尼姑庵，横竖留不下来了。
池柔不知为何，倒和她多说了两句，道：“榆眉院的姨娘姓冯，从前是最受宠的，院子也是父亲为她翻修的，专门用了她的名字，不过寓意不太好，没多久姨娘就病逝了。”
池柔的父亲风流多情，但朝堂上没什么建树，一直没有得到重用，就是斗鸡走狗，常年无所事事，但妾室倒是极多，子嗣也算繁盛，只是都没什么出息。
宋明善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池柔却问：“卫入砚待你好吗？”
她似乎想了想，极其仔细地回顾了一下，才说：“是极好的。”
“我想也是极好的，他心思不坏，无论如何都不会为难你的。”
宋明善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从前无话不谈的好友如今并肩而立，只剩下冗长的缄默，但宋明善偷偷觎了她一眼，斟酌着问：“我可以问一句，你喜欢他什么吗？”
这句话可能问京城的每一个女子她们都能答上来，卫入砚当然好了，他貌若潘安，有文采有学识，家世也拿得出手，抛去这些外在，他也没有京城纨绔的任何不良习性，他虽然桀骜，但从来不伤人，张扬却没有戾气……
可这个问题宋明善很想问问池柔，到底是怎样的喜欢值得她这样倾心以待。
池柔似乎陷入了回忆里，目光都变得有些茫然，可过了很久，她才说：“这和你无关。”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宋明善也没有在意，池柔又问：“但是我很想问问你，你大婚那日，为何非要我的祝福？还有在裴家，我与章毓儿争吵时，你完全没有必要帮我。”
宋明善用她的话回击她，“这与你无关。”
池柔诧异地朝她看过来，她毫不畏惧地回视，两人四目相对，在烈日之下，不退分毫。
“谢沉曜说得对。”
“他说什么？”
“你很适合入官场。”池柔道，“虽然我很不喜欢你。”
宋明善耸耸肩，“没事，我也不喜欢你。”
宋明善在最后要走的时候，忽然回身，朝她一拜，虔诚恭敬地道：“愿大人您此后，千秋万岁，功不唐捐。”
池柔微微一怔，她站立得笔直，宋明善朝她伏拜，声音清脆，咬字极其清晰。
千秋万岁，功不唐捐。
宋明善回到宴席上就碰到了回来的兰舟，兰舟朝她微微颔首，表明东西已经交给谢沉曜了，但是他会不会看就不知道了，宋明善心底也没什么谱，但还是决定赌一把。
宋明善原是安生地坐着的，却不知几位太太说了些什么，宋时莺忽然道：“这样的事大可问我六妹妹，她是在琅琊住过的，就是不知道认不认识那位女先生了……”
听到自己被点，宋明善抬起头，问：“时莺姐姐说什么呢，什么女先生？”
宋时莺道：“听说琅琊辟了间有名的女子私塾，是王家姑娘办的学，如今很有名气，于是便想问问六妹妹你认不认识，不知道能不能请到那位女先生。不过六妹妹去了琅琊，整日忙着请佛什么的，也没时间交际吧？”
请佛，宋明善知道宋时莺这是在暗示她了，接着说：“不知太太说得是哪位女先生，若是王照水姑娘家的，我想必是认识的。”
宋时莺见她不接茬，心底暗恨，又道：“可我分明听吴家的表姑娘说六妹妹你上山去佛寺不见踪影，却在夜半从佛寺中请了一尊活佛？不知是那尊佛，要六妹妹你亲自去请，还挑大半夜的去请……”
宋明善倒是没想到这桩事她都清楚，想来是特意去查过了，在这儿等着她呢，道：“自然是大师掐指算过的时辰，我回家祭祖的，请大师回来为祖上念经祈福，难不成这也有错吗？”
“要真是念经祈福，倒也没什么错处，就是不知道佛是不是正经佛……”
众目睽睽之下，宋时莺是铁了心要给她难堪，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宋明善眼底的神色一寸寸冷凝下来，道：“是不是真的佛，难不成时莺姐姐比我还要清楚？”
