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有个不解的地方

阿里抬手，伙计们把酒与菜一件件端上来，粗瓷大碗敲在案上，闷声扎实。

“先暖胃，再说话。”阿里笑，“海上待客，规矩就是热。”

鼓点在棚外起了头，细簧声贴着风钻进来。几名舞女披轻纱而入，脚踝铃一响一响，腰线柔，步子稳，她们绕着火盆旋一周，抬腕收指，轻笑里全是海边晒出来的明亮。

鼓点一层层压下来，铃声在脚踝处碎开，火盆的光顺着纱衣流成一圈温亮。舞女们围着席面旋身，腰线起伏如潮，步点轻，不急不慢，手指合拢又舒展，像把风揉进了韵里。

人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着她们的轨迹，席上热度抬起，却不喧。

林杞的目光停在其中一人身上。她眉眼清亮，肤色浅褐，鬓边别着一枚细金叶，身姿收放有度，跳至回环处忽又微停，脚尖一粘地，像把整段鼓点轻轻按住。阿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唇角一挑。

“那位叫莎娜。”阿里压低声音，“脚下的活路最稳，喝酒也规矩。”

舞到一合，莎娜与同伴环席施礼，铃声在衣角里轻颤。阿里抬手唤人，莎娜从队里出，行至席侧，安安静静立住。

“林公子若不弃，让她在这边陪一杯。”阿里笑，“酒后若要歇一会，我这边备了净屋。”

林杞看了看莎娜，点头致意。

“在这边坐吧。”

“辛苦。”莎娜应了一声，坐到侧旁，接过递来的清酒，双手稳稳托盏，神情温顺。她不多话，偶尔抬眸，眼神里带着一点笑，像海面一线亮光。阿里转回席中，举盏招呼。

“今日是缘法到位，大家放开些。酒菜不够，再添。”

贾仲衡把盏与他轻轻一碰，笑意淡，“有劳。”

阿里又向对面一指，语气里带了分豪爽的殷勤，“贾先生若看上哪位，我让她过去陪一席。到了我这儿，客人欢喜是头一件。”

贾仲衡把盏放稳，笑意不浓不淡，“多谢好意。我见礼就好，不扰姑娘。”

阿里愣了半息，随即点头，“也好。海上讲缘，不讲逼。你要的是清，我就给你清。”

魏庄在旁边接了句，“这边的曲子好。”

“喜欢就好。”阿里笑，“曲子换一板，给你们一个更稳的节拍。”

鼓声如约变缓，舞女的步子也收了一寸。席间的热闹不散，却被压得更有序。阿里让人再添一炉炭，烤饼裂开，白气顺着缝往上冒。

舞女在曲终时沿席一圈作礼，铃声落得整齐，像在地上画了个圆。

“再敬一杯。”阿里举盏，“为今日相见。”

“为相见。”林彬应，盏口轻碰，声不大，落得干脆。

舞女依言坐到侧席，替林杞温茶换盏。她不言多语，只在鼓点停下时笑一笑，递一筷，收一碟，把陪与不陪的分寸拿得很好。林杞不逾礼，杯不过数，眉间的弦却也松了一线。

阿里看在眼里，心里有数。他又转向贾仲衡，给了个同等的礼数。

“贾先生要清，我也给清。若需静屋，我这边有靠海的小间，窗只开一指，风不大，灯够亮。你要不需要，我就留给船上兄弟。”

“留给兄弟。”贾仲衡笑，“我且同魏庄坐在这里，看你们的礼。”

“成。”阿里一拍手，“再加两样菜。海螺蒸姜，鱼骨煮汤。朋友来了，要让肚子与心一起稳。”

菜再上，席面更热。鼓点慢慢退到帘外，换成细簧与手鼓轻轻点拍。舞女散去两位，只留一位在角上把铃轻摇，像给这场子守一个不打扰的边。

“林公子，酒色俱备，是我心意。”阿里低声笑，“但规矩摆在前头。今日为客，不提外头事，不提远岸，只把杯喝好，把笑笑好。”

“记着了。”林杞回，“朋友间，先是好坐，后才好走。”

“贾先生若觉吵，我就换清曲。”

“不必。”贾仲衡摇头，“这样刚好。”

魏庄抿一口汤，给了句实在话，“这汤压海风。”

“会喝。”阿里竖了竖大拇指，“人上了海，先得会压风。”

席间起落有度，热闹不失稳当。阿里把客人的盘盏看得很细，谁的杯空了，谁的菜凉了，谁的袖子被风吹到了碗沿，都有人悄悄补上。

舞女在曲终时又环席一礼，铃声轻，目光清。她接过林杞递来的空盏，退到侧边，坐如弓、手如柳，神情安安稳稳。

“林公子若觉累，我让人收一半声。”阿里问。

“不用，已经很好。”林杞笑。

“贾先生，若有不称心的，只管说。”

“称心。”贾仲衡把盏放回托上，“你们这里的礼，收得住。”

阿里点头，向后使了个眼色，鼓点更柔，风像被音线一层层压下去。席面只剩杯与笑，香与热。岛上这块棚，像一只掌托，托住了海风，也托住了人情。

酒过两巡，阿里退半步，压低声音。

“我已经让人把两处清静屋子收拾好。林公子若想换一口气，随时开口。我这边不催。”

阿里话音刚落，林杞抬手压了压，笑意一收，整个人往前坐了一寸。

“不急，我这边还有件正事要说。”

席面跟着静了一线。林杞把盏挪到一旁，眼神先落在阿里身上，又转向贾仲衡，把来意压成几句利落的话。

“贾先生愿意把货路铺到泉州来，前头三票我们彼此都试过劲了。下一步他要的很简单，不是借刀，也不是要谁的伞，只要一句实打实的心安。”

“女子纺织的货要出海，白日走白，灯号按刻换，遇雾退一步，遇风绕一线，护行的人把规矩当命。说白了，出口的船只必须安全，不能靠运气。”

“家族那边看纸也看人。票据可以拆得再细，押金可以先落在我们账上，频次可以翻一倍，但前提只有一个，安全这两个字，要有人能当面点头。”

他说得平，句句都是正面。阿里听完，笑意往上提了一分，举盏点给两边。

“这件事好说。贾先生尽管跟林兄合作。这一片海面，我大食兵团的人盯着，灯号是谁家的，我一眼就认得。林家的旗过去，不该动就是不该动。按规矩走，我的人护你到底，不让闲话上岸。”

他把话收得干净，席上那口气顺了下去。贾仲衡把盏放稳，目光落在阿里脸上，顿了顿，还是把心里的疑问摆出来。

“我有个不解的地方，想听你一句实话。你们在大宋的海域里跑，为什么不会被官府盯死打下来。又为什么官家的大船，在这段海面上反而会被劫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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