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说亲

宋明善可自始至终就没指望过裴少雍，但是不想嫁给卫入砚是真的。

她看向宋漱春，问：“四姐姐，时莺姐姐与卫公子如何？”

宋漱春微微一怔，但并不吝啬，道：“他们没见过几面。”

宋明善心底一沉，宋漱春继续道：“宋时莺在伯父伯母死后身体就不太好，也有说娘胎里就一直生病的，后来一直养在祖母膝下，她与卫入砚的婚事是自小定下的。卫公子出身勋贵，意气风发，但也只在探花游街时见过一次。她对卫入砚有多喜欢，我也不知道。”

“这些年，卫夫人没请她去过卫家吗？”宋明善问。

宋漱春想了想，说：“是去过几次的，但除了她，还有别的姑娘，表姑娘。她身体不好，卫太太那个时候，估计也不怎么看得上她。不过卫太太和她母亲格外投缘，儿时定下的婚事，不然她要想嫁进卫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完，她又看向宋明善，好似无意一般，玩笑道：“怎么这几日，你记性越来越差了？可是哪里不适？”

宋明善装作无事，笑着道：“没有，就是时莺姐姐平日也不大出门，我也不怎么见得到，去了琅琊这么久，还以为其中有了什么变故。”

“变故倒是没有，但你也知道，她是个药罐子，又不喜欢外人，你现在过去，也不一定能见到她，还是等过年的时候，她肯定会出席的。”宋漱春道，说完，太太院里的人就来喊她了，兴许是又有什么事儿了，火急火燎的。

宋明善也一时不知道这门婚事从哪里入手，还是要等等卫夫人的态度，她才能找到突破口。

宋明善沿路回了院子，到年关了，伶俜和兰舟带着几个丫鬟将库房里的首饰物件儿都腾出来，又清点登记了一遍。

珍珠替她把大氅解下来，又去倒茶，兰舟开了扇窗，省得屋里闷，宋明善问：“你可知道贺家那个通房是什么时候生产？”

“没打听清楚，但听说也就是过两月了，姑娘怎么问起这个了？”兰舟捧了个攒盒过来，都是宋明善平日爱用的梅子果脯，糕点也是将将送来的云片糕，宋明善喜欢配着杏仁乳用。

“随口一问罢了。”宋明善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若是她是宋招春，面对这种境况其实也想不出好法子来。这后半辈子若是没有意外，很难从贺家跳出来了。

这姻缘，捆死了女子的后半生。

但这根将要捆死她后半生的绳索，她依旧没找到。如果那根绳索是卫入砚，那亲自捆起她的，其实是老夫人和太太。

但她也没有指望她们真的能为自己考量，这世上，能为她筹谋的，只有她自己。

转眼就要过年了，虽然女帝的丧期还没过，但女帝死前曾下诏不陪葬，不守孝，不禁嫁娶，不禁酒肉，天下万民如常，不必悯君。话虽如此，新帝还是依祖训，照例服丧，百官也随皇帝，不敢大肆办宴。

国君如此，百官如此，百姓也不敢大肆办宴。除了贺家这种瞒不住了，低调成婚的，其实还是不敢办的。

女帝刚刚死的时候，正是谢沉曜和裴丞斗法斗得最厉害的时候，谢大人颁布了女帝不必寻国丧的诏书，裴丞的禁卫军就满城找在丧期寻欢作乐的人，连酒肆青楼都闭门谢客，闹得人心惶惶。

如果现在江山太平了，稳住了朝局，两个人也没有从前那么势如水火了，毕竟在朝为官嘛。

当然女帝本人对这封诏书闻所未闻，不知道是谁死了还要为她博个贤名。但这话很耳熟，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守丧归守丧，新年是朝臣百姓的团圆节，自然是要热热闹闹过的，这次裴丞没有发话，整个帝京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万人空巷。

但是对于靖安侯府来说，这个年并不那么愉快，今年调任州府上的大公子也没能回来，靖安侯也被招进宫陪宴了，一屋子的女人，老夫人年纪大了，恹恹地，夫人还记挂着三姑娘，几个姑娘也不爱陪着长辈守岁……

