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我有幸生做女儿身
宋明善洗漱完坐在屋子里看野史,在看一位惧内的丞相如何被妻子拿捏,小丫鬟替她擦头发,夸着她头发真好,宋明善听在耳朵里,倒觉得最近有些枯黄了。
兰舟和伶俜做了几个驱蚊的香囊,正在问宋明善要挂哪个,宋明善接过来闻了闻,有金银花紫苏和藿香薄荷的,陈皮艾草白芷的,石菖蒲肉豆蔻的。
一次性做了好几个,宋明善挑两个,剩下的丫鬟拿去分了,宋明善随意闻了闻,挑了个金银花的,兰舟怕夜里蚊虫进来,又把艾草的挂在了床尾。
兰舟问宋明善,“今晚公子还过来歇息吗?”
宋明善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几个丫鬟都铺好床打算服侍宋明善安歇了,不料卫入砚穿着一身寝衣就气冲冲地进来了,兴师问罪的模样把几个丫鬟都吓到了。
宋明善:发什么癫?
兰舟率先反应过来,略微有些尴尬地问:“郎君这是怎么了?头发都还没擦呢……”
宋明善也想问他是不是发癫,但鉴于卫入砚神色确实不好,还是没有说出来,问:“怎么了?不是去看文书了吗?”
“香雪呢?”卫入砚盯着她问。
“香雪?什么香雪……”这一听这个名字,宋明善还愣了愣,紧接着道:“没见着人,不是打发到灶头去了吗?”
“你没让她去厢房伺候?”卫入砚再问。
宋明善只觉得他有病,道:“你不会自己叫人吗?还要我帮你喊。”
理直气壮的样子,也不像说谎,卫入砚也算明白方才是被香雪搪塞了,神色缓和了下来,接过兰舟递过来擦头发的帕子,说:“以后别让那些下人近我的身。”
许是刚刚沐浴出来,他身上的寝衣也是下人熏过的,是很好闻的松针叶味,宋明善不明白他抽得哪门子疯,就收拾收拾上床了。
卫入砚也在她身侧躺下来,一副气鼓鼓等着她说好话的模样,宋明善瞧见了,但心底可不愿意惯着他,硬是没说话。
夫妻两个就这样睁着眼看着帐子,谁都没说话,宋明善今天也是累了一天了,委实有些困了,困意袭来,没干瞪眼多久就裹着被子睡下去了。
但经久没有做梦的她倒是反常地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姑姑。
她骑着烈马驰骋在密林里,走兽四处逃窜,她伏低身子拉弓,在颠簸的马背上瞄准了一只蛰伏在草里的小鹿,她的笑声爽朗,在一众皇子之中格外地显眼突出。她明艳又张扬,毫不掩饰的锋芒,像一颗璀璨耀眼的明珠。
皇祖父极其疼爱她,把满月弓赐给了她,据说这是从古至今第一位女弓箭手的弓,传闻她杀人于千里,不见踪影,百步穿杨。姑姑尝试拉开那柄弓,对着远处的靶子比了比,不知嘀咕了句什么。
她最后也没要那柄弓,而是把魏昌玉搂在怀里,说:“父皇,我什么也不要,可我最疼爱的就是这个昌玉了,你赏她点东西,就算给我的彩头了。”
皇祖父要给她赐婚,赐给谢家的谢沉曜,定一门娃娃亲,但是被姑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姑姑大抵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甚至皇叔都开始指责姑姑以下犯上,祖父也乐呵呵地拂过了。
皇祖父是惜才的,他对姑姑有对女儿的疼爱与亲昵,也有对人才的可惜和感慨。
后来为了安抚姑姑,皇祖父给魏昌玉赐了一个封号,安平。
安平郡主,给她带来了至高无上的荣耀与恩宠。
皇祖父又在催促姑姑成婚,姑姑不置可否,总是在找理由推脱,皇祖父疼她,一直没有强迫她,一直到他临终前,姑姑都没有出嫁。
旁人都不知道这位尊贵无匹的公主殿下喜欢什么样的驸马,他们说她洒脱风流,没有心肝,所以没有钟爱之人。
只有魏昌玉知道,胜在只有她知道,憾在只有她知道。
她刚刚独自一人睡的时候还离不开嬷嬷,嬷嬷听不得她哭,总是要进来陪,这样过了几宿就把姑姑引来了,姑姑把她抱在怀里,教她什么是“无神论”,什么是“马克思”,什么是“唯物主义”,什么是“物质和意识”……
魏昌玉总是听不进去,她还没说两句魏昌玉就开始困了,窝在她怀里睡过去。
潜意识里,她听见姑姑的声音很细很小,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我觉得我要被体制化了,我觉得这样的感觉很恐怖,原来这就是裁决一切的滋味,可只有你在我身边,把你这样如白纸一般的孩子放在身边,我才能保持清醒。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希望你也一样,小昌玉。”
可她不明白,姑姑口中的体质化是什么意思,“那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人。