从宋时莺开始挑事起，众位太太的神色就变了，这世家间的戏唱得可比外面的好看多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这宋时莺话里话外都是这个妹妹不检点，不知道做了什么腌臜事，但宋明善又咬紧牙关不肯认，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有意思多了。
宋时莺咬紧不放，咄咄逼人地道：“既然是活佛，那就请问六妹妹是请的哪位大师？又是请哪位大师算的时辰？”
宋明善只觉得她很没意思，这敌意到底从何而来，当初又不是么没有劝过她，怎么如今针对的反倒是自己？那寺的大师有那几位她哪儿知道！
宋明善攒眉，半响才道：“妹妹孝敬祖宗，看来时莺姐姐很不开心呢，自个儿不愿意去，如今怎么还揪着我不放了。”
宋时莺还要再反驳，就被花厅外的声音打断了，道：“卫少奶奶请的大师是大报恩寺的寂空大师。”
众人都往外看去，就见一个妙龄少女穿着一身青绿色的直裰进来，鸦发束缚为髻，簪了玉冠，皮肤白皙，眼底带着两分疏懒的笑意，对宋明善道：“初见之时您还是宋六姑娘，如今却已是卫少奶奶了。”
宋明善其实不认识面前的这个姑娘，可池柔就在她身后，向众人介绍道：“郑家姑娘，郑夷君。”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郑夷君，各色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打量的，也有盘算着的，郑夷君的一颦一笑，每一个动作和衣着打扮都落在她们眼里，暗自估量着。
可郑夷君佁然不动，反而对宋明善道：“当年我随寂空大师云游至琅琊，是您足足在大雄宝殿跪了几个时辰，寂空大师才被您的赤忱所打动，愿意前往宋家诵经祈福，临走前叮嘱您不要对外宣扬，不曾想却给您带来了无尽麻烦，真是罪过。”
“这是应该的，怎好打扰大师清修。”
寂空和尚是大报恩寺有名的大师，只是常年在外云游，很少露面，最是难请，都没几家有幸请到他的，没想到宋明善这般有孝心，竟然长跪不起，只求大师莅临寒舍为祖上欺负祷告。
宋时莺显然也没想到忽然会冒出一个郑夷君来为宋明善佐证，宋明善半夜请佛的事情本来就蹊跷，她还以为按照她的性子，肯定是什么不干不净的人，谁曾想居然是寂空大师……
池柔又解释道：“郑姑娘拜在寂空大师门下，带发修行，是最近才回到京城的。”
“我同师父常年云游在外，不想于外人跟前透露行踪，这才叮嘱卫少奶奶缄口不言，如今却因此让卫少奶奶被指摘……”
“寂空大师能到宋家已是给寒舍增光，怎能怪罪？”宋明善连忙道。
事到如今，众人心底都明清了，倒是宋时莺脸色红红白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连最后的把柄都没有了，怎么还能羞辱宋明善？这郑夷君又站出来说什么话？跟着一个和尚云游，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被丫鬟掐着手心，她只得尴尬又屈辱地低头，道：“原是这样，倒是我误会六妹妹了……”
宋明善还装乖扮巧，道：“我倒是不则个，只要不影响寂空大师与郑姑娘的英名就好。”
形形色色的打量落在她身上，宋时莺更是觉得难受和丢人，只好讪讪地应下。
郑夷君走的时候，宋明善还特意跟出去送了，道：“今日实在多谢你了。”
“无妨，我都听谢沉曜说了，你那是无奈之举，不过也很聪明！”郑夷君笑着道，她恨包容也很聪慧，对宋明善也很友善。
“你认识谢沉曜？”宋明善问。
“我和他是旧相识了，今日的事就是他遣我去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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