这个年过得很草率，宋明善早早就从家宴上下来了，她看着漫天的雪，暴雪压琼枝，桂魄悬于空中，鹤氅上落了细碎的雪，兰舟提着灯笼站在身侧，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并不热衷过年，她有些“团圆病”，见不得那种阖家团圆的场面，总让她觉得心酸，委屈，愤懑。

后来这样的感情淡化了，好似过年与平常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

她回到院子里，可屋子里点了灯，看上去暖融融地，见她回来了，珍珠连忙迎上来，道：“姑娘快进来，姨娘端了元宵来看你呢，等了好一会儿了。”

因为老夫人不喜欢姚姨娘，这样的团圆年也是不许她过去的，她认这个孙女，却很讨厌姚姨娘。今儿靖安侯不在，老夫人索性不让她过去了。

宋明善微微一怔，脚步轻快了些，打帘进去，姚姨娘正在等她，一豆火燃着，她好像已经有些困了，眼睛微微阖着，支着额头靠在案上。

见宋明善进来，姚姨娘眯着的眼睛也睁开了，掩了个哈欠，让她干净坐下，外面冷风硬。

宋明善心一软，道：“怎么还在等我？我不是去了大堂了嘛，已经吃过了……”

“这不是怕你晚上饿吗？今晚可是要守岁的。”姚姨娘道，又催促丫鬟，念叨着给宋明善煮的元宵是不是冷了，要再热一道。

“不碍事，我不饿，这里一堆点心零嘴呢。”宋明善在她对面坐下，丫鬟上来替她脱鞋，拿了轻便的褥子和汤婆子来给她捂脚。

“那哪是饿不饿的到底，我们也就贪个福气而已。”姚姨娘道，丫鬟把一直温着的元宵送上来，姚姨娘接过来递给她，又道：“往年都是咱娘俩一道过的，我能陪你过的年啊，也不多了。”

宋明善接过元宵，用白瓷勺舀了舀，晃着里面的糖水，道：“姨娘好端端地说这话做什么？往后日子还长呢。”

姚姨娘握着她的手，哽咽道：“我们善善，总是要嫁人的，我看着你从一个小姑娘长成如今这副模样，你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些年——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是从太太肚子里出来了，也不必巴巴地为自己筹谋婚事……”

或许是在宋明善的身体里，有了血缘的牵绊，她如今对这个从前不怎么看得上的女人，有一种怜悯与体恤。

宋明善宽慰道：“姨娘，你别这样想，无论是谁生下我，我都是我。我不会觉得从太太肚子里出来就觉得高贵，也不会觉得从姨娘肚子里出来就低贱。姨娘和我相依为命，日后不要再讲这样的话了。”

烛火还在缓缓烧着，母女二人敞开心扉地说了一番话。宋明善觉得舒坦了许多，看着这个年色逐渐衰老的姨娘，她心底坚硬的墙一点点软化。

她当过女帝，可越身处至高无上的位置，越渴望这种不求回报的爱。

说了许久，宋明善越来越困，伏在案上就睡过去了，睡梦中有人替她添衣，轻巧地叹息。

等她醒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兰舟劝她回床上睡，而姚姨娘已经回去了。

兰舟奇怪道：“往年姨娘都是陪姑娘一道休息的，今儿怎么回去了？”

皇宫

细雪覆台阶，长风吹着品红色官袍，谢沉曜立在大殿外，久久地站着。殿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太监推开门，有人自里面走出来。

谢沉曜看向她，女人的眉眼深邃，五官比寻常人要更挺拔，有些男相，鸦青色的衣裳衬得她愈发白皙，她从袖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书信递给谢沉曜。

谢沉曜接过来的时候，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女人和他浸在风雪里，道：“隋征的人头我看到了，有劳你。”

谢沉曜没说话，将书信塞进了衣袍，他们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并立于此，凛风将衣袍吹得翻飞，鼓鼓作响，霜白的雪落在发上，肩上，他们都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才亲启檀口，平静地道：“谢大人，该回了。”

谢沉曜敛目，又孤身一人碾上厚厚的雪，官袍划过雪渍，他只字未有，又好似什么都说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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