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离婚以后

向灵芳想出去打工了，她呆在寨子里面的每一天都很煎熬。杨玉英常常不受控制地对老银匠说：“我害羞死了，家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丢人啊！外面我都不想出去了。”

从母亲说话的语气里，向灵芳知道她给父母亲人丢脸了，但是事情已经发展成那样了，她不能改变什么，她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虽然她很想弥补自己的过错，但是那个错是她无法弥补的，她想，如果她出去打工，把自己的生活过好了，父母亲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呢。

杨文枫还差着许多贷款，向灵芳和他没什么财产可分的。他们让杨文枫把那五万块钱先还上，因为那笔钱是老银匠以他自己的名义向信用社借的，杨文枫同意了，总共给了向灵芳六万块钱，五万是给老银匠还贷款的，那一万块钱等于分手费，她几年的青春就换了一万块钱分手费。

杨文枫找律师拟了两份离婚协议书，把六万块钱给向灵芳以后，他们的婚就算离完了，孩子归杨文枫抚养。

云锡公司大变动，许多临时工被裁了，有些正式工人也被停薪留职，向阳所在的矿山被封了，他暂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家里等通知。

彝乡很大一部分男人以干旷为主业，矿山冷淡，他们将面临失业。像向阳那样只会干矿的人很多，他们除了干矿，不会做其他的工作。

和向灵芳刚离完婚，杨文枫家就找了贝玛去叫魂。叫魂时要用到许多东西，东家得自己准备。

贝玛让杨文枫准备了两只本地鸭子，两只本地鸡，都是一公一母，一升糯米和一只土鸡蛋，土鸡蛋放在糯米上面。

杨文枫把66元钱裹起来插进糯米里，外面只露着一半，然后把鸡和鸭都关在同一个笼子里。准备就绪后，杨文枫端着一瓢水站在鸡笼旁边，贝玛手里拿着一根新鲜的仙草，面对着他，嘴里念念有词，突然大声地喊道：“回来吧！回来吧！别再把你的灵魂留在那个姑娘家里了！无论你们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事情，都把你的灵魂收回来吧！”

叫魂也有另外一层意思，为家里驱邪除恶，为家人祈求健康和平安。每天清晨看到手里拿着铃铛，背上背着包，像智者一样匆忙地走在彝乡的老人，那一定就是贝玛了，他要赶着去下一家叫魂或是驱鬼。

叫魂时用的鸡鸭的腿都被砍下了，要送给贝玛，其它的煮熟了吃掉，吃不完的倒掉或是喂猪狗，不能拿回堂屋里吃。

彝族老人们聚在一起时，会开玩笑地说："贝玛家不缺肉吃，鸡腿鸭腿羊腿猪腿都有，而且还都是最好的，但是贝玛家里鬼魂特别多，有些鬼被他撵得没有地方躲，只好跟着他走了，到了后半夜，贝玛家通常会被鬼吵得睡不着觉，所以贝玛起得都是最早的。”

魂叫完以后，杨文枫在外面放了许多鞭炮，随着鞭炮声落下，他们的婚姻真的彻底结束了，也许以后，她们再也不会见面，再也不会有任何的瓜葛，她们就像两条不平行的线段，短暂的交汇过后，又朝着相反的方向各自走着，越离越远……

那鞭炮声很响，寨子里所有的人们都听见了，杨文枫用那样的方式告诉寨子里的人们，他和向灵芳离婚了，向灵芳被他们家扫地出门了，他们父子俩认为，那样做能挽回杨文枫丢失了的尊严。

杨文枫家叫魂以后，寨子里的人们都知道向灵芳和他离婚了，也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而离婚的。他们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有些人甚至还添油加醋的夸大了灵芳出轨的事情…………

向灵芳真的受不了了，她一心只想逃离，无论去哪里都行，只要能远离那些流言蜚语，去哪里她都愿意。

有时候她在心里想，不知道是故乡抛弃了她，还是她抛弃了故乡，反正，她很害怕故乡，虽然她很舍不得家里的亲人和朋友，更舍不得儿子垚垚，但是，她很害怕，害怕看到周围人那种眼神，那眼神让她觉得不寒而栗，害怕他们的冷言冷语……

有时候没有什么预兆的，从杨玉英嘴里又会冒出一句话：“我们家的脸都被他们两兄妹丢光了，我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那样的话语反反复复地在灵芳耳朵里响起，让她心里更加难受。

有几个五十多岁年纪的女人，故意跑到老银匠家里，问向灵芳和杨文峰是怎么离婚的。杨玉英每和她们说一次，就要哭一次，特别是说到外孙垚垚的时候，她哭得更伤心。

垚垚每天都说舍不得妈妈，要跟妈妈在一起，杨玉英哭，旁边听的人也陪她抹着眼泪。每当那个时候，向灵芳都会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偷偷地流泪。

她心里也苦，但是她有什么办法呢！事情已经发生了，一步错，步步错，惊心动魄的人生，让她不知道要怎么样去面对。

没有永远处在逆境的人生，当到了一个顶点的时候，逆境就会结束了，以消极结束，或以积极结束，要么重生，要么消亡，每个处在逆境久了的人，都会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向灵芳也一样。

她终于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准备离开家乡，离开父母，离开儿子，开始飘泊的生活。对她来说，离开家乡离开父母都很容易，但是离开儿子却很难，或者说儿子很难离开她。

垚垚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他不知道离婚是什么，他只知道从此爸爸和妈妈不能一起陪他了。有一天杨明德难过地告诉他说：“你妈妈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了，一年才能回来一次，她走了以后你就跟着爷爷啊，要听爷爷的话。”

垚垚哭了很久很久，当他确定妈妈真的走了，暂时不会回到他的身边了，他才哭得少一点，似乎已经接受了妈妈离开的事实，他好像突然变得成熟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酸。

快走出哈尼梯田时，向灵芳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竹林，看了一眼竹林深处的家，她不知道下次回家会是什么时候，也许很久很久。她不知道要去哪里，盲目地朝前走着，梯田里没有一个人，她再也控制不住悲伤的情绪，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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