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整合
魔族大军陈列，不会轻易退去，帝国乃至大陆灭亡的危机仍未解除，娜塔莉亚希望埃里克能带着女皇米娅离开，向南方各处仍在观望的贵族领主或总督们求援。
埃里克沉默片刻，“我不觉得自己是合适的人选，相反地，娜塔莉亚殿下您自己才是最合适的人。”
他用目光示意城墙下越来越多的古拉迪亚士兵，“这就是实际例子。”
“殿下只是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名声有多响亮。”
娜塔莉亚摇摇头，“圣女殿下在魔族的进攻下坚守卢蒂亚近两个月，这个消息早就通过翼人传播到大陆各地了，现在是您的话比我更有份量。”
埃里克一怔，也摇了下头，“那我还真不知道。”
“您亲眼去看看就能明白。”娜塔莉亚看了看他，又补充道：“顺带一提，教廷正有意无意地暗示，殿下在卢蒂亚的坚守是接受教宗旨意的选择。”
埃里克吸了口气，脑袋迅速朝旁边转了转，但娜塔莉亚还是看见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怒意。
“还好。”而他再开口时，声音相当平静，“至少还没把我打成异端呢。”
娜塔莉亚嘴角弯了弯，似乎想笑，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多里安大主教也撤离卢蒂亚之后，这段时间，我都没怎么注意教廷那边的消息了。”埃里克深吸一口气，“这么说，我现在去南方，真能唬到不少人？”
“这不是虚假的糊弄，殿下有实打实的战绩，没有人可以否认。”娜塔莉亚说道。
“战绩不是我一个人的，非要说那也是我叔叔的，我只是他手底下一个比较能打的骑士团长。”
娜塔莉亚摇头，没有评价，而是说道：“无论是亲身在卢蒂亚坚守的人，还是外面只能听说消息的人，都更关注圣女殿下在保卫战中的亮眼表现。”
“包括……前几天的事情？”埃里克看着她。
娜塔莉亚脸色一变，迅速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很快说道：“如果不考虑被射杀的先帝是我唯一的兄长，我会夸赞殿下决断迅速，行动果决，稳住甚至提升了士气。”
埃里克看见她眼眶似乎变得湿润了。
“我向殿下道歉，仅就先帝于殿下而言的兄长身份。”
娜塔莉亚在眼角飞快抹了一下，平静地接受，“我明白殿下只是没有其他选择。”
两人沉默了一阵。
“我答应了。”
片刻后，埃里克开口，“我会离开卢蒂亚，去四处求援。尽管我认为自己更能发挥作用的地方是战场，而不是谈判桌。”
娜塔莉亚微微低头，向他道谢。
“但陛下还是留在这里更合适。”
埃里克接着说下去，“陛下是在动乱之中、在守军战士们的见证下即位的，对战士们而言，她留在这里的意义更大。”
他顿了顿，“更直白地说，我也不认为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能为我说服行省总督或者贵族领主增添多少胜算，尤其她还比较任性。”
“……她现在是皇帝陛下。”
“所以她更得留在这里了。”埃里克说道。
娜塔莉亚抿了下唇，一时无话。
埃里克转过身，走到城墙另一边，看着从城外不断进入西城门的士兵，“孟非斯本人来了吗？”
“孟非斯总督正在城外领军，与魔族对峙。”娜塔莉亚也走到这边，然后发现埃里克目光转移到了自己的脸上，“怎么了？”
埃里克只是摇了下头。
娜塔莉亚与古拉迪亚总督孟非斯，这就是从《荆棘魂冠》开服一直持续到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十年间，人类阵营的精神领袖与实际最高掌权者。
现在的情况，也与刚开服那会儿差不了多少了——魔族打到卢蒂亚，不再南下，但人类也难以将之驱逐，双方进入默契的大战不启，小战不断的半停战状态。
而在这个世界，魔族没能完全占据卢蒂亚，要形成那样的局面，至少还会经历一两次大战，哪边能最终夺取卢蒂亚还未可知。
“说起来，孟非斯答应出兵，有提出过什么条件吗？”埃里克问。
娜塔莉亚神情冷淡下来，“等驱逐了魔族，他要让整个古拉迪亚行省从帝国独立出去，建立古拉迪亚王国……就像之前独立的那些王国。”
埃里克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说下去，不由诧异，“就这？”
娜塔莉亚望过来，“这难道还不够吗？”
“问题是这跟现在的实际情况相比，只是多了个更加正式的名头而已。”埃里克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一点，“帝国早就失去对古拉迪亚的实际控制了。”
娜塔莉亚抿了下唇，移开视线。
“……即便如此，古拉迪亚也依然是帝国重要的一部分。等魔族退去，帝国的粮仓、古拉迪亚脱离帝国版图……”
“——乐观点想，‘魔族退去’可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事情，短则五年长则十年二十年，殿下至少在奔三之前不用考虑未来帝国分裂的事情了。”埃里克说道。
“……”