姑姑疼她,所以用尽心血教养她,姑姑待她是很严苛的,诗书骑射,点茶挂画,熏香马球都请了专门的师父来教,每日做完课业还要去她跟前复述一遭。
答不出来、背不出来都是要打手心的。姑姑能训她,是因为这些姑姑都信手拈来,甚至要出挑很多,她素来是这样有才气的人。
不过姑姑并不管她的字写得如何,大抵和她自己的字就如苍蝇腿一般有关。
姑姑一生都在为女子谋福泽,她要一个太平安乐的大魏,一个给女子容身之所的大魏,可即使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件事都极其的艰难。
皇祖父死后,姑姑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依旧享受着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尊荣,只是断断续续地,她已经开始插手朝政了。
从税收到灾情,到解决之道,她提出的方法总是十分有效,甚至比朝臣拟出来的要完善很多,大抵就是她所说的“科学”吧。
皇祖父说得不错,姑姑是天上的凤凰,本来就该翱翔九天的,她沉淀下来的博学聪慧是一把双刃剑,让父皇不得不重用她,又不得不忌惮她。
但父皇始终觉得姑姑只是一个女眷,没有翻天的本事,要荣华富贵、要功名利禄,能给的父皇都给她了。可姑姑一直想要的,都是那个象征着皇权的皇位。
魏昌玉也隐隐约约察觉到姑姑的意图了,因为姑姑已经在准备把她送回生母身边了,他们在隐晦地密谋着什么,那些乔装的朝臣也开始频繁地出入姑姑的府邸。
魏昌玉在襄城身边长大,她的政治嗅觉极其敏锐,所以在姑姑派人把她送回宫那天,她还是等了两个时辰,姑姑才决定见她最后一面。
“姑姑要的东西,是非要不可吗?”她问。
姑姑支开窗,半倚在窗前,莺惭燕妒,杏脸桃腮,并没有看她,淡淡的愁落在她的肩上,姑姑始终没有说话,庭前的秋海棠被卷起,桂花树郁郁葱葱,微风拂过树梢。
过了很久,缄默之下,她才说:“我要的东西,别人给不了。他也不愿给我,我只能自己去抢。”
“我还能再见到姑姑吗?”
魏宝璋这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寸寸掠过她的发髻,额头,眉眼,俏鼻和嘴唇。她舒缓地勾了勾唇角,说:“无论如何,我都会记得你。我的小昌玉。”
“姑姑,我要走了。”魏昌玉说,泪珠从脸颊滚落,或许她们都能预知到即将来临的危险,可魏宝璋义无反顾,卫昌玉也没有退路。
魏宝璋在她身后道:“姑姑不能回头了,姑姑甚至不能保护好你。阿玉,希望你以后不会恨我,如果不是我,你本该无忧无虑,纯粹决绝的。”
要么是无忧无虑的公主,要么是纯粹决绝的掌权者。如果不是她的插手,魏昌玉不用在其中做选择,正是因为她两样都沾,她才会觉得痛苦。
魏昌玉拂去肩上细碎的桂花,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魏宝璋伸出手,接了半捧桂花,她说:“我有幸生做女儿身。”
“总有人要踏着我的尸体,走相同的路。”
“我不悔。”
魏昌玉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又听到了姑姑在她耳畔的话,细碎温存的话语和被砍下的血淋淋的头颅交错,时而是姑姑把她搂在怀里,时而是姑姑一箭射中的小鹿,魏昌玉不由地落下泪来,断断续续地喊着:“姑姑,姑姑……姑姑!”
她的呓语惊醒了身侧的卫入砚,原本还攒眉,看着躺在身侧的宋明善有些不适,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他已经成亲了,身边的是他的妻子。
一看她发了不少汗,就知道是着了梦魇,卫入砚揉了揉眉心,强撑着驱散困意,起身拿了帕子去给她擦拭额头的冷汗。
“宋明善,醒醒。”卫入砚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裳,又道:“先起来喝点水……”
魏昌玉还陷在梦里,到最后,姑姑的身影已经变成了提着长剑的卫入砚,他浑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攥紧了手里的剑柄,鲜血顺着剑身一滴滴往下流,周遭都是血腥味。
“魏昌玉,我今日就要为阿姐报仇!”话落,就提着剑朝她刺过来,正中她的心窝——
宋明善猛地清醒,迷迷蒙蒙间看到面前的人是卫入砚,劈手就是一耳光。
卫入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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