娜塔莉亚扭头看着他，“圣女殿下是想说我不切实际吗？”
“我是想恭喜殿下没花什么代价就借到了一笔超长期无息贷款。”埃里克平静地说道，“我记得孟非斯好像都六十多岁了，指不定他都活不到魔族被驱逐的那天。”
娜塔莉亚盯了他一阵，忽然笑了起来。
“……我真不知道是该期待魔族先被驱逐出去，还是期待孟非斯先老死了。”
这还是娜塔莉亚返回卢蒂亚之后，第一次展露笑容。
埃里克有种彼此又回到在黑冰长城上一同沐雪畅谈时的感觉，但他更清楚，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或许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
他还是说道：“二者都将到来，前者需要所有人的努力，后者则只能在有空的时候多向耶拉祈祷几句了。”
娜塔莉亚看了他一眼，“这是祈祷还是诅咒？”
“无非是换一种说法。”埃里克双手交握，“‘我祈祷帝国疆土永固，无人可以分裂……’就这样。”
娜塔莉亚又有些想笑了。
接下来一小会儿，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看着城外穿过消失的树林不断赶来的士兵。
“殿下！”
一名士兵冲上城墙，两名殿下同时回过头。
“找我的。”娜塔莉亚说道。
目光在那名士兵身上的基兰城纹饰上停留了一下，埃里克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等那名士兵汇报完情况离开，他才开口道：“名义上，卢蒂亚军事统帅可以调遣所有的帝国军队，尤其是已经来到卢蒂亚的。”
娜塔莉亚一下子就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孟非斯不会交出自己军队的指挥权。”
埃里克挑眉。
“不过他很信任埃德加公爵，愿意与他协商作战。”娜塔莉亚接着说道，“毕竟埃德加公爵坚守卢蒂亚与魔族交手近两个月，经验丰富。”
“可指挥权必须统一，至少名义上需要统一。”埃里克接着说道，“不然会让接受命令的人混乱。”
娜塔莉亚看着他，“殿下的意思是……”
“不只是孟非斯，其他援军陆续来到卢蒂亚，有人信服埃德加大元帅，也会有人不相信他，进攻防御时的部署，城内外资源的分配，会产生争端的地方太多了，我建议组建战时军事委员会，协商决策，让军令只出自委员会。”
埃里克继续说道：“把抵抗魔族的力量，都吸收进军事委员会中，分配战力、协调资源，才是最大化发挥各方能力的选择。”
娜塔莉亚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
“殿下的建议很有道理。”
埃里克看着她，“殿下是觉得哪里不太好吗？”
娜塔莉亚抿了下唇，“我只是在其中看不到皇帝的位置。”
“皇帝要是指挥得动所有人，军事委员会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埃里克提醒她。
“我明白。”娜塔莉亚调整得很快，“所以我说，殿下的建议很有道理，我相信孟非斯也不会拒绝。”
埃里克点头，“他带来的人多，那就让他当军事委员会的委员长，协商不了的事情，将决断权交给他。”
“他会非常满意的。”娜塔莉亚说道，接着看向他，“殿下和殿下的骑士团，会加入军事委员会吗？”
埃里克想了一下，“既然殿下要我去游说大陆上的其他领主，我本人必然无法留在卢蒂亚，我会带一些骑士防身和壮声势，大部分都会留给埃德加大元帅，就没必要单独留下我的位置了。”
他接着说道：“目前残存的守军中，有一部分来自卢蒂亚城防军和皇宫守卫，他们是属于皇帝陛下的力量，不过女皇陛下不懂军事，应该由娜塔莉亚殿下您代她加入委员会。”
娜塔莉亚看了看他，对此并未表态。
“孟非斯应该会在傍晚前进城，到时候再商议组建军事委员会的具体方案吧。”
埃里克点头。
正事暂时聊完，两人又都安静了一会儿，各自望着城下不同的地方，谁都没提下去的事情。
“殿下从黑冰长城一路过来，想必吃了不少苦。”埃里克说起十多天前收到的那封信，“只是看着那些文字，我都为殿下捏一把汗。”
“我自己回想起来，也依然有些后怕。”
娜塔莉亚目光往旁边瞥了瞥，“翻越奇峰山脉之时，有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要死在山上了。”
“为什么会选择那条路线？”
“迷路了……”
埃里克抿了下唇，“其实北方关隘刚沦陷那几天，甚至一直到魔族开始强攻之前，殿下都有从那边回到卢蒂亚的机会。”
“我不敢冒险。”娜塔莉亚目光又往上抬了些，“我不希望自己千辛万苦离开北境，反而在卢蒂亚城外被魔族抓住。”
“殿下行动也够果断的，哪怕在关隘另一边多徘徊半天，可能翼人就发现你了。”埃里克摇头道，“也就免了这一路的凶险。”
娜塔莉亚的视线最终停在他侧脸上，看着他浮肿的眼眶，因细碎胡须而显得粗糙的下颚，还有一道从鬓角延伸到下巴的细长疤痕。
“埃里克……殿下在卢蒂亚遭遇的凶险，不会比我少。”
埃里克望过来，迎上她的目光，笑了一下。
“我是战士。”
两人在黄昏前下了城墙，经过娜塔莉亚骑来的那匹战马时，埃里克多看了一眼，发现这似乎是一匹里尔战马。
“殿下从古拉迪亚到这边，也是一路骑马过来的吗。”
“我已经习惯骑马的感觉了。”娜塔莉亚经过时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坐骑，“尤其是这匹里尔战马。”
“孟非斯还挺大方。”埃里克随口道，“他的骑兵配备的也都是里尔战马吗？”
“嗯？这我没注意。”
“——并非如此，圣女殿下。”
埃里克扭过头，一个穿着铠甲的老头骑马从城门出来，“我给最精锐骑士配备了里尔战马，次一等的，坐骑自然也要降个档次，不然即便以古拉迪亚的富庶，也养不起他们。”
哪怕在这个世界还没亲眼见过他，埃里克也很难忘记这老头的面容。
“孟非斯总督。”
埃里克微微低头，行了一礼。
“两位殿下。”孟非斯从马上下来，也对他们行礼，随即将目光集中在埃里克脸上。
“圣女殿下，我早就想见你了。埃德加真是教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侄子。”
老头过来握住他的手，六十多岁的年纪，依然精神奕奕，强健有力，埃里克忽然想起在城墙上对娜塔莉亚说的话。
看来指望孟非斯老死，还要等上很久……
不过说着早就想见他，真见了面，孟非斯也就跟他说了几句话，便要去见埃德加。
正好埃里克也要跟他们提议组建军事委员会的事情，跟着一起进了帐篷，看两人寒暄几句，便立即转入正题。
“必须尽快把魔族驱逐出卢蒂亚。埃德加，你有没有什么计划？”
“我需要先了解总督带来的这支军队，以及卢蒂亚另一边的情况，翼人全部飞走了，我希望你至少带来一个稍微勇敢些的翼人。”
“什么话，我带来的翼人部队可都是经过训练的战士。”
两人商议起来，而这支联合抵抗魔族的军队最高指挥权的归属，是无法回避的话题。
埃里克适时提出自己组建军事委员会的建议，娜塔莉亚补充自己想让埃里克去南方求援的打算，表明之后到来的援军会越来越多。
“圣女要去南方求援？……唔，在帝都保卫战中声名鹊起的圣女，以及早在魔族出现之前就主动驻守边境的大长公主，没有比你们更合适的人选了。”孟非斯看着两人说道。
埃里克看了眼娜塔莉亚，她张了张嘴，但竟然没有反驳。
至于组建军事委员会的建议，孟非斯稍微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他只问了一句：“如果女皇陛下对军事委员会的命令有异议，我应该听谁的？”
“女皇陛下不会干涉军事委员会的决定，孟非斯总督。”
埃里克看着他，直白地回应着他的试探，“组建委员会只是战时统一军事指挥权的举措，谁的权力都不会也不应该因此延伸到原本无法触及的地方，一如既往。”
“唔……”孟非斯沉吟着，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某种野兽低吼，“这是圣女殿下的决定，女皇陛下清楚吗？”
“我会转告陛下。”娜塔莉亚开口道，“并让她真正理解军事委员会的作用。”
孟非斯点点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军事委员会本身上。
军事权力的整合，需要在彼此信任的情况下重新建立框架，茫然的女皇被请来旁观，娜塔莉亚给她解释着，孟非斯被确立为军事委员长，随后便开始进行职能与防区的分工。
因为娜塔莉亚的决定，属于皇帝的兵力暂时也没从守军中另外提取出来，等于目前的军事委员会只有埃德加和孟非斯这两方。
协商得差不多了，又转化为切实的文字记录下来，消除模糊空间，娜塔莉亚提议明天在西城外举行授权仪式，正式推出军事委员会。
临时磋商的会议结束，娜塔莉亚将女皇送回独属的帐篷，出来时，她发现埃里克在外面等着她。
“殿下要跟我一起南下求援？”
娜塔莉亚回头看了眼帐篷，点了下头，走出一些距离才说道：“埃里克殿下说得对，女皇陛下应该留在卢蒂亚。”
埃里克看着她。
“而我留在这里，已经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娜塔莉亚接着说下去，“军事方面交给军事委员会，至少在魔族退去之前，不太需要担心其他方面的事情……准确地说，现在的我也无力争取别的事情。”
“等殿下带着支援的联军回到卢蒂亚，话语权会重新回到您的手里。”埃里克说道。
娜塔莉亚看着他，“但那是我们一起带回来的援军，殿下不介意吗？”
埃里克平静地回望：“在自己没那么擅长的领域，如果有别的人站出来，而且是自己信任的人，我通常会选择全力支持她。”
娜塔莉亚露出笑容。
“希望我们的旅途能走到足够远的地方。”
即便旅途尚未成行，她已经在心里开始祈祷：
希望归途不要太快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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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落残阳篇·